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學士,怎么了?”
一位白胡子大儒推門而入,正瞧見黃夫子手指微顫地端著幾張紙,恍若未聞。
這位曾經任職翰林院侍詔,也就是俗稱的“北門學士”的黃夫子,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
須知道,除了幫女帝編纂《列女傳》、《臣軌》、《百僚新誡》這類洗腦書籍以外,黃夫子可是在女帝密令下,與諸北門學士參預機要,分鳳閣鸞臺平章事職權,名副其實的位卑權重。
換句話說,即便是不如前唐太宗弘文館十八學士一般,這位小黃學士,也是正經擔任過民間戲謔所謂“隱相”的人。
故此,能讓他失態的詩文,這位白胡子大儒一時間竟然想象不到,到底該有多好。
“莫不是這東西壞了?”
按照拍一拍就好的原則,白胡子大儒使勁拍了拍鑒詩靈器。
然而毫無作用。
黃夫子神色頹然,把手中的信紙遞給了白胡子大儒。
“盧師,我又看了一遍詩,靈器沒壞。”
說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眶,用力揉搓。
他的腦袋現在很亂...
怎么可能?
八輩子刨不出來一點文學渣滓的武氏子,怎么會寫出如此意境清幽雋雅的詩?
莫不是尋人代筆?可明明是剛放出的題目,更遑論今日題目還是自己定的,倉促之間就能寫就這等好詩,什么人能做到?
黃夫子百思不得其解。
而出身范陽盧氏,與“初唐四杰”之一的盧映鄰同族的白胡子大儒盧亦閑,見了這張信紙的第一反應,只有一個字。
“好字!”
觀之若脫韁駿馬騰空而來絕塵而去,又如蛟龍飛天流轉騰挪意氣萬千。
字跡間既不乏凌厲剛勁的魏碑風骨,筆畫之間又帶幾分收斂了咄咄逼人的雅意。
“五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明。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荷花向日傾。”
“不錯,已經不亞于幽憂子的《曲池荷》了。”
“盧師,第二頁。”
白胡子大儒連忙看向第二首。
“攜扙來追柳外涼,畫橋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參差起,風定池荷自在香。”
“好一個‘風定池荷自在香’,其中雅意,不遜王徽之雪夜盡興而歸矣!”
黃夫子扶額苦笑,只道:“還有。”
白胡子大儒心頭一顫,難道第三首比前兩首還好?這可能嗎?
懷著有些希冀又有些難以置信的心情,盧大儒翻到了最后一頁信紙。
然而,
下一刻,
盧大儒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滯當場。
“返璞歸真。”
這一剎那間,
盧大儒的眼角、鼻翼都不斷地抽搐著,
他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可是這又是真的。
荷花白潔清傲,詠荷是歷代文人騷客繞不開的話題。
可盧大儒實在是想不出來,歷代詠荷詩中,可有能勝過此詩一籌的。
幽憂子的《曲池荷》,跟這首詩一比,簡直不值一提。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蔭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盧大儒恍然地望向閣外,卻只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然而他的目光似乎透過了人群,看到了書院外荷池中,立于花蕾上的那只蜻蜓。
情景交融,意境深遠。
只讀一遍,便按捺不住心向往之的心情。
“這幾首詩,是誰寫的?”
盧大儒激動地抓著黃夫子的手,問道。
黃夫子一副便秘的表情,極不情愿地說道:“是平陽郡主派人遞過來的。”
他剛剛拒絕了平陽郡主的進院請求,就被這么啪啪打臉。
你不是講規矩不畏權貴嗎?按規矩,靠才華我也一樣能進!
“我親自去送詩帖!”
盧大儒的白胡子都激動地一顫一顫地,他胡亂抓起三張詩帖,便匆匆擠了出去。
“大儒,到底是什么詩啊?”
“對啊,快告訴我們吧!”
“好想知道什么詩能引發如此異象...”
沒搭理在小閣外圍觀的人群,這些人多是富商巨賈家的子弟,亦或是詩書傳家的寒門子,甚至還有一些落魄門閥的后代,沒有直接進入流觴詩會的資格,只能靠碰運氣或者找槍手的方式,來爭取一張詩帖。
而盧大儒手里,攥著足足三張!
流觴詩會,關中道最為著名,歷史也最為悠久的雅集活動,每五年一舉辦,非成名已久的文人騷客,便是你有天大的背景,都不得入內。
而在科舉方興,門閥尚盛的大周,學術資本即政治資本,能在流觴詩會上博到一點名氣,認識些儒門大佬,都足以在仕途上受用終身。
當盧大儒,到達樹蔭下時,卻有些驚訝。
平陽郡主的身邊,
是一個英俊到耀眼的小和尚,一只戴斗笠挎竹劍的肥熊,還有一個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女娃。
“老朽盧亦閑,前來拜會平陽郡主。”
聽了大儒的名號,武闌珊慌忙從胡床上起身迎接。
盧亦閑,“五姓七望”之一的范陽盧氏族老,出身顯赫無比,前唐高宗朝歷任太子洗馬、司經大夫、桂坊大夫。
...好吧,這三個其實是一個官職,女帝喜歡改名字的愛好,在高宗朝二圣臨朝的時期就已經展露無遺了。
女帝登基后,太子被廢,盧大儒瀟灑地辭官掛印而去,回到浩然書院教書。
總地來說,這不是一個武闌珊可以大大咧咧安坐面對的人物。
“平陽郡主有詩才,可稱一代才女,詠荷三首足以堪比謝道韞詠雪,甚至,猶有過之!”
武闌珊連尬聊都沒法聊,面對盧大儒的勉勵,她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堪比謝道韞?自己什么水平,她還是有數的。
尤其是寫詩的正主就在她身后,
真真是大型社死現場。
還好她戴著面紗,表情沒露出什么破綻。
但饒是如此,武闌珊圓潤的耳垂都羞紅的像是發了燒一般。
盧大儒久歷宦海,見了平陽郡主這副模樣,也是若有所思了起來。
不過他卻沒有戳破,而是笑呵呵地看了一眼郡主身后的小和尚,然后指尖一點,一抹清光進入武闌珊的眉心。
“老朽聊贈一份浩然氣以表心意。”
“大儒,這太貴重了!使不得!”
盧大儒笑呵呵地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三張詩帖,提高了聲音說道。
“今年流觴詩會,拔得頭籌者獎勵一件地階靈器,老朽期待你在流觴詩會上的表現。”
說罷,瀟灑離去。
而此時小閣外,已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議論聲。
顯然,技壓全場的詠荷三首已經被學子張貼了出來。
“法師...這明明是你的詩作。”
武闌珊羞愧地低下了頭。
沈不渡淡然地轉動手中的念珠,只說道。
“郡主,小僧身為沙門,處于濁世,當如蓮華,不為泥污。區區幾首詩文,屬誰的名,又有什么可計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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