這天,華府的大姑奶奶又回了華府。
她自小在寧河長公主身邊長大,頗有幾分寧河長公主的風范,極是利落能干。
五年前玉門關破的噩耗傳來后,寧河長公主一病不起,自那之后身體就一直不好,偌大的華府竟是沒個主事的人,大半都是這位大姑奶奶撐起來的。
華大姑奶奶甫一回府就進了鴻雁居,細細問過丫鬟,見霍瑛——不,霍瑛已經死了,死在了十五年前大婚的前一夜,她現在是華二姑娘華平樂,小名酒酒——已無大礙,面色頓時一變,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
她罵了半天才發覺野性難馴的妹妹竟從頭到尾一直乖乖聽著,別說頂嘴,連找借口偷溜都不曾,喉嚨里的話就咽了下去,軟下聲音,“酒酒,你這次也算是吃到教訓了,以后可不能再任性了,啊?”
華平樂乖乖點頭,華大姑奶奶顯然不太相信她,卻也硬不下心繼續說她,只摸了摸她小了一圈的臉重重嘆了口氣。
華平樂懇切直視,“長姐不要難過,我真的知道錯了”。
華平樂前科太多,華大姑奶奶沒有放在心里,敷衍道,“那你現在就和我去給祖母賠個罪,說你會乖乖嫁進福廣王府”。
“我不會嫁給福廣王”。
華平樂說得干脆又干脆,太皇太后自先孝鼎帝崩逝就一直身體不好,霍延之自出世起就交給了她,是她一手帶大的,輩分上卻是她的叔祖,她又怎么能嫁給他?
華大姑奶奶搖頭嘆氣,果然,這一提到親事,一涉及到那位蘇掌院,就原形畢露了。
這些年她也算領教夠了華平樂的固執妄為,知道一時根本說服不了她,也不追著說,換了個話題,“三弟一會該到家了,你既然大好了,隨我去給祖母請安”。
華二姑娘嫡親的幼弟華平安果然已經到了,華老將軍和華將軍皆在玉門關一役中戰死,華夫人在關破后自盡殉國,除了華大姑奶奶和華平樂,華府嫡支如今只剩下華平安這一根獨苗苗。
華平安正在椿華堂陪寧河長公主說話,蔡柔兒也在。
眾人見了禮,寧河長公主便笑著對華平樂道,“安哥兒不知怎的聽到了風聲,忙忙趕了回來,我說你大好了,他還不信,正好你來了,不然他可要去尋你了”。
華平安的眼神早在華平樂身上溜了好幾圈,見她臉色紅潤,知道肯定是大好了,嫌棄開口,“我就說她怎么可能被福廣王克得臥病不起?就她那比牛還壯實的身板,福廣王被她克得臥床不起還差不多!”
華平安今年十三歲,在國子監讀書,又向來體弱,寧河長公主怕他擔心,沒敢遣人告訴他華平樂生病的事。
他今天早上偶然聽到了些風言風語,這才知道華平樂生病了,請了休回府。
華平樂皺眉,霍延之,克她?
這又是怎么回事?
蔡柔兒抿唇笑道,“可不是,幸虧二妹妹好了,否則倒是真的坐實了福廣王克妻的名頭”。
眾人頓時都看了過去,蔡柔兒兀自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閑閑端起茶杯。
華大姑奶奶最先發難,“柔姐兒,這次酒酒吃了這么大苦頭,你光就只擔心不能坐實了福廣王克妻的名頭?”
蔡柔兒心頭一跳,忙放下茶杯,起身行禮,“祖母恕罪,大姐姐恕罪,我一時口快,有口無心的”。
蔡柔兒是華老將軍部下的孫女,那部下病死后留下蔡柔兒孤苦無依,華老將軍便將蔡柔兒送到了京城,托寧河長公主教養,華府上下都當做正經姑娘待的。
只是一句話的事,蔡柔兒又是這樣的身份,華大姑奶奶也不好追著說,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華平樂不緊不慢開口,“我這次病得突然,誰知道是不是福廣王克的,祖母,反正我不要嫁給福廣王,我要退親!”
華二姑娘從小習武,身強體壯,有次大冬天的騎馬踩進冰窟窿里都沒事,這次卻病得突然又來勢洶洶,好幾次咳血昏迷,寧河長公主心里也嘀咕。
她這次著實被華平樂嚇著了,早就后悔不該那般逼迫華平樂,想到霍延之克妻的傳言,更是驚疑難安。
她的夫君、獨子、媳婦都沒了,如果再守不住這三個孩子,她還怎么活?日后到了地下又有什么面目見他們?
只事情還沒落定,她自是不會在小輩們面前露了口風,斥了一句,“不許混說”。
華平樂不在意一笑,“福廣王對我們家有恩,不能退親嘛,我知道!
祖母,要我說,這件事好解決得很,我們華家未出閣的姑娘可不止我一個,讓柔姐兒替我嫁過去不就行了?”
她本以為這樣的話說出來,寧河長公主定會呵斥她,不想寧河長公主竟沒吭聲,反倒朝蔡柔兒看去。
難道還真的生了那樣的心思?
華平樂皺眉,寧河長公主向來jing明能干又知進退,不至于這般不知所謂才是。
華大姑奶奶和華平安本要說話,見寧河長公主不動聲色,心知有異,便也朝蔡柔兒看去。
蔡柔兒又驚又喜,自去年臘月第一次見到霍延之后,她就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一刻。
只華平樂鬧來鬧去只鬧著要退親,她那個榆木腦子,不管她怎么提示,她都想不到讓她替她嫁去福廣王府的好主意!
她實在沒辦法才生了那樣的心,華平樂沒了,寧河長公主總要嫁個姑娘去福廣王府,她也是華家的姑娘的!
不想華平樂竟在這個時候提出來了!
她畢竟年紀還小,多日的愿望成真,再怎么壓抑著也在臉上露了端倪,雖連連擺著手說不行不行,眼中臉上的喜意卻根本遮掩不住。
寧河長公主沉默看著,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來,她就說二丫頭怎么那么大膽子,這個小蹄子肯定沒少在一旁攛掇!
華平樂掃了寧河長公主一眼,就也明白了,寧河長公主肯定也是起疑了,這才就手試探一下蔡柔兒。
那事情就更好辦了!
“原來柔姐兒是生了這樣的心思,怪不得一直慫恿著我退親,教我以死相逼了”。
她不知道以死相逼是蔡柔兒教的,還是原主自己提出來的,不過,甩給蔡柔兒就對了。
蔡柔兒還沉浸在驚喜中回不過神來,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猛地拔高聲音,“二妹妹,你在說什么?”
華平樂聲音比她還要大,“說什么你最清楚!我只問你,你當時教我以死相逼時,明明說好很快就會帶祖母和福廣王來救我,為什么還要在我的茶水里下迷藥?”
她不是原來那個華二姑娘都尚且能輕松掙脫繩索,原來那個華二姑娘更能才是。
她既起了疑,便去詐徐太醫的話,再探探阿弩和蔡柔兒的口風,也就將當天的事實推了個八九不離十。
霍延之來的當天,蔡柔兒一早就來了鴻雁居,哄著華二姑娘將所有丫鬟婆子都打發了,然后在華二姑娘的茶水中下了迷藥。
覷著藥效差不多發揮了,才哄著華二姑娘爬上凳子將脖子套進麻繩中。
她應該還陪著華二姑娘就著那樣的姿勢說了好一會話,直到藥效完全發作,華二姑娘迷糊過去,才將凳子踢翻,清理好現場,跑出去叫人。
這樣一個滿是漏洞的計謀,只要華二姑娘稍微有一點警惕心就不會中計,可惜那個傻姑娘竟然真的被套住了,讓她這個孤魂野鬼又有了重見天日的機會。
她既承了華二姑娘的身體和身份,自會幫她照顧親人,也絕不會放過害她的仇人!
而且,她必須要為這一場大病,以及馬上一定會有的“性子大變”找到充分的理由,蔡柔兒會是很好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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