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離了眾人視線,洛兮瑤便冷聲開口道,“華二姑娘,雖然我看不慣你,但蘇尚書讓我與你交好,我以后會盡量與你交好。
但你也要謹記大家閨秀的身份,言談舉止不可肆意輕浮”。
華平樂,“……”
蘇鯉咳了咳正要說話,蕭明晴已怒聲道,“你以為你是誰?敢教訓酒酒?”
洛兮瑤皺眉,“我是好言規勸,怎可說是教訓?”
蕭明晴更怒,“酒酒很好,需要你多嘴多舌地規勸什么?”
洛兮瑤分毫不讓,“我既已答應蘇尚書與她交好,自會做好手帕交的本分,好言規勸只是我分內之事”。
蕭明晴反唇相譏,“你答應蘇尚書與酒酒交好?你自己聽聽那叫什么話?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難道和誰相交都要聽別人的么?
再說,酒酒的手帕交是我,也只有我!
你?她不稀罕!”
洛兮瑤眉頭皺得更緊,“我不與你爭辯,圣人教訓,敏于行,訥于言,只看日后便是”。
一提到“圣人教訓”,蕭明晴就慫了,憤憤瞪了她一眼,又殷殷看向華平樂。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要叫華平樂給她出頭。
華平樂雖不喜歡洛兮瑤,卻到底顧念她是恩師最后一點血脈,不愿為難她,拉著蕭明晴就跑,“快,我們走!
我最煩什么圣人教訓了!讓她聽圣人教訓去,我們才不聽!”
洛兮瑤自然不可能像她們一樣在大庭廣眾之下亂跑,蹙眉看向蘇鯉,“蘇公子——”
她話音未落,就有宮人急急奔至,“蘇小狀元,蘇尚書說今日人多,請您陪華二姑娘和洛姑娘去撫辰殿,不要亂走”。
蘇鯉心頭一跳,叔父剛離開不久,怎么會突然傳這個口信來?
他勉強壓住心頭不安,如常遞了個荷包過去。
那宮人接過謝賞,兩人手指交錯間,一張紙條被塞進了蘇鯉手中。
蘇鯉心頭跳得更厲害,對洛兮瑤道,“洛姐姐,你先往剛華二姑娘她們離開的方向走。
我去追上她們,再回頭迎你,今天人多,不要走散了”。
洛兮瑤點頭,蘇鯉快步朝華平樂二人追去,在快要追上二人之際,借著擦汗的動作,迅速展開掌心紙條,上面只有四個字——徐茂進宮。
紙條是叔父曾教過他仔細辨認的斷紋紙,字跡也是叔父的字跡,紙條是叔父寫的無疑。
只是,徐茂又是誰?
他進宮,叔父為何要這般興師動眾?
蘇鯉心念急轉,沖轉身等他靠近的華平樂招招手,“華姑娘,有關洛姐姐,我和你說幾句話”。
華平樂眼皮一跳,如果阿鯉真的是想勸她和洛兮瑤交好,根本不必避諱蕭明晴,當下叮囑蕭明晴等她一會,自己快步朝蘇鯉走去。
蘇鯉將她帶到一邊,覷著無人注意,將手中紙條塞給她,開口道,“叔父讓我帶著你和洛姐姐去撫辰殿”。
華平樂衣袖寬大,稍稍一動就看清了紙條上的字,徐茂!
連溪清的夫君徐茂!
他定然是認識年魚的!
徐茂原只是個七品的地方官,卻在這樣不是年節的時候進京,甚至還能進得了宮,肯定來意不善!
去年年關那時候,她一直盯著,還請了霍延之幫忙,徐茂絕對不可能有機會見到年魚,更不可能在離開京城后反而發現了端倪。
他此次進京肯定是受人指使!
是什么人?
蘇羨予又為何會讓阿鯉轉交這樣一張紙條給她?
華平樂轉身就要走,面對這樣一個明顯蓄謀已久的陰謀,一時間她根本想不到對策。
但不管怎么樣,她至少要去找表哥,去提醒他一聲也好!
蘇鯉忙拉住她,“華姑娘,叔父要我帶你去撫辰殿”。
“我有事”。
華平樂說著微一用力,拂開他的手。
蘇鯉大急,“華姑娘,福廣王也與叔父一起!”
所以,不管是什么事,就算你不放心叔父,總該放心福廣王才是。
華平樂動作一頓,福哥兒是和蘇羨予一起走的!
如果蘇羨予碰到了徐茂,還送了這樣一張紙條來,福哥兒也是認識徐茂的,總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是她急糊涂了!
華平樂心思微定,“我知道了,我不會沖動行事,你放心”。
她說著忽地猛地一推蘇鯉,大聲喊道,“你叔父說什么就是什么?
他讓我跟洛兮瑤交好,我就要聽他的?他讓我好好待在撫辰殿不要惹事,我就要聽他的?
我偏不聽!你要再嘰嘰歪歪地說個不停,我連你一起打!”
華平樂雖自覺用的力氣不大,蘇鯉卻被她推得連連后退,一屁股跌了下去。
她卻也顧不了了,歉意看了蘇鯉一眼,掉頭就跑。
蕭明晴遠遠站著,見了忙跑了過來,去扶蘇鯉,急道,“這是怎么了?怎么打起來了?”
蘇鯉苦笑著避開她的攙扶,勉力站了起來。
果然他要好好在騎射武功上下點功夫,不然她輕輕一推,就能把他推個大馬趴,還真是丟臉啊!
再說蘇羨予帶著霍延之一起去請罪,半路遠遠見吏部推官帶了個綠袍小官也往這邊來了,停住腳步,等兩人靠近。
大蕭古例,六品著青,七品著綠。
今日能進宮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怎會有綠袍小官?
吏部推官,他十分熟悉,離得遠也能一眼認出來,那綠袍小官低著頭,他卻是認不出來。
“徐茂”。
霍延之的聲音低沉響起,蘇羨予雙瞳猛縮,徐茂!
竟然是徐茂!
他怎么會突然進京,還隨著推官進了宮?
徐茂二人很快到了面前,見禮過后,蘇羨予淡聲問道,“這位大人是誰?瞧著眼生”。
推官笑道,“這位是福州徐茂,徐大人,現補了青陽縣令的缺。
前幾天修整青陽河道時,挖出了千年巨石,上面竟寫著政通人和四字。
又恰逢小皇子和皇長孫降世,可不是極大的好兆頭?
下官特意帶了他進宮,讓皇上高興高興”。
“原來是挖著了祥瑞,那是該上稟天聽,”蘇羨予語氣淡淡,“兩位大人快去吧”。
徐茂二人走后,霍延之便道,“我有事,先走了,一會再和你去見皇帝”。
蘇羨予睨了他一眼,“有事?有什么事?殺人的事?”
霍延之抿唇不答,徐茂此來不管是不是有心人的安排,年魚都很有暴露身份的危險,他總不能坐視不管。
“你殺了徐茂,那幕后的人總能找到第二個徐茂去指認年魚真正的身份。
你殺了他,日后反而會成為欲蓋彌彰的罪證,永遠甩不掉那盆臟水!”
霍延之緊緊盯著他,“年掌印的身份?年掌印是什么身份?”
蘇羨予面無余波,他不知道年魚是什么身份,只能從那天華平樂親昵信任的態度中推測出他多半是霍氏或連氏的人。
現在既然徐茂出現了,那多半就是連氏的人了。
“與你無關,你要知道的是不要做多余的事,隨我一起去見皇上”。
說完也不管霍延之會不會跟上,繼續往前走。
霍延之默了默,跟上他的腳步。
殿內,徐茂已繪聲繪色地將發現祥瑞的過程和那塊巨石的模樣仔細說了一遍,又說巨石已在運來的路上。
政和帝龍顏大悅,哈哈笑道,“愛卿辛苦了!能發現此等祥瑞多虧了愛卿時時刻刻為百姓謀福祉,全力清理水道,否則此等祥瑞還不知道何時才能面世!”
徐茂恭聲道,“是皇上洪福齊天,勤政愛民,上天才借微臣之手,讓此等祥瑞降臨世間!”
政和帝更加高興,一連說了幾個好字。
他自繼位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臣子獻祥瑞,又正趕著皇長孫和小皇子出世的時候,他怎么能不高興?
徐茂微微前傾身體,仰起頭,正要開口,眼角余光忽地掃見年魚,頓時大驚,指著年魚說不出話來。
眾人皆是心頭一跳,政和帝斂了笑,沉聲問道,“愛卿這是在干什么?”
徐茂忙低下頭去,跪了下去,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皇上恕罪!微臣見那位公公頗似微臣的舅兄,一時失態,還請皇上恕罪!”
舅兄?
福州徐家的舅兄?
殿中眾人幾乎要驚呼出聲,那豈不是連氏?
難道年掌印竟是連黨余孽?
政和帝掃了年魚一眼,臉色徹底沉了下去,“頗似?愛卿不如再仔細看看,年掌印是頗似愛卿的舅兄?還是就是愛卿的舅兄?”
徐茂微微前傾身體,仔細辨認了一番,顫抖著連連磕頭,“回皇上,那,那就是微臣的舅兄!
因著有高僧批命,說連家留不住,從小就扮做女孩兒送去了尼姑庵養著。
不但沒在家中論序齒,連名字也沒有隨家中兄弟姐妹取水字,而是取了個晏字,大名叫連晏清。
微臣家中長輩與連家乃是世交,少年時常行走于連家,絕不會認錯!”
蘇羨予剛進來就聽到了這番話,瞳孔微縮,連晏清!
年魚竟是連晏清,從小和阿魚一起在尼姑庵長大的連晏清!
政和帝眼神晦暗,看向年魚,“年魚兒,你怎么說?”
年魚拂了拂袖子,輕嗤,“東宮真是越來越沉不住氣了,這皇長孫剛出世,就迫不及待要釜底抽薪了——”
蕭明時正看戲看得高興,聽年魚竟在大庭廣眾,政和帝還在的情況下,不分青紅皂白就將罪名扣到了自己頭上,頓時大怒,厲聲喝道,“年掌印慎言!此事與我東宮無關!孤根本不認識這個徐茂!”
年魚輕嗤,“與太子無關,本座倒是信的”。
與東宮有關,卻與太子無關,這是明晃晃地在說東宮由太子妃把持了!
眾人皆是神色微動,蕭明時大怒,“你什么意思?”
年魚卻不再理他,看向政和帝,“皇上問奴才怎么說,奴才無話可說,只等皇上找到證據,還奴才一個清白罷了”。
政和帝緊緊盯了他一眼,忽地哈哈笑了起來,“說得對!來人,將徐茂帶下去!”
胡偉毅出列,反剪住徐茂雙臂,押著他站了起來。
年魚又拂了拂衣袖,“皇上,為表清白,奴才也去詔獄待著。
皇上您可要快點找到證據,接奴才回宮,奴才還等著伺候皇上呢”。
政和帝含笑頷首,年魚陰沉沉掃了徐茂一眼,哂笑,“本座像徐大人你的舅兄?
徐大人,本座不知道自己到底像不像你的舅兄,不過,本座看著徐大人你倒是很像本座的一個故人,一個墳頭草馬上要發第二茬的故人!”
徐茂只覺一股陰森的殺氣直沖腦門,雙腿一軟,幾乎要給他跪下去。
他敢進這一道宮門,自是早就做好了準備,不想臨了,年魚只簡單掃了他一眼,說了兩句話就叫他軟了腿,又驚又懼。
只他驚懼之余,卻反倒更堅定了信念。
這些年,不是連家耽誤他,他又怎么會蹉跎至今,一事無成?
連家拖累他,連晏清卻反倒成了高高在上的掌印廠公!
呼風喚雨,要什么有什么!
他現在只不過是要拿回本屬于自己的東西!
等他有了連晏清的地位權勢,那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嚇得人腿軟的權臣就會是他了!
蘇羨予和霍延之站在人群中,眼看著錦衣衛押著年魚和徐茂走了,才施施然上前,“皇上,剛剛太子妃因上次指責華二姑娘糾纏微臣,被太子殿下教訓一事,與華二姑娘又起了爭執。
當時,福廣王在場,用珍珠點住了太子妃啞穴,臣特押了福廣王來向皇上請罪”。
蘇羨予這話一落,殿中剛剛還隱隱浮躁的氣氛頓時一靜,為什么那件事還沒過去?
他們大蕭的太子爺親自動手扇太子妃耳光,指責她覬覦外臣這種事,就別老是拿出來說了行不行?
蕭明時暴怒,“那個淫——”
政和帝厲聲打斷他,“好了,女人家為一時意氣起了口舌,你一個大男人跟著湊合什么!”
雖是罵蕭明時,卻也將霍延之罵了進去。
殿中眾臣都低著頭緊緊盯著自己的腳尖,蕭明時那句話雖然沒罵出來,卻誰都聽懂了話音。
太子妃天天與個女霸王爭風,太子當著皇帝和群臣的面罵太子妃是**,這就是他們的儲君和儲君正妃!
蕭明時不敢跟政和帝頂嘴,憤憤低下頭。
霍延之卻不管政和帝高不高興,認真解釋道,“華二姑娘是我的未婚妻,是太子妃的皇叔祖母。
太子妃對長輩不敬,且是一再地對長輩不敬,我自然要教訓,這是最基本的禮義之道,與是男是女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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