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雖輕咦著，可此事畢竟關乎弟弟與女孩的名聲。

陳青自然沒有那般呆傻，見到四周的妹妹投來好奇的目光。

她微微轉念，笑道：“第一次見到這么好看的人，叫我忍不住多看兩眼。”

韋琦君一聽，就覺得碰到了個知己。可惜還沒等她加深交談，謝氏已經抓著自己幾個學生，讓她們趕緊回講堂里幫忙。

這幾人除了陳青，俱會識文斷字。又有營地準備的名單在手，快速的統計好人員后，便是分配房間的環節。

樂儀書院占地甚廣，謝氏又另外叫人把學堂的桌椅全部搬出，騰出更大的空間來收容流民。

除了上鎖的體仁館外，連那道攔在前后院中間的木欄，都給人移走。

整個書院，第一次前后暢通無阻。

房間的分配自有一套方法，謝氏親自定的要求。

年紀輕些又帶著孩子的，就往學堂睡地鋪。剩下來的老弱就優先住到學生的寢屋去。

林黛玉四人各有分工，她心細，又有雪雁跟陳青在旁幫忙，謝氏就讓她負責最后的分房和講解。

此事倒也不難，連著接觸幾家人后，連雪雁、陳青也開始熟悉書院的各個位置。

如此過上半個時辰，當甄姑娘拿著自己的文書走來時，林黛玉順勢就往對方的資料上看了幾眼。

甄氏。故地：無。生父母：無。其他家人：無。

林黛玉提起的筆鋒微微一滯，既為紙上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也因為面對面的少女臉上，那份安之若素的純真笑意。

“有什么事嗎？”甄姑娘眨眨眼，披風上有兩條垂下的系帶，她的左手正小心把玩著末端，不知是不是在掩飾緊張。

這樣的人，一路上得吃過多少苦難，才能逃到揚州來啊。

林黛玉趕忙搖頭，半是心疼半是解釋道：“姐姐勿慌，沒什么打緊的事情。”她竭力控制著鼻尖的酸意，“讓我看看哪間房還有空位。”

低頭假裝尋找一陣，林妹妹點出一間房來，對著甄姑娘問道，“這間房里，現在住著三戶人家，都是奶奶們帶著孫子、孫女，就在一樓……”

“好啊。”還不等黛玉說完，甄姑娘就已經點頭笑道。她是真的覺得挺滿意，睡覺嘛，有個地方躺就可以了。

雪雁的心思都在小姐的異樣身上，陳青就主動邁出一步，拉起甄姑娘的手，“我知道此處，你隨我來就好。”

兩人瞧著年齡相當，陳青也就沒免了繁瑣的稱呼。路上她們倆人去領了些洗漱的東西，最后才帶著甄姑娘來到房間處。

先到的三家人，已經分好了位置。只留下一個靠窗的床位，甄姑娘也喜歡的很，“這樣睡覺，就能看到月亮了”，她這樣說著。

陳青見她笑得不似作偽，就打消幫對方換床位的念頭，只說道：“我一會再給你拿套被子來，切莫晚上睡覺著涼。”

甄姑娘微微側過腦袋，突然微微一笑，“姐姐，你人真好。”

陳青斂了斂目光，也不知該回什么，只笑著轉身。留下她們一屋子的人，自己相互溝通。

等陳青抱著一床舊被過來時，見到甄姑娘已經熟絡的跟人聊起天，心中更是放心些。

“伱若是還差什么東西，就只管來尋我，跟我說便是。”陳青離去前，特意拉著甄姑娘的手叮囑。

“姐姐，你人真好。”甄姑娘乖巧的點著頭。

陳青有心想問一問披風的事情，可話到嘴邊看著對方的模樣，又忍不住靜下聲去。只拍了拍對方的手，示意別往自己的話，才轉身離去。

今日的書院內，實在有些忙。陳青回到講堂后，又忙了半個時辰，第一批到達書院的人，才總算處理完畢。

眼下離回家的時間還有會，林黛玉就跟著其他三位姐妹坐在講堂外歇息。

天光漸暮，晚風如歌，醉人的紅霞浸落在青瓦白墻上，院中堆放著從學堂中搬出的桌椅。有幾個小孩，正繞著它們玩游戲，歡樂聲漸遠，叫人聽的身心愉悅。

講堂的正對面，是一處入門的影壁，它們中間的兩側就是陳恒等人上課的地方。

此刻里面都住滿了人，林黛玉等人若是不說話，還能聽到里面傳來的聲音。

大家端著木凳，在門外坐成一排，十分默契的沒有說話。都很享受忙碌過后的清閑，只是每個人都壓不住嘴角的笑意。

“累嗎？”

謝氏帶著茶水走來，來到幾位學生身邊，也一同坐在晚霞中。

“不累。”薛寶琴答道，她微微瞇著眼睛，嘴角處有小小的梨渦若隱若現。

“要我說，感覺還挺痛快的。”韋琦君笑了笑，“之前這個地方，可絕沒有我們來的份，我一直好奇的緊。現在看了，還不如我們后宅那邊鳥語花香，又清雅又幽靜。”

她把手指著院里并不稀奇的竹林、小道、蕭瑟下來的草地，“真要我選，還是在后面上學感覺好些，有山有水……”

“好姐姐，你快別說了。”林黛玉甚是無奈，不得不笑著擰住韋琦君的胳膊，“他們在這里是為了寒窗讀書，又不是來享福的。”

謝氏在一旁笑著點頭，“玉兒說得對。讀書的環境太過舒適，總是容易讓人心生懈怠。”

陳青心中也很是同意謝氏的說法，只是她的面前坐著的，都是揚州城里最優秀的女書生，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露怯。

陳恒倒是有教過她一些字，她自己也有心學，可跟林黛玉、謝氏等人比起來卻遠遠不如。

好在寶琴、黛玉就坐在她的左右手，兩人都十分留意陳青的動靜，齊聲向著對方問道：“姐姐累不累？”

“這才哪到哪，我還能再回鋪里忙一晚上呢。”陳青握了握拳頭，笑得十分爽朗。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她總覺得這倆丫頭，有點太過關照自己了。

寶琴、黛玉卻覺得一切都挺正常，又轉頭跟著謝氏打聽起后續的安排。

救災安民無小事，謝氏身后又站著個老謀深算的裴懷貞。將自己老伴的安排一點點說給幾位學生聽，當中又帶著些謝氏自己的理解，倒叫林黛玉等人開了許多眼界。

等到此事聊的差不多，各家派來接小姐的下人也紛紛到齊，謝氏將孩子們送出書院，又約好明日再來。

忙碌的一天，這才算作罷。

“爹，你怎么會來接我。”

回家的馬車內，還作小廝打扮的林黛玉，兩頭托著下巴，異常高興的看著林如海。

“我能掐會算唄。”林如海露出莫名的笑容，手指翻過一頁棋譜。

他最近衙門里事情多，像今天這樣早早回府倒是少數。作為林如海的女兒，黛玉對此事自然是知曉。

只見她十分崇拜的看向自己老爹，“爹，你好厲害！你是算準了母親會不同意，所以才趕來替女兒解圍的嗎？”

“啊？咳咳，嗯嗯，正是如此。”林如海答應的莫名心虛，他這個寶貝女兒不知道，老爹又不是諸葛孔明在世，怎么可能有這種本事。

會來此，全是因為賈氏特意派下人過來稟告，讓他今天早點回家，‘順便’去趟書院，把自家的寶貝女兒領回去。

“爹，你說話不算數，你之前明明說娘肯定會同意的。”

我哪知道你娘如今會變個樣，她年輕時，比這個更出格的事情，又不是沒干過。林如海專心致志的看著棋譜，不置可否的點評一句，“你可不要太小瞧你娘。”

見到女兒突然沉默下來，他又開口問道：“今天感覺怎么樣？”

這可就打開了林黛玉的話茬子，她將自己怎么從家里出來，又怎么跟陳青碰面，在書院發生的點點滴滴通通道來。

林如海時不時聽的想笑，索性也把棋譜放下，專心致志的陪著女兒聊天。

林黛玉從出生起，就一直被林如海跟賈氏護在身邊。時下就算如何嬌養女兒，也不會有太多跟外界接觸的機會。

不論是小時候在京師，還是如今在揚州。林黛玉去過最多的地方，就是書院。見到最多的陌生人，就是同窗。

這樣的經歷，對一個飽讀詩書的聰明人無疑是苦悶的。林黛玉想看一看、了解外面的世界，而不是通過父兄的口述，或是一兩本《游記》的文字。

她很難去描繪這份心情，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出現。只知道這股念頭，如春日田野里的小草，哪怕被巨石壓著頭頂的土壤，也會頑強的從縫隙中生長出來。

“開心嗎？”

林如海看著女兒生機勃勃的臉，忍不住笑問。

“開心！”

林黛玉重重點頭。

林如海是第一個這樣問她的人。

“還有別的收獲嗎？”

“女兒還沒想到。”

“那也不急，慢慢想就好。”

“好。”

兩父女說話間，就到了家門口。注意到馬車停下，林黛玉想到賈氏在家發怒的模樣，還是忍不住膽顫發怵，立馬憋著嘴低下頭來。

林如海瞧著覺得有趣，實在忍不住，就哈哈大笑道。

“放心，有爹在。爹去說服你娘。”

此刻，林黛玉臉上盡是對爹爹的崇拜。

她爹真是太厲害了，讀書也厲害，下棋也厲害，還能掐會算，還能哄住母親。

晚飯，林家人是在莫名的氣氛中度過。

黛玉有些心虛，老老實實把飯都吃完，就帶著同樣心虛的雪雁回到房間。

如今城外的情況逐漸好轉，她準備提筆給兄長寫封信，把自己在書院里做的事情好好跟對方說道說道。

她跟陳恒已經有許久未通信了。

黛玉知道兄長在忙事情，一直以來也沒敢打擾。

只是今日好不容易碰到陳家姐姐，剛好讓她幫著把信傳遞過去。

這樣做，總不會顯得太突兀吧。

林黛玉喜滋滋的想著。

這夜，小姐閨房里的燈亮了許久。讓不少下人暗暗奇怪。

只是府中，還有一處的燈光也亮了一宿。

好奇的下人探頭一看，呵，這不是自家老爺嘛，怎么給夫人趕到書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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