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宮內殿宇眾多,各自有著不同的功用。
最中心的正殿便是通天教主專門用來會客,或為眾弟子講道授課的地方。
殿內寬廣遼闊,看不見絲毫的建筑痕跡。
身處其中便如同置身于天地之間。
仰頭是青天白日,俯首是萬里山河。
絕無半點閉塞之感。
唯有灑脫與不羈長留于心。
此刻,在得到通天教主親口“寬恕”之后,虬首仙欣喜之余也沒忘了另一件正事。
他依舊未曾起身,望著上首的通天教主恭聲道:“弟子還有一事要向師尊稟明。之前弟子趕到骷髏山時,馬元師弟他……已經隕落了。”
這話一出,原本安靜的大殿內立刻多出了響動。
一道道目光自左右兩邊射來,在石磯和余元身上流轉片刻,最終都鎖定在余元身上。
這兩個人中,余元的嫌疑顯然更大些。
多寶道人站起身來,目光望向虬首仙,神情肅然地沉聲問道:“是誰殺的?”
不等虬首仙回答,余元便干脆地應道:“是我!”
這話一出,殿內眾仙的反應各不相同。
如呂岳、長耳定光仙等便是微微頷首,露出“果然如此”的微笑,眼中既有自鳴得意,也有幸災樂禍。
在他們看來,既然余元承認自己殺了馬元,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要考慮的無非就是懲罰的輕與重罷了。
而對余元并不了解的趙公明、三霄、焰中仙等人,此刻卻都是面露驚疑之色。
在他們眼中,余元不過只是一個剛剛修行千余年的上品玄仙,根本沒可能是一個上品天仙的對手!
畢竟從玄仙到天仙,這中間可不僅僅是橫跨了數個大境界那么簡單,更是幾萬甚至是十幾萬年的修行!
而殿內眾仙中反應最大的卻不是他們,而是在他們眼中向來冷若冰霜的大師姐金靈圣母。
此刻,這位截教大師姐已經站起身來,一雙美眸緊盯著余元,神情冷漠到了極點。
只聽她寒聲喝道:“你休要胡說八道!那馬元可是上品天仙,你一個玄仙如何能殺了他?還不快快如實交代,殺馬元的可是另有其人?”
殿內眾仙:“……”
她這話說到前半部分時,大家還不覺得有什么。
可后面那句話一出口,為徒弟開脫之心便已昭然若揭。
“師姐此言差矣!”
呂岳起身道:“余元師侄雖說只是玄仙,但他天生神力,此前上我那九龍島采藥之時,便是將同為上品天仙的周信、李奇兩位師弟打回原形,令他們道行大……”
說到這里,他忽地感受到一道冷冽的目光望向了自己。
他下意識地轉頭望去,正好迎上了金靈圣母冰冷的目光。
這一瞬間,呂岳只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在心底滋生,下面的話竟是再也說不出來。
好在這時,長耳定光仙站了出來,替他把下面的話說完:“余元師侄此前既然能夠打傷兩位上品天仙,那么如今打死一個上品天仙也不是什么難事吧?”
金靈圣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漠然道:“余元是我的弟子,他怎么樣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師妹!”
多寶道人輕喝一聲,皺眉道:“當著師尊的面,你莫要胡鬧!我截教弟子最忌諱的便是同門相殘,無論是誰觸犯這一條教規,都必須施以嚴懲!”
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仍舊跪地不起的虬首仙,便又補了一句:“除非事出有因!”
“啪啪啪——”
一陣清脆的鼓掌聲響起。
多寶道人抬眼一瞧,竟是那余元大步走上前來,一邊鼓掌,一邊高聲道:“師伯說得沒錯!無論是誰想要殘害同門,都必須施以嚴懲!”
眼見余元這般舉動,殿內眾仙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
有好奇,有吃驚,有疑惑……
連高坐云床之上的通天教主眼中也閃過一絲玩味。
望著走到自己身旁的余元,多寶道人瞇了瞇眼,神情更加肅然。
作為截教首徒,他向來老成持重,不茍言笑,加上身形高大健碩,乍一看起來竟比外形俊朗的通天教主還要更有氣勢和威嚴。
而且自截教創立以來,教中大小事務幾乎都是由他這個首徒在處理,很少有需要通天教主親自出面的時候。
經年累月下來,使他的威儀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程度。
放眼洪荒天地間,不論是教中弟子還是教外仙神,見了他無不是畢恭畢敬,彬彬有禮。
只有這個余元,行事跳脫,別說對他畢恭畢敬了,平時碰見了能夠叫聲“師伯”都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也就是截教對于“禮數”什么的沒有闡教那么看重,所以他也沒有太過在意。
但這并不代表他對余元就不討厭!
在他看來,這個師侄平日里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沒個正形也就罷了,可如今到了這碧游宮中竟然還是不知道收斂,壓根就是不知“敬畏”為何物!
不過以他的道行火候,自不會將內心深處的想法流于表面。
此刻,他只是平靜地望著余元,沉聲道:“你想說什么便直說,莫要在此放肆!”
余元笑著點點頭,高聲道:“師伯有命,那我就把這事好好說叨說叨!”
他將自己與馬元之間的沖突始末簡單說了一遍,然后望著通天教主高聲道:“師祖您來給我評評理!您說我誰也沒招,誰也沒惹,從頭到尾都是那馬元對我要打要殺的……”
說到這里,他轉頭望向一直低著頭站在后方的石磯:“此事有同樣居住在骷髏山的石磯師叔能替我作證!”
聽到這話,殿內眾仙的目光紛紛落在了石磯身上。
來了,就是現在!
石磯心中暗道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跪伏下來,朝著通天教主恭恭敬敬地叩首道:“弟子的確是親眼看到馬元師弟主動偷襲,想要置余元師侄于死地!
余元師侄是在再三勸阻和警告無效的情況下,為求自保才出手還了一拳……
師尊明鑒,此事千真萬確,弟子絕無半點虛言!”
聽到這話,金靈圣母雙眼一亮,望著高坐云床的通天教主道:“既是那馬元先動手,那自是他死有余辜,怪不得別人!”
“師姐此言差矣!”
長耳定光仙起身道:“即便是馬元先動手,那也是因為此前與師侄之間的積怨!若不是被師侄欺壓的狠了,馬元又豈會在明知不是不敵師侄的情況下主動出手呢?”
“沒錯!”
呂岳站起身來,望著余元憤憤不平地怒斥道:“上次你就大鬧九龍島,燒了我的藥圃,打傷了兩位師弟……馬元師弟肯定也是不堪被你欺辱,才憤而出手的!”
“嘖嘖~”
余元砸了咂嘴,沒好氣地道:“虬首仙師叔傷了同門性命便是不知者不罪!而石磯師叔都已經證明了我是為求自保才出手的,可到你們嘴里就成了欺壓同門……
你們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我倒想問問,現在到底是誰在顛倒黑白,欺壓同門?!
這截教還能不能讓人待了?!”
一連串的質問響徹大殿,使得殿內眾仙面上頓時變得精彩紛呈。
就連高坐云床的通天教主也一陣恍惚。
上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這么說話是什么時候來著?
“余元!你好大的膽子!”
長耳定光仙雙目微紅,厲聲呵斥道:“教主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放肆的是你!”
金靈圣母再一次開口,聲音依舊冷冽:“就因為余元他在青丘壞了你的好事,你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抹黑他……
現在吾懷疑虬首仙誤殺姚公伯一事也是出于你的算計,目的就是為了殺人滅口,好掩蓋你在外面干的那些惡事!”
長耳定光仙臉色青白不定,苦笑道:“師姐想替弟子脫罪的心情我也能夠理解,只是這般誣陷于我,屬實有些……過于兒戲了。”
“誣陷?”
金靈圣母冷哼一聲,正要再開口,卻聽一聲怒喝響起:“都給我住口!”
開口的是多寶道人。
這個截教首徒此刻終于是忍不住了,目光在金靈圣母和長耳定光仙身上來回掃視,沉聲道:“當著師尊的面,你們這般爭執吵鬧成何體統?可曾還有半點顧全同門情誼嗎?”
“師兄教訓的是。”
長耳定光仙一邊說著,一邊連忙面朝通天教主作揖,歉然道:“都是弟子言行無狀,方才惹得師姐這般動怒,還請師尊恕罪。”
相較于他的“圓滑懂事”,金靈圣母就顯得“直來直去”多了。
只見她在被多寶道人呵斥之后,竟是毫不理睬,轉身望向通天教主道:“師尊,您是圣人,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能夠瞞過您!
難道您要眼睜睜地看著您的徒孫受欺辱不成?”
通天教主:“……”
就如金靈圣母說的那樣,他是圣人,能夠推衍一切,知悉一切。
從余元的敘述中,他便知曉這個徒孫在細節上稍作了一些隱瞞,而長耳定光仙不知是湊巧還是別的什么,他所說的話已經與真相極其接近了。
作為只需心念一動便能知悉一切的圣人,通天教主對很多事情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對于截教弟子在洪荒各地作威作福之事,他一直都心知肚明,只是懶得管罷了。
一般情況下,只要不鬧大,他都是交由多寶道人去處置。
這次召集弟子至碧游宮,又讓人帶回余元,也就是因為余元和馬元兩個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使得教中弟子人心浮動。
這種情況下,作為教主他自然是要召集門人給一個說法的。
至于這個說法是什么,通天教主其實并不怎么關心。
上道無德,下道唯德!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一線生機遁去,當為眾生截取這一線生機!
這是他創立截教的理念。
一直以來,他都只傳授眾弟子修行,讓弟子們擁有截取一線生機的能力,但卻并不會教授他們該如何去截取那一線生機。
這并非是他不負責,而是他不屑于讓別人依照他的準則行事。
就像是在養花一樣,他想要看到的是千萬種不同的風采,而不是所有的花全都生的跟他一模一樣。
那樣的花朵即便再怎么嬌艷,在他看來也了無生趣。
是以如非必要,他一點都不想插手教中事物。
不過此刻座下弟子之間起了爭執,好像光靠多寶也擺不平了。
略一沉吟之后,通天教主還是開口道:“馬元殺孽深重,對教中弟子妄動殺機,有此一劫也怪不得別人……就這樣,都退下吧。”
這句話一出,便已是為此事蓋棺定論了。
金靈圣母神色稍緩,跟著眾人一道行禮作揖,恭聲告別。
待直起身時,她那清冷的目光在長耳定光仙和呂岳兩人的臉上稍作停留,隨后身形一晃,便帶著余元率先離開了大殿。
直到這時,長耳定光仙和呂岳方才松了口氣,相互對視了一眼,眼中都帶著想要“抱團取暖”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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