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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是,大人
因李贄一句話,陳恒今日離開宮門時,手里抱著一批從鴻臚寺緊急調來的卷案。這里面多是大雍立國后,跟不列顛、紅毛番等國來往的記錄。
朝廷在這方面缺少專業向的研究人才,大多數官員對于西番的了解程度,還停留在蠻夷的固有印象上。這也怪不到任何人,萬國來朝的大國氣象,從唐朝開始就扎根在國人的記憶里。
這片土地上的人,生來就聽聞著先輩們的口耳相傳。叫他們費心打聽天各一方的窮苦人家,還不如埋首多讀幾本圣賢書更樂意。
等在大明門外的信達,見到二哥抱著這么多的東西出來,不免吃驚。上前幫著接過卷案后,就問:“二哥這是又接下什么差事了?”
此處說話畢竟不方便,陳恒笑了笑,只敷衍過一句,“回家再說。”兩人剛把東西收拾好,陳恒就見到牌樓下有一位趕車的馬夫十分眼熟。他多看了幾眼,立馬認出是薛家的下人,只是想不起對方的名字。
陳恒緩步上前,對方卻認出陳恒,當即跳下馬車拱手道:“陳少爺,真是巧,能在這里碰見您。”
陳恒點點頭,問:“可是薛伯父跟薛兄入宮辦事?”
“陳少爺,不是我們家老爺。”這下人作笑,解釋道,“是我們家夫人跟小姐,有幸領了宮里娘娘的懿旨,今日得以進宮見駕。”
是皇后娘娘啊。陳恒點了一下頭,他知道該是自己替寶琴請賞的事情,有了眉目。
八、九月就開始操心的事情,到今日才得了見面的機會。陳恒心中暗笑一聲,面上也沒多言。只看了信達一眼,叫他駕車等候在遠處。今日有這般巧的機會,他剛好有些事要麻煩麻煩這位二弟。
在宮門的牌樓下沒等多久,陳恒就見到兩位身著華服的母女從遠處走來。待對方近一些,陳恒立馬認出是難得穿女子裝扮的二弟。
這副模樣的寶琴,真是許久未見了。頭戴金玉釵冠,眉上一寸點著花鈿,形似梅花。一身青天色的華服,如流云般的淡粉色絲帶垂在兩側。抱立的雙手,在白細的手腕處戴有翡翠、金鐲。
少女步履款款,步步生煙,如艷陽下最雍容的牡丹花。
如此驚心動魄的美貌,饒是陳恒也不敢多瞧,只敢看了一眼,就把視線垂落在足尖。只等著對方上前來,輕笑著喊過一聲。“大哥。”
這樣的叫法不免好笑,陳恒輕搖著頭,這才抬頭看向范氏跟寶琴,行禮道:“伯母好,二……薛家妹妹好。”
好險,差點一句‘二弟’,就要叫出口。陳恒在寶琴的玩味目光中,露出些許心虛的表情。范氏卻把陳恒看了又看,如此年紀已經身著藍袍,實在叫人無法不欣賞、羨慕。
“倒是巧了,能在這里碰到你。”范氏笑了一聲,在登車之前,跟陳恒這個晚輩聊了幾句閑話。話末,她又看了看女兒,示意對方抓緊談事情,別忘記她們要趕著回家。
這范氏以為陳恒等在此,是受寶琴的邀請。因剛從宮里得了封賞,這位夫人心情甚是逾越。也知道今日之事是陳恒出面替薛家求來,更不愿意當面落了對方的面子。
見長輩先上了車,寶琴才笑著瞇了瞇眼睛,打量過陳恒一眼,“大哥特意等在此,怕是有要事吧。”
“確實有兩件。”陳恒點頭。晚霞從他身后照來,正把寶琴的容貌照個分明。一上來,就說事,畢竟太過公事公辦。他先轉口道,“薛妹妹從娘娘那里領了什么賞賜?”
寶琴笑了笑,“有幸得了娘娘的夸獎,如今妹妹也是奉旨行商的人了。”
陳恒大喜:“此話當真?!”
寶琴見他這副真心高興的模樣,亦是感動道:“豈有半句假話。娘娘說我這個年紀,就能替父分憂,對揚州百姓做些益事,實屬難得,特意賜了我一道懿旨傍身。以后我要是穿膩了男裝,換個打扮出門,外人也不敢說什么。”
“哈哈哈,好好好。”陳恒的笑聲就沒停過,有了這道懿旨,寶琴今后的處境,肯定是要比之前好不少。畢竟現在的天下州府不會都跟揚州一樣,對女子出門的風氣如此開放包容。
“大哥還未說自己的事情呢。”心中的喜悅一閃而過,寶琴眨著眼睛,看著眉宇舒展的眼前人。
“薛妹妹可知現在的京師,有幾家叫得出名號的商行、商家。”
見陳恒問起這個,薛寶琴稍加思索,就道:“晉商中的曹家,徽州的汪家、王家都有人在。大哥問這個做什么?”
“過幾日可能會有用……”陳恒沉思片刻,又道,“薛妹妹若是有暇,不妨幫我帶個口信給他們。要是能順便把粵商、閩商的人再喊來幾個,就最好不過。”
“這是小事,我回去就幫大哥傳信。”寶琴點頭作笑,她如今的性子十分外向,直接朗聲追問著,“大哥手頭又有什么好事情?可別忘記我們這些揚州故人啊。一方水土一方音,離了故鄉是至親。”
不愧是四處經商的人,說起話來都是一套套的,叫人推拒不得。
“現在還說不好。”陳恒搖搖頭,復笑道,“說不準還要你白忙一場。”
“無妨。”寶琴豪氣的擺擺手,又調皮的眨眨眼,“有棗沒棗,打過幾桿才知道。我先替父老鄉親,謝過陳大人。”
“去去去。”陳恒亦是擺手,將寶琴的打趣當作耳旁風,忙道,“今晚若是有空,還請薛妹妹托人將揚州新做好的布料送來給我。”
“好。”寶琴答應的很是干脆,臉上俱是明媚爽朗的笑容。
馬上就是官員放衙的時間,陳恒又倉促的交代幾句,忙叫寶琴上車先行。
跟信達回到家后,陳恒就拉著他跟黛玉一起,幫自己整理鴻臚寺的卷案。這些東西并非什么機要秘事,鴻臚寺那邊更是連副本都懶得準備。一聽陳恒開口要,直接把原卷丟過來,絲毫不擔心磨損、丟失的情況。
翻開卷宗一看,目光所及的內容,最多的就是各方使臣,隨意進貢些七七八八的東西,就能從朝廷領走金銀綢緞的記錄。其中數目之大,三人看的也是疼惜不已。
“簡直不可理喻,這真真國進貢的不過是象牙、犀角之物,就給了他們金銀萬兩,宮布五千匹。”黛玉并非不食人間煙火之輩,看到這樣的記述,實在是叫人可惜、可嘆。
誰叫上頭不當家不知油米貴,一切都是天朝上國的體面嘛。陳恒聽的亦是搖頭,只好道了一句:“慣例如此,妹妹切莫生氣。”
正說著話,紫鵑已經拎著食盒進來。賈敏知道這幾個人在忙公事,特意叫人準備了些小菜送來給他們,也省了陳恒再出門一趟。
三人才吃過飯,就碰上寶琴過來做客。二美一見,自然少不了話說。寶琴聽到陳恒在忙的事情,自告奮勇的留下幫忙。
多了一個白得的勞力,工作明顯加快不少。還沒到戌時,資料就整理的差不多。謝過二美的幫忙,等她們起身離去后,陳恒又將自己關在書房內,對著寶琴送來的布和文案思考。
這夜,他屋里的燈,一直亮到上朝的時辰。終于寫好奏折的陳恒,站在書房的窗前,見東邊的天色蒙蒙發亮,心頭突感一陣輕松快意。
“二哥,先喝了這杯參茶,再去上朝。”信達端著一碗進來,催促著兄長抓緊時間。
“你什么時候有這般細致的心思?”陳恒側身回頭,他前頭看信達急匆匆跑出門,也沒注意對方是去做什么,沒想到是給自己弄來此物。
信達曬笑,解釋道:“我哪有這心思,是林小姐昨夜就命人準備好的。二哥可莫要謝錯好人,白讓弟弟領了這份情。”
“就多嘴。”
今日宮中沒有朝會,可因三國的使團一再聲明想要求見。李贄只得點了幾個要緊的官員作陪,在奉天殿上看著他們打嘴仗。
陳恒在衙門內,干坐到巳時才得到李贄的召見。這次的地點改在臨敬殿內,陳恒將昨夜所作的文書上呈后,就安靜的等在原地。御上的李贄是看了又看,才疑惑著問:“陳卿,依照你這方法,真能從紅毛番的手里……”
大概是覺得那三個字說出口,實在不好聽。李贄在此處收了嘴,陳恒卻心領神會道:“左右也不過些嘴皮子的功夫,試過才知道有沒有用,還請陛下準臣便宜行事。”
確實,試試又吃不了虧。李贄點著頭,算是答應臣子的毛遂自薦。另說道:“此事,朕會下旨到鴻瀘寺處,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有什么難處,就回來稟告朕。”
“謝陛下。”陳恒抓著機會提要求,“微臣要辦成此事,還需要幾位六部官員協助。”
這算什么要求?李贄擺擺手,直接命陳恒速去辦理,“你去點人就是。”
得了這份口諭,陳恒馬上轉身奔赴鴻瀘寺。鴻瀘寺的位置在兵部的隔壁,被工部和欽天監夾在中間。因考慮到要招待外賓、使節,鴻瀘寺的門面卻是這一排衙門中最出挑的一個,比起后頭的翰林院也是不遑多讓。
有了李贄在背后的支持,陳恒跟鴻瀘寺的官員接洽很順利。見過鴻瀘寺卿后,陳恒又在對方的引薦下見了左、右少卿和各廳主簿。
鴻瀘寺這邊跟著陳恒辦差的官員,就是主簿廳的主事。這也符合大雍一貫的國情,衙門的幾個高層決定大方向和拍板,具體的事務則交由能力突出的中下層官員來完成。
鴻瀘寺的主事姓阮,是文和年間的舉人,剛三十出頭,是朝廷最喜歡的端莊長相。在左少卿的幫助下,陳恒在鴻瀘寺的廳房中先見了不列顛的使團。
這個時候,能以使者的身份來大雍的人,多會說一口流利的官話。什么?你連官話都不會說?一介蠻夷之徒,連鴻臚寺的門都進不了。
陳恒與其交流起來并不困難,左少卿對不列顛使者說了聲,“這是陛下派來跟你們商議揚州商事的陳大人,查大人有什么話,直接跟陳大人說就是。”
查李斯是使者取得漢名,他見陳恒年紀輕輕,心中不免不快。可想到大雍的皇帝派出這樣年輕的官員,必然十分輕視這件事,心情又馬上愉快起來。
等到左少卿起身離去,金發藍眼的查李斯還在打量著陳恒,他在思考該用什么話開場,才能鎮住對方,拿住這次談話的主動。按照慣例,說些天朝盛世氣象的詞句,是最適合過渡的場面話。大雍的疆域之遼闊,縱使是稱雄海上的不列顛人,也是多費些心思打交道。
眼看對方不肯主動開口,陳恒笑瞇瞇的拿過茶杯,先是喝過一口,才不急不躁道:“查大人,在下有言在先。我跟范大人約好,半個時辰也會在此處與他會面。”
范大人就是紅毛番的使者,他的名字中間有個范字,見漢人的姓氏中也有范。就把它拿來當自己的漢姓,取名叫范志成。
查李斯聞言大驚,急道:“陳大人,這不是待客之道。大雍什么時候有一日之內,同時會見兩國使者的先例。”
這人竟然還是個大雍通?陳恒笑著放下茶杯,“查大人說錯了,不是兩國,是三國。見完范大人,佛朗機的使者,我也會見一見。”
陳恒頓了頓,又道,“而且這次商談的是貴國與大雍通商之事,算不得違例逾禮。查大人要是想跟本官論一論本國的外事禮制,不妨找我身側的阮大人,他定然比我更精通此道。”
阮主事立馬幫腔道:“依禮,查大人該回去沐浴焚香,靜候三日。上稟君意,得旨,方可成行,入宮拜見。”
查李斯哪肯這般回去,真要等到三天后,鬼知道大雍會跟荷蘭人談成什么樣。他頗為棘手的看一眼公事公辦的陳、阮兩人,突然覺得這些年輕官員比起他們的上司,有些不好打交道。
不列顛人當即作笑道:“通商之事如此要緊,陳大人、阮大人,我們還是事急從便吧。”
先聲奪人的陳恒,笑著點點頭。到此時,他卻不急了,只看了主簿廳內的時鐘一眼。這是西番進貢之物,原有數件,都被皇宮內廷收錄。只留了一件給鴻瀘寺當作門面,掛在主簿廳內墻上。
幾人剛剛一通廢話,墻上的時鐘已經過去七、八分鐘。陳恒的意思不言而喻,即是提醒對方時間寶貴,也是在暗示對方過時不候。
你們大雍人不是一向講究以禮待客的嗎?查李斯不住皺眉,可也知道自己耗不下去,直接道:“陳大人,揚州通商之事,我們絕對比那些荷蘭人更有誠意。不列顛的船帆,橫行四海……”
一番自吹自夸過后,查李斯又著重點了不列顛的海軍,暗示自己祖國的強盛,就是荷蘭人也要避其鋒芒。
查李斯說的當然不是虛話,陳恒甚至比他更清楚,再過上一百年,一個同樣龐大的帝國會從海的另一邊興起。
可這,并不符合大雍人的利益。
默默聽完查李斯的吹噓,陳恒笑瞇瞇道:“若是以后有機會,我會奏請陛下,請貴國海師來大雍,讓大雍人一睹為快。”
話聽著是好話,查李斯卻越聽越別扭。技術革命尚未發生,遠洋艦隊哪是說來就能來?往返一趟大雍,光耗時就是數月不止。更別說家門口還有荷蘭人虎視眈眈,隨時準備著奪回失去的榮光。
甭管查李斯說的如何天花亂墜,擺在眼前的事實,就是不列顛的艦隊,眼下只能在家門口轉悠。
不過,這位不列顛的使者,也不是好相與的。直接反唇相譏道:“要是有這個機會,那對兩國的海軍來說,一定是場盛事。”
陳恒勾了勾嘴角,笑納下查李斯的話外之音。現在的大雍有個屁的海軍,為數不多的財政,都用來維持邊仗上。前明永樂年間的無敵艦隊,到了大雍朝,早已不見昔日風采。說出去,真叫人惋惜不已。
“既是盛事,那就該多請些人。我想紅毛番、佛朗機的艦隊,一定也有參加的興趣。”陳恒淡聲著,三言兩語就點明不列顛人的處境。
查李斯若是想要一直跟他打官腔,陳恒自然樂意的很。這次的事情,主動權完全握在大雍手中。要急的是紅毛番跟不列顛。這個漁夫,大雍人是當定了。
啊哈,啊哈,禮拜一綜合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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