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帝,“……”
他本就對霍延之極為忌憚,這時候雖然厭憎王妙兒不知所謂,卻更恨他一個親王竟敢對儲君正妃無禮。
“皇叔那一手功夫本該用在保家衛國上,用在深閨婦人身上豈不是大材小用了?”
卻是在譏諷霍延之心胸狹窄,囿于內宅婦人之爭了。
霍延之卻好像根本沒聽懂他的譏諷,困惑看向他,“大材小用?那時候我在涼州,不想回京,是皇上你讓我回來成親的。
成親既然比保家衛國重要,自是因為娘子比保家衛國重要。
現在我用保家衛國的功夫保護娘子,竟是大材小用了?”
殿中一時鴉雀無聲,眾人只恨不得給霍延之跪了,他們的福廣王什么都好,就這直愣愣的說話方式實在讓人受不了!
饒是政和帝涵養好,聽了這番話也氣得面色發青。
禮部尚書忙笑著打圓場,“先國后家,福廣王一腔忠心,皇上知人善用,正是一番美談,美談啊!
說起來,趁著今天高興,微臣正想向皇上請教。
微臣前些日子得了塊印章,竟似是前朝畫圣之物,只微臣才疏學淺,還要請皇上幫忙鑒定一番”。
其他人連忙湊趣,話題安全轉移到了前朝畫圣的印章。
霍延之見沒他什么事了,也不行禮,轉身離開。
蘇羨予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外,霍延之,還真是光明磊落的讓人嫉妒啊……
華平樂推倒蘇鯉后飛快跑到太液池邊,蹲下,借著袖子的遮掩將蘇鯉給她的紙條撕得粉碎握在手里,又將手浸在水中。
“你立刻出宮,去找辛夷,讓他請軍師立即查出福州徐茂最近的行蹤,以及他家人的所在。
再從車上取一套衣裳來,去長春宮尋我,記得千萬不要惹人注目”。
辛夷是霍延之的親衛之一,被霍延之送到了她身邊。
霍延之原本是想將當歸送過來,但她嫌當歸太吵,霍延之就換了辛夷。
自華大姑奶奶歸家,她就將李十五遣去了華大姑奶奶身邊當差,出門多帶著辛夷。
華平樂說著小心往前移動身體,隨著她的動作,她因為奔跑松動的金釵滑入水中,石青色的百褶裙也浸進了水中,留下一大片暗色的水漬。
阿弩雙眼放光,連連點頭,“姑娘放心,阿弩一定給姑娘辦得妥妥的!”
姑娘帶她出來,不帶阿戟,就對了!
她辦這樣的事最妥當了!
阿弩走后,華平樂親眼看著所有碎紙片溶化在水中,洗了把臉,站了起來。
徐茂的出現突兀又猝不及防,去阻止他,或是殺了他,只會暴露出她與年魚的關系,甚至會在日后成為年魚坐實身份的罪證。
年魚身處高位,就算是徐茂告發他的真實身份,政和帝也不會輕易定他的罪,更不會立即賜死他。
既然年魚生命無憂,一動不如一靜,她總要等政和帝有所動作,才能找到破綻,救出年魚。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那個叫老蛇皮的老太監,讓他傳信給年魚得力的手下,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叫政和帝起了忌憚之心,年魚的處境只會更加危險。
“……若是有一天我被人扒了這一層皮,不必急著救我,我自有后路,你只要去御花園去尋……”
華平樂按著年魚教她的,在御花園里培育名品的花房里找到了老蛇皮。
老蛇皮人如其名,不知是生了什么怪病,臉上皮膚生著像蛇皮一般的紋路。
雖然他雜亂的頭發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看著也極為可怖。
可就是這樣一個長著一張蛇皮的老人,在侍弄花草上卻極為有天賦,被年魚安排到了這。
“喂,他們說你這里有最漂亮的花,我來找一枝!”
宮宴人多眼雜,她沒有戴蕭明晴送的珠冠,而是如大多數貴女簪著發釵。
現在她的釵子掉水里了,來找一枝花簪上再自然不過。
老蛇皮從花叢里抬起頭來,掃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華平樂大踏步進了花房,不緊不慢從百花叢中穿過,雙眼逡巡,最后在靠近他時探身去摘一枝極為罕見的正紅色蝴蝶蘭。
“福州徐茂誣陷掌印為連氏余孽,所有人不得輕舉妄動,聽候消息”。
美麗的蝴蝶蘭被無情掐下,老蛇皮抬起眼憤怒看向華平樂,喉嚨中嘶嘶作聲,像極了一條被惹怒的蟒蛇。
華平樂挑釁一挑眉,抬腳將他踹翻在地,揚長而去。
華平樂拿著蝴蝶蘭去了長春宮,寧河長公主見了急道,“怎么弄成這樣?”
華平樂不在乎揮揮手中的蝴蝶蘭,“洗臉的時候不小心弄的,我已經讓阿弩去拿衣裳了,一會就到。
祖母,你看,我掐的花好不好看?戴著肯定比什么釵子好看”。
寧河長公主也是被她弄得沒脾氣了,敷衍點了點頭,“你也別等阿弩了,去問貴妃娘娘借一套衣裳,你先穿著,像什么樣子?”
蕭明晴比華平樂矮一個頭,九方貴妃雖也比華平樂矮一點,好在華平樂瘦,衣裳穿著倒也合身。
她重梳了頭發,命宮人將其余飾物盡皆除了,只簪上了那枝蝴蝶蘭。
九方貴妃見了笑著將她拉入懷中,對寧河長公主道,“我們酒酒這簡簡單單一枝花戴著,可不是把所有的珠釵花冠兒都壓下去了!”
寧河長公主瞧著自家水靈靈的孫女兒,到嘴邊的謙虛話就變了味兒,“多謝娘娘夸贊,酒酒小時候像她爹,我可是沒少愁過。
好在女大十八變,這兩年倒是越發地像她娘了”。
華將軍出身高貴,能征善戰,又生得高大英朗,當年不知惹得多少人家起了嫁女兒的心思。
不想華將軍卻在一次回京路上偶然碰到了出身地方士族的李氏,一見鐘情,折身求娶,讓多少京中貴女黯然心碎。
兩人成親后,李氏生下華大姑奶奶后,八年不孕。
華將軍卻拒不納妾,傾盡余財購買美酒求神,求得華平樂與華平安之事更是傳為美談。
能讓華將軍那般的男子一見鐘情,還情深若斯的自然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九方貴妃雖然沒見過李氏,卻聽無數人用各種各樣的口吻提到過那位傾國傾城的美人,聞言上下打量了一番華平樂,笑了,“原來酒酒是像了她娘,怪不得漂亮成這樣”。
殿中貴婦們紛紛附和,正說得熱鬧,有宮人急急奔入,倒頭就拜,“娘娘,青陽縣令徐茂指認掌印是叛賊連氏余孽,皇上已經把掌印押進詔獄了!”
九方貴妃愣住,一時竟是反應不過來連氏余孽到底是什么意思,殿中眾人也盡皆愣住了。
蘇鯉剛進門就聽到了這么一句,不由看向坐在九方貴妃懷里的華平樂,華平樂臉上是毫無破綻的驚訝疑惑。
他立即不動聲色將目光移開,垂眼,徐茂原是來指認年掌印的真正身份的。
叔父大費周章地送了那么一張紙條給姑姑,這個徐茂的指認多半是真的。
年掌印,年魚,阿魚——
所以,年掌印的“魚”字與他的“鯉”字一樣,都是源自姑姑么?
連氏余孽?
年掌印是姑姑的表哥?還是舅舅輩?
隨著蘇鯉一起進來的蕭明晴最先反應過來,跑上前一腳踹翻那宮人,“你胡說什么?掌印怎么可能是什么余孽?”
那宮人連滾帶爬地跪好,哭道,“公主,是真的,宮里都傳開了!
那個徐縣令來給皇上獻河底發現的祥瑞巨石,偶然見到了掌印,認出了掌印是他的舅兄,是反賊連氏的余孽!”
這時,華平樂感覺到九方貴妃渾身一抖,顯是回過神來,忙一把握住她的手,厲聲喝道,“徐縣令指認掌印是連氏余孽,那掌印怎么說?皇上又怎么說?
你這奴才說話沒頭沒尾的,是故意要叫娘娘和公主著急?”
她聲音剛落,霍延之就進來了,“年魚說徐縣令看他像他舅兄,他看徐縣令卻像死人,自請去了詔獄,說等著皇上還他清白”。
九方貴妃緊繃的身子一松,軟倒在椅子上。
華平樂手上力道加大,語氣輕松,“娘娘你聽到了,掌印是自請去詔獄的,肯定是冤枉的,皇上肯定能查明真相的”。
九方貴妃重重喘了口氣,“對對對,這宮里宮外不知道多少人恨他,想害他,皇上不會讓那起子惡人得逞的!”
她話未落音,霍延之已逼到了跟前,拉著華平樂的胳膊將她扯出了九方貴妃的懷抱,不悅看向九方貴妃,警告道,“酒酒是本王的未婚妻”。
九方貴妃,“……”
這是什么意思?
霍延之說完不再理她,看向華平樂,“酒酒,剛剛皇帝罵我一個大男人摻和女人吵架”。
華平樂,“……”
你到底想說什么?
霍延之見她不說話,抿了抿唇,又重復了一遍,“剛剛皇帝罵我了!”
華平樂,“……”
所以,他這是想讓自己幫忙罵回去?
寧河長公主咳了咳,起身,“今兒天氣好,本宮看大家也不必悶在屋里,出去走走如何?”
殿中眾人先是聽說年魚進詔獄,現在又聽霍延之說什么皇帝罵他,直恨不得捂住耳朵戴上面具。
聽了寧河長公主的話,紛紛應和,不一會就隨著寧河長公主走了個干凈。
霍延之見寧河長公主走了,眼巴巴看著華平樂再次重復,“皇帝罵我了!”
華平樂木著臉噢了一聲,“……那辛苦你挨罵了”。
莫名又覺得這廝和金毛毛像了。
霍延之卻似是因為這一句“辛苦”終于滿足了,抬手摸了摸華平樂發髻邊的蝴蝶蘭,“這個好,襯你”。
華平樂,“……”
明明他是在夸她,為什么她聽著就這么別扭?
這時候又有一個小太監快步跑了進來,華平樂掃了一眼,認出是年魚留在長春宮的人,知道是老蛇皮將她的話傳了下去,微微松了口氣,招呼霍延之和蘇鯉出了長春宮。
小太監說的卻是比霍延之知道的更嚴重,政和帝已經下令將年魚在宮里和宮外的居所盡皆封了,只怕等滿月宴一結束就要查抄。
九方貴妃怔怔呢喃,“那,我現在要做什么?”
小太監壓低聲音,“娘娘,上頭傳話下來,請娘娘務必不能輕舉妄動,等候掌印指示”。
九方貴妃一喜,“是掌印下的令?他還能傳話出來?”
小太監遲疑,“娘娘,奴才只負責傳遞消息,其他的,并不知曉”。
九方貴妃卻已認定了是年魚下的令,雖還是滿心驚惶難安,卻到底鎮定了些,“你將當時的情形仔細說給本宮聽聽,還有什么連氏余孽,都仔細說說”。
九方貴妃進宮晚,只因為霍延之聽說過幾句霍家、連家造反滅族的事,具體情況根本不清楚。
她本就驚惶難安,待聽小太監說完,一顆心更是砰砰跳個不停。
她好歹也在深宮待了這么多年,再沒心眼也知道,什么叛賊余孽的,只要沾上了,皇帝肯定是寧愿錯殺,絕不會放過。
而且,她知道的比徐茂還多上那么一點,幾乎已經能肯定年魚就是連家那個從小充作女孩兒養在尼姑庵,后又外出游歷不知所蹤的連晏清!
他是連氏余孽!
還被人告發了,抓進了詔獄!
她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她不自覺絞著手,柔軟的掌心還殘留著華平樂剛剛留下的力道。
酒酒,剛剛是在叫她冷靜吧?
如果是酒酒,肯定不會像她一樣腦子里一團亂麻,什么主意都沒了!
她真是沒用!
當年一腔孤勇進了宮,反倒連累他跟著進宮做了奴才。
現在他落難,她卻連一點辦法都沒有!
“娘娘!還請娘娘務必不要輕舉妄動,等候消息!”
小太監刻意壓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九方貴妃恍然回神,下意識摸了摸臉,原來不知不覺間,她竟已流了滿臉的淚。
“……若是有一天,我落難了,只要死不了,娘娘就不要管我。
娘娘只有立得穩,站得高,才能保住我的命。
不要去求皇帝,娘娘越是去求他,越是想方設法地救我,我就會死得越快……”
對對,年魚教過她的,他教過她的!
她不會輕舉妄動,不會去求皇上,更不會拼了命地去救他,她要坐穩這后宮最受寵的皇貴妃之位!
等昭哥兒做了皇帝,就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到他!
不管他想要什么,想要殺誰,她都能為他辦到,到那時候就好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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