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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英華-307 出去一趟,要辦好幾件事
更新時間:2023-10-13  作者: 空谷流韻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穿越奇情 | 大明英華 | 空谷流韻 | 小說在線閱讀 | 明智屋小說網 | 空谷流韻 | 大明英華 
正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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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景榮抬起右臂,將寬大的官袍袖子搭在了公案上,身體也稍稍向前傾了傾。

鄭海珠甚至能看到,桌案的邊緣,露出了三品文官胸前補子上靠近右上角的孔雀尾巴。

這位開門見山表明厭惡西學的封疆大吏,略微變換的坐姿,令廳中的氣氛緩和了幾分。

但鄭海珠適可而止地終止了對自己南直隸產業的商吹,更不會又提在京中積累的資歷。

在尚無交情的權臣面前,莫要顯得自己比對方厲害。

“刷成就感”,是在與晚明這群文官打交道時,最該摒棄的東西。

鄭海珠于是只是垂下頭,像學生進見座主似地,答完一個回合,便謙遜地等著上首的尊長發話。

崔景榮實則,對這個婦人也有點好奇。

她又不是宦官,十冬臘月地趕到苦寒之地來做監軍。但也不是純粹做買賣的互市商賈,否則通過葉向高的引薦信來見自己這個都督作甚?

葉公清孤廉潔,就算這婦人是御前紅人,葉公亦不可能為她在邊關開分號討要住稅過稅的特權。

總督的公務時間都很值錢,崔景榮于是開腔問道:“你直說吧,今日來此,有何事?”

“請崔督臺賜公文,命晚輩為使節,隨昂格爾一行返回林丹汗王城。”

“哦?”崔景榮瞇著眼睛道,“你要做張騫?朝廷已與林丹汗相善,用不著什么張騫了。”

鄭海珠卻沒有瑟縮之意:“督臺,晚輩愚見,如今我大明聯合林丹汗,比當年大漢通西域,更有可為。晚輩可否借督臺筆墨一用?”

崔景榮示意左右仆吏,將椅子搬到公案對面,又在案上鋪陳紙張,喂水磨墨。

鄭海珠執起筆,先定京師位置,然后以此往北,畫出遼東后金、蒙古科爾沁、蒙古喀爾喀、宣府大同、林丹汗統治的察哈爾等大致區域,復又估了估比例,自察哈爾越過喀爾喀,圈了一個彎月形狀,那便是貝加爾湖。

最后,鄭海珠于這些圖形的西北方向,畫了個動物。

崔景榮詫異地辨了辨:“這是,狗熊?”

“對,它代表一個叫羅剎的番邦,西人叫它俄羅斯。督臺,自嘉靖爺的時候起,弗朗基人就遠涉波濤,來犯我們的廣東。后來的荷蘭紅毛,則撲往我們的閩海。督臺,晚輩雖然致力于學習西人的火器技法,聘請西人的火炮技師,但晚輩從來都不認為,當今之世,西人是繡口佛心的菩薩。他們有人有槍、有船有馬后,一定會往外開疆拓土。這個俄羅斯也是。它的莫斯科大公國,在百年前統一了諸小國后,就開始往東侵犯,與蒙古人交戰,占領北方出產皮毛與木材的沃土。”

說到此處,鄭海珠又提筆,在遼東建州女真的東北方向,畫了一個大圈,解說道:“崔督臺,我相信,這頭俄羅斯狗熊,實則是一群嗜血好殺的野狼,他們會一直往東,殺到女真人的地界,直至搶奪到出海口。”

“他們也和蒙古、女真一樣,有弓馬嫻熟的騎軍么?”崔景榮沉著臉問。

鄭海珠道:“他們的騎兵叫哥薩克,不僅弓馬嫻熟,還有火槍。”

崔景榮抬起眼睛,盯著這個差不多可以做自己孫女的小婦人:“你是不是,想讓喀爾喀和女真人,掉轉馬頭,對著這個,這個俄羅斯?”

“正作此想,”鄭海珠道,“晚輩自進了宣鎮,就向蒙古商販打聽了,外喀爾喀出產皮貨的地方,還沒有被俄羅斯毛子占領。晚輩的計議是,在關外增加互市的地點。比如,張家口與林丹汗王城之間的歸化城,再比如,聽那些走關外的晉商說,察哈爾北去幾百里的地方,竟然還有明、蒙商隊聚集之處,叫作買賣城。目下,遼東的撫順互市已停,女真人有不少商隊,穿過科爾沁來到張家口。既然從他們身上收不到幾兩稅銀,又恐奸細肆意混入邊關,朝廷為何不干脆,引導他們去歸化城和買賣城呢?反正就連我大明的晉商,也一直有出關經商的習慣,走西口、走東口,乃至走到北海,莫非習慣了冰天雪地的韃子,反倒去不了那些地界了?在距離咱們邊墻數百里的關外,讓蒙古人和女真人漸漸依賴于茶馬糖鹽和皮毛木材的互市,甚至漸漸地從行商變成住商,一個個城池地建起來。都督請想,那哥薩克打進來時,蒙古和女真,是不是得和他們干仗?”

崔景榮繃著嘴角,靜靜地聽著,內心卻浪濤翻涌。

他相信這個婦人關于“羅剎”和“哥薩克”的說法,因為走關外的明人晉商,就在近兩年,也開始帶了些外喀爾喀的新聞回來。按照商隊的說法,在外喀爾喀和準噶爾一帶,出現了比從前的突厥人更兇猛殘忍的騎士,使用長刀長槍的同時,還能一邊騎馬沖鋒,一邊用火筒子,自稱“卡薩可”。

崔景榮估摸著,這就是鄭海珠說的“哥薩克”。

白發都督盯著紙上那頭畫功拙劣的熊,意味深長道:“或者,你所說的這些羅剎人,因了那些互市和商隊,更容易地就明白東北有汪洋,更快地就尋到了往女真去的路……”

鄭海珠莞爾:“那就更好了,我也好奇,是韃子的步弓厲害,還是哥薩克的火槍厲害。”

崔景榮卻畢竟不是徒有血氣的愣頭青,聽風就是雨,將前途想得一派光明。

他仍是面沉如水道:“林丹汗有我們張家口的邊市,每年還來討市賞,就怕他舒服慣了,不愛折騰。”

鄭海珠道:“所以,晚輩想親自走一趟,去瞧瞧察哈爾的情形。”

“我可以給你個文書勘合,出關進關便宜些,只是,蒙古人不會覺得奇怪么?”

鄭海珠遂將自己先與林丹汗的討賞使者套過近乎、推銷了一番紅茶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崔景榮輕哼一聲:“你倒主意挺大,動作也快,比將士們攻城拔寨還急。聽宣鎮的留后說,萬歲爺讓你陪著過來的馬將軍,已經去上膳堡了?”

鄭海珠離京前,自然已打聽過,這位宣大總督崔景榮,和時任宣府總兵趙夢麟的關系不錯,但也知崔景榮今日必有此問,遂語帶惇惇坦誠道:“張參將和馬祥麟,本應先見過督臺,只因聽聞韃子有兩個旗來搶西邊、趙總爺北上守塞,所以他二人,不敢止步,急急地就往野狐嶺去了。張參將和萬歲爺撥給他的神機營兒郎,帶著合機銃,但火繩槍和幾門炮,仍是留在宣鎮,請都督查驗。”

崔景榮撇撇嘴:“是你家火器廠的炮,還是徐翰林的什么教友從弗朗基人那里弄來的炮?若是后者,不用也罷。”

鄭海珠并不太在意這位三品重臣怎地就對徐光啟那么大偏見,好歹別的“唯華夏獨尊”的二極管們只是嘴炮,崔景榮至少花甲歲數還給大明守國門呢。

更值得在心里做個記號的是,崔景榮看來脾氣挺耿直,或許在今后,反而好打交道些。畢竟,城府深沉、不露喜怒的官員,很難讓人猜到他的心思,結交與引導的難度才大。

另一廂,崔景榮瞧這婦人被自己嗆得面露惶然之色,心里一舒坦,當即擺手道:“你莫多慮,老夫問起馬將軍,沒有怪你們這些晚輩不懂禮數的意思,只是久聞他的驍勇之名,想快些見見。馬將軍,此番罰邊,帶不了多少人吧?”

“回都督的話,只有石砫家丁十人。”

崔景榮臉上沒什么表示,暗自卻盤算起來。

一個月前,聽說馬祥麟要被罰到宣府來,崔景榮這位老牌邊臣,立刻意識到,葉向高送了自己一個大禮。

當務之急,是怎生把那么能打的川軍隊伍,也從山海關弄過來。

只聽桌案對面的婦人帶著探尋的口吻道:“晚輩此番來宣大,瞧著此處的邊情,也不容小覷。晚輩出塞為使,心甘情愿,但可否,請馬將軍護送一程?”

崔景榮念頭一動,正色道:“讓他一道吧,趙夢麟的上膳堡,不至于缺個馬將軍就防不住韃子了。馬將軍正好看看,此去林丹汗的王城,地形要沖如何。我們文臣再是知兵,總不如他們武人內行。讓他記下,塞外哪些地方,可以筑壘營建,增兵駐守。”

“謹記督臺囑托。”

出了都督府,晉商常仲莘殷勤地迎上來。

進到騾車中,鄭海珠笑吟吟道:“常公子,都督應了我去見林丹汗,我那日與你交待的想法,你覺得如何?”

常仲莘一疊聲道:“蔽府能得夫人驅遣,求之不得。”

鄭海珠要常仲莘一起跟去蒙古,乃是想用他這個晉商的眼力,沿途收集商業交易中銀錢流通的信息。

在晚明這個時代,以江南、兩淮和山西為典范,土地資本轉化為商業資本,已經不僅僅是理念,更是實踐。

山西的土地內卷化瀕臨極限,大量的男性剩余勞動力,不像南直隸那樣進入絲織作坊,而是成為小商人,關內關外地跑碼頭。

商業資本進一步轉化為金融資本,簡直是必然的。

鄭海珠穿來此世,在江南親見過“錢莊”、“柜房”的機構,也用過銀票送禮或者提錢,但那些,更多的是像收取手續費的銀庫,不怎么經營放貸業務,并非后世意義上的金融企業。

與江南比,山西的商路生態,更有利于催生“票號”的產生。

故而,鄭海珠相中具有押運能力的常家,帶在身邊開始磨勘,就是想將歷史上清代中葉才開始大發展的晉商票號業務,嘗試著讓常家來試水。

蒙古人和俄羅斯人,目前還沒有銀通貨的概念,以馬換茶與絲,甚至以直接掠奪的方式獲得皮毛,是蒙、俄的行為特征。

在即將到來的西伯利亞至遠東的國際貿易中,倘使明帝國能提前主導商業規則,遼闊的草原上,后世的恰克圖、滿洲里等邊貿城市,都可以開設明人做東家的金融企業——從事匯兌與存款放貸業務的“票號”。

鄭海珠一路與常仲莘大致說了些票號的基本概念,到了客棧后,又與常仲莘交待幾句出關的準備事項后,命他退下。

許三關上門,透過窗縫向外看了看,才回身給鄭海珠添上熱茶,壓低了聲音說起此行的另一樁計劃:“夫人,讓咱的人,把蒙古人的行蹤,放出風聲去吧?”

鄭海珠聽出他嗓音中的興奮之情。

“許三,事兒肯定得這么辦。但時辰什么的,我們要算準。”鄭海珠靠在椅背上,一邊閉目養神,一邊緩緩叮囑道。

“夫人放心,薊鎮到宣府,手下兄弟都已踩過點。夫人此前讓馬將軍寫的手書,也是小的親自送到薊州的,馬將軍的副將看完就燒了。”

鄭海珠冷笑:“杜松一定想著,韃子搶西邊,只要不攻城,他自己的人犯不著拼命,讓川軍出關點個卯,受苦受累或者接敵中死幾個人,他才不在乎。”

“馬將軍的副將也是這么說的,所以他們這幾日,就應在薊鎮的邊墻外游走了,只等我們給訊,立時撲過來。”

“嗯,應該不會太久,”鄭海珠揉著太陽穴,“蒙古人和女真人,拿的拿,搶的搶,都急著回家過年呢。”

她頓了頓,又道:“棗花呢?現下在關外還是在城里?”

“她,在張家口,咱們和昂格爾出塞時,會經過張家口,我要不要讓她來見一眼夫人?”

“不見,”鄭海珠淡淡道,“張家口,不是我和她該見面的地方。”

終究又帶著惦念之意問許三:“她在蒙古這小半年,吃苦了吧?”

許三寬慰道:“夫人放心,咱兄弟都照應著。再說了,她那彪蠻的本事,跑小買賣時,偶有那不知好歹的臭男人想占她便宜,被她揍得差點斷子絕孫。”

鄭海珠笑了:“好,這次,她彪蠻地出一次手,就可以往東邊去。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正藍旗旗主,能用上我們給他準備的大禮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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