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二十八章朕德薄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二十八章朕德薄←→:、、、、、、、、、、、、、、:xbiqugu
名家圣人公孫息的墓碑,就懸立在阿鼻鬼窟上空。
而關乎這個人的存在,就埋葬于這里。
親手為其鐫名的長生君,看起來虛弱極了,像是能夠被風吹動。
為一個在事實上已經死去的公孫息鐫名,還是在諸葛義先已經找出祂姓名且一步步釘死的情況下,他仍然消耗甚巨。
他的綢袍貼在身上,頗顯單薄,再沒有半點昔日號為“南極長生帝君”的威嚴與貴重。
什么不許帝名,什么南斗逆心。
早先楚國滅南斗殿,有諸多理由,看起來也順理成章,
但最大的用處,卻是在今日。
昔時楚國勢傾南斗,兵圍度厄峰,壓得南境無聲,天下飄搖,不過是雷霆驟雨前的一縷山風。
于南斗殿的滅頂之災,只為了今日用他為劍,刺一超脫者!
進不能完整南斗歷代之宏圖,退不能守南斗萬載之基業。在楚國的威嚴籠罩下,像一只撲不出燈罩的撲棱蛾子。
他實在是找不到半點威嚴的資格。
懸立在空中的長生君,小心地管理著自己的視線。總是被迎奉跪拜的人,其實也非常地懂禮識趣。他妥善地移動著目光,終是看向覆有面甲的安國公:“如前約——”
“走吧!”楚天子揮了揮手。
伍照昌親自帶兵,圍住度厄峰,以不惜圍困一百年,熬死南斗小世界里一代人的決心,逼迫長生君做出選擇。是和南斗殿一起消失在歷史長河,還是為楚人之劍,來隕仙林鐫名……這選擇不難做出。
當然,這選擇也是在這一局開始的時候,在公孫息無心他顧的時刻完成。
整個楚國像一架巨大的戰爭傀儡,每一個部件都混響在全力發動的轟隆聲中。
隕仙林定于今日,隕仙林內超脫者,死于今日。
楚天子前腳在皇極殿里進行了最后一輪清洗,殺得人頭滾滾,掃平了阻礙新政的力量,后腳就來到隕仙林,劍誅超脫者。
一邊對內血雨腥風,一邊對外創造如此武功!
他把握這南楚霸國,就像握持手中這柄赤凰帝劍——其銳難當,其固有千秋。
長生君沒有說別的話,只對楚天子行了一禮:“多謝陛下寬宏!”
而后縱身一躍,跳進那云消霧散后、一時皎白的天光中。
“善哉!”地藏站在崖壁上,合掌贊道:“我以為陛下會順手殺了他,以絕后患。”
祂使用田安平那張臉,體現的是異常溫暖的笑容。
祂總是那么的慈悲,親切,寬容。
就好像祂剛才急著要收走公孫息的尸體,是并沒有看出來,這人還有從遺忘中歸來的可能性。祂對誰都寬容。
楚天子淡淡地看了祂一眼:“天子一言,重于山河。朕豈能失信于天下,使楚印不能為憑?”
這長生君先被削去帝號,再被滅去宗門,最后還被逼著為楚長劍,見證了一尊超脫者的隕落,心氣都被打沒了。
縱有絕巔之修為,也不復為患。
地藏問的是長生君和楚國的約定,強調的其實是自己。
見楚帝此言,祂便一笑:“山外之人,誠知天子之重矣!”
說罷祂拿手一捧,好似水中掬月。
便在那墓碑之中,掬起一縷白煙。
這縷白煙先化為公孫息最后的佝僂嶙峋模樣,繼而化為四十九顱九十八臂的肉球,最后化為一條白色的斷尾的禍斗王獸——活脫脫一只斷尾白犬,在空中搖晃著腦袋。
姜望其實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公孫息已經徹底死去了,作為諸圣時代的背叛者,現世隕仙林的罪魁禍首,被銘于碑刻,永遠地書寫了死亡的結局。
當然,有關于諸圣時代落幕的完整真相,或許也已經隨著祂埋葬。
祂只留下一個摻雜了許多謊言,但說不清幾分真、幾分假的故事。
公孫息啃食著諸圣時代的殘章、零零碎碎拼湊起來的天衍至圣身,也化經奪門,離軀而走。
地藏還能從公孫息身上得到什么呢?
現在他大概想明白了……
還存著公孫息的繼承自天衍至圣的“與世同隱,知見萬事”的能力!
公孫息明顯是在獨占天衍至圣之后,才以諸圣相合幾乎無限的知識、無限的力量成就超脫。
祂這些年不斷地補充認知,其實也是在不斷地消化諸圣遺產。
祂的確擁有近乎無限的力量,可絕大部分力量,都要用于壓制諸圣思想的沖突,用于鎮壓天衍至圣身隨時都會崩潰的可能。
也不知這“與世同隱,知見萬事”的能力,是諸圣創造天衍至圣的時候就存在,還是公孫息獨據此身后開拓?
姜望更傾向于前者。
按照公孫息所言,諸圣對于天衍至圣的愿景,是“一具能夠演化所有大道的至圣之軀,演化出極致偉大的力量”。
“演化所有大道”顯然是不太可能做到的,不是諸圣不夠強大,而是這種表述已經是真正大成至圣的力量。
天衍至圣作為諸圣所倚仗的最后兵器,應該是在力量上無限接近大成至圣,在思想上由諸圣短暫地聚合,在力量控制上由儒祖法祖主導、其余諸圣輔助。應當是這種形式。
“不斷補充認知,無限接近于認知所有大道”,則是在不可能做到“演化所有大道”的情況下,一個無限接近于那種層次的選擇。
那白煙所化的斷尾白犬,還在不斷地鼓蕩皮肉,似有某種變化在發生,但不等人看清,便化為流光一束,穿進地藏腦后的日輪佛光中。
地藏臉上堆疊著無比真誠的笑容:“諸位施主,有緣再會。無論來世今生。”
這時已分不清佛光和日光,祂也就此消失不見。
唯獨祂先前所立身的位置,元氣都不往那里涌動,仿佛懾于一尊超脫者的尊貴,還匍匐祂所遺留的威嚴。
阿鼻鬼窟一片死寂,鬼窟上空曾有楚太子熊咨度調度軍隊復建的城,在超脫者的戰場靠近這里的時候,就已經成為歷史塵煙——熊咨度這會還在跟大楚國師梵師覺在那里說小話,“幸好咱們沒給姬景祿花錢買城,不然咱們這次可就虧大了。看孤這生意做得,靈不靈醒?”
只有他們在說話。
巨大的鬼窟入口,像一個天坑。
那支名為龜雖壽的青銅長戈,似已完成夙愿,而光華愈斂。沖天殺氣都不見,銅桿寂冷如水洗,顯然已經更上一層樓。
就此躍入無底鬼窟,實則是殺進了鬼氣里。
幽冥大世界對現世幾不設防,只要力量足夠,在哪個位置都去得,但總歸是沒有鬼氣極盛之地這么親近。
古來名兵離人賤。
但這支圣人遺兵非同凡響,在龐閔死后仍然不墮。現在大概已經靠近洞天寶具,可視為類洞天之寶。
這即是吳詢的功酬。
或許還有一些政治上的交換,便不在此體現。
楚國這一戰,解決了公孫息這樣一尊惡視于陰影里的超脫者,破除了鎮平隕仙林的最大的阻礙,可以說贏回千年國運。
在戰后的分配上,他們也非常大方,不曾克扣哪個“友軍”。
楚天子隨手一揮,便將公孫息的墓碑推到一邊,即在阿鼻鬼窟邊上堆出了墳塋。
他看向姜望:“今日一戰,頗重于鎮河真君。此戰破無名得百經,這百經傳自諸圣,當歸于天下。當然在此之前,楚人有責任替天下略為篩選,去蕪存菁,以免遺老之害——姜真君可任選三部,傳家繼宗。”
從天衍至圣軀體里奪門而走的諸子百經,毫無疑問是楚國這一戰里最重要的收獲。
諸圣百經全都是清清楚楚的絕巔路,毫不夸張地說,其中十幾部都指向超脫!
至少那些圣人,都是明確地超越絕巔而望超脫的存在。
好比今時之釣龍客、覆海、孟天海。
他們都是有自己的超脫路的,只是在人生的彼刻未能成就。
倘若沒有那場大劫……諸圣時代的輝煌簡直不可想象。
故而此刻楚天子這任選三經的承諾,不可謂不大方。
他大可以直接選走誕生過真圣的三部本經。開宗立派不在話下,淵源萬古也未嘗不能。
但他只是掌托小財神,歸劍入鞘中:“姜某此來非為楚,為親長故。左爺爺康健如斯,我的酬勞早已得到,等會還要回去吃飯——陛下不必客氣。”
他不視此戰為他跟楚國的交易。
他也不打算跟楚國朝廷有太深的交集。
一切源于左家,也止于左家。
當然,現在可能還要加上一個梵師覺……
他實在是想不通,凈禮小師兄怎么跑到了楚國來,化成這般模樣,還當上了國師!
他剛才看過去幾次,這光頭還歪著頭裝好奇、裝不熟呢!
先前無名者欲以邪佛登至圣,尋《三寶如來經》時,他以眾生相站出來應緣,經文的字字句句,都在靠攏這尊菩薩,這光頭怎會還覺得自己能藏住?——也就是這會人多,不然他非得問個七七八八。
三寶山上的老和尚不在了,最老實的小光頭都跑出來戴面具了!
是他姜某人沒有照顧好小師兄嗎,缺了用度香火,以至于要到楚國來給人干活?
說實話,心中有些酸楚。
小師兄哪是能夠混官場的人?
他這個前武安侯都是戰戰兢兢啊。
官場是淵深不測的濁水,只有勝哥兒那等滿身肥腦的人,才能在其中自在洄游。
姜望態度明確,楚天子倒不勉強,只是又看向他懷里的小財神:“凌霄閣主人啟用如意仙宮之情,楚人不能不報。葉閣主,這諸圣百經,也請任選一部吧,以全南域之禮。”
姜望從不替葉青雨做決定,只將小財神平托起來,令她平見楚天子。
金身小財神輕啟其唇:“小神此來也不為楚,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陛下的心意重于山海,小神已見其闊,不能承其厚。”
心意領了,禮不受。
楚天子看向左囂,左囂點了點頭。
他也支持姜望和葉青雨的決定,不會出面勸他們收下些什么。
楚天子遂是嘆息一聲。在這樣的大勝時刻,他提帝劍在手,卻有幾分意興蕭索:“朕有四時,四時春將盡。朕有天下,天下無與歸。厚賞弗受,則此情何托?”
他的嘆息,當然不止是因為姜望和葉青雨拒絕了楚國的酬報,而是因為有這樣一個人,無論他如何酬功,如何厚賞,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阿鼻鬼窟的入口天坑旁,現在立著鐫名為“公孫息”的碑。
白色的碑石高大厚重,雕紋刻儀都很用心,基本符合禮制,匹配得上公孫息的身份。當然,也只有這座碑刻是匹配的——畢竟要是隨便插塊木板就說是名家圣人之墓,多少缺了點說服力,
墳塋微隆,其間自然是沒有遺體的。空棺置名,以土埋土。
公孫息死了。
沒有人為祂感慨。
因為同樣在這個時候……
轟隆隆隆隆!
星辰一顆顆熄滅,仙宮各自歸。
章華臺里那條如龍盤旋的信息星河,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盤旋。
交擊如金玉般的辯聲,也隨名圣而沉寂。
在星河深處近于虛幻的倒影,在所有信息洪流的終點,多年來始終佇立在彼的名為“諸葛義先”的巨大軀殼,沉默地睜著眼睛。
這雙眼睛沒有看任何一個人,但注視著楚地山河、楚天星辰,也就看到了任何一個楚人。
這具以三十三個脊點分流信息之河的龐然軀殼,這一次沒有再嘔吐什么。
因為已經沒有壽數可供嘔吐。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像是被浪頭摧垮的沙堡,就此轟塌在星河中。
浪頭是時光,星沙是立楚以來計以涓滴的信息。
大楚星巫諸葛義先……算竭而死!
他并沒有留下什么遺言。
他的離去也不算有波瀾。
不過是章華臺里的信息星河,有一剎那的失序,很快又按照他生前的設計,在十二樞官的協力主導下,恢復了運行。這個時間不超過三息,最大化地減少了對楚國的影響。
不過是章華臺里陸陸續續有了哭聲,哭聲逐漸傳出隕仙林,漸而回蕩在楚國大地。
不過是萬里楚地,鬼神同悲。
不過是億萬楚人,失去了一尊在楚地屹立了三千七百六十一年的守護神!
壽萬載,止四千。
于今為悲矣!
楚天子披冠冕、仗長劍、立高穹,回望楚地,是神鳳環天,真龍轉眸,卻只有幽幽一聲——
“朕德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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