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少春說的是‘不好殺’,而非不能殺。
三人聽聞這話,心中先是一寒,接著又聽出他語氣之中確實已經沒有殺意,便彼此相對一看,皆都在眼里看到慶幸之色。
馭鬼者脾氣古怪陰戾。
這件事情說到底是三人挑釁在先,武少春實力又高,還動用了厲鬼之力,若他真要殺人,就算事情鬧大,恐怕州郡也很難有人為兄弟三人出頭。
他此時竟然能夠控制脾氣,沒有立即出手殺人,倒真是令三人有些感激了。
“多謝大人——”
“也別大人長、大人短的。”
武少春冷著臉擺手:
“我與你們一樣,都是令使,當不得大人的稱呼。”
鐘瑤幾人臉色立時就變了。
武少春的實力非凡,且他與人說話神色平和,眉眼間不見陰鷙,可見他狀態極佳,正是處于馭鬼者力量巔峰的時候。
這樣的人才就是進入州郡鎮魔司,至少也是將級的大人物。
而他在萬安縣內,竟然只是一個令使……
不過三人剛進萬安縣,對縣里的情況一概不知,此時與武少春才剛化解干戈,哪里敢張嘴打探,深怕犯了忌諱,便不敢多說。
武少春道:
“雖說不殺你們,但你們一進縣城不太規矩,又擅闖宅府,看在你們是郡府來人的份上,我要將你們扣在鎮魔司內,等大人回來之后再聽候發落。”
鐘瑤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拿不準武少春這話是什么意思。
正有些忐忑不安之際,就聽到身后街巷傳來腳步聲。
眾人俱都順著聲音來源方向一看,便見龐知縣領了一干差役匆匆趕來拿人了。
見到武少春在,且不像是有大禍的樣子,龐知縣這才心里一松。
“沒事吧?”
老知縣從后頭的轎子下來,快步走到武少春身邊低聲問了一句。
武少春搖頭:
“鬧不出什么事的。”
他這話便如一根定海神針,龐知縣提起的心放回原處。
徐府門前的沖突一止,便意味著萬安縣的這樁小麻煩已經解除。
徐雅臣在初時遭鎮魔司的馭鬼者闖門的驚怵后,很快回悟過神,臉上露出笑容:
“既然一切都是誤會,不如幾位大人進我府中先小憩片刻,我讓府里人備酒菜,供幾位說說話。”
徐家今日遷宅,采辦了許多酒肉,一切都是現成的,正好待客。
“不用了。”
武少春搖頭拒絕:
“我要將這三人帶回府中,這就告辭了。”
他來得突然,說走也就走。
招呼了鐘瑤三人跟上后,龐知縣又讓差役們一路跟著,自己也上了轎走在后頭,眾人一路浩浩蕩蕩回了鎮魔司。
等這群人走后,黃四才顫聲喊了一句:
“老爺,先前可真夠驚險的。”
他們沒看到三個郡府鎮魔司的人是何時來的,怎么就突然找上了徐家晦氣。
但開門出來時,卻恰好見到鐘瑤與鬼神纏斗。
像鐘瑤這樣的馭鬼者,以往是令徐雅臣格外害怕卻又期待結緣的存在,卻沒料到這樣的馭鬼者也能被門神擋住,無法踏入徐家府門半步。
“這真是好寶貝啊——”
徐雅臣的眼睛晶亮,轉頭看向自己那兩扇朱紅色的大門,語氣激動:
“趙大人果然待我不薄,這機緣黃金萬兩也難買啊——”徐雅臣嘆了一聲,老淚縱橫:“我徐家遷往萬安縣算是遷對了。”
有了這兩扇門在,百鬼難侵,且一般的馭鬼者也能被門擋住。
普通人徐家則人多勢眾,壓根兒不怕。
“有了這二門神守護,我這下可算安枕無憂。”
徐雅臣說完,又更是心花怒放,大聲的喊:
“老爺我今天歡喜,再抬兩筐錢發放,大家都沾沾喜氣!”
黃四應了一聲,連忙領命去辦了。
而另一邊,武少春領著鐘瑤幾人離開。
鐘瑤開始還擔憂武少春說要將幾人帶走只是一個托詞罷了。
他陰暗的懷疑武少春是不愿當眾殺人,所以想將三人帶到無人處殺死。
直到一行人進入寶鼎路,他看到了鎮魔司的招牌時,心中提起的大石才一松。
范必死已經知道了外鄉客進城的事,也知道以武少春的實力,定能將這樁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的。
但他看到武少春帶了三個陌生人回來時,仍有些意外。
“這——”
他打量了鐘瑤幾人一眼。
此時夏彌生、余平二人蒙臉的汗巾已經取下,二人不見才入城時的倨傲,有些灰頭土臉的,此時見到范必死的打量,眼神有些不安,卻并沒有畏縮退后。
而鐘瑤蒙了臉。
他的長相兇惡,雖說半張臉被擋住,但范必死仍感應到了他身上濃重的厲煞鬼氣。
再結合武少春將他帶來的舉動——范必死一下就猜到了,這恐怕是一位馭鬼者,說不定還是來自州郡的馭鬼者。
范必死第一反應:當日寶知縣的案子后,鄭河恐怕向上呈報了卷宗,州郡在等了幾個月后,終于派人過來了。
他心中一緊,就聽武少春道:
“這三位是郡府派來的馭鬼者,要見大人的。”
說話時,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
范必死頓了頓,臉上露出笑容:
“不知道幾位大人遠來,實在是招呼不周——”
鐘瑤三人初見武少春時,雙方便動了手。
與武少春險些見面殺人相較,范必死笑臉迎人,兩人截然不同的對比一下令這三個郡府來客怔愣原地。
國字臉的余平有些尷尬,看了鐘瑤一眼,接著羞愧道:
“是我們唐突。”
幾人不知天高地厚,原本還想借徐家門神試探趙福生的實力,結果卻差點兒惹出禍事,還沒見著正主的面,卻連命都差點兒丟了。
“我們萬安縣這一年消息不大靈通,還不知道幾位大人是州府之下哪個郡的?”范必死假意客套了一句,直接就開問了。
鐘瑤不便說話,便由余平代答:
“我們是徐州治下昌平郡鎮魔司的,大哥——”他說完,看向鐘瑤,見大漢沖他點頭后,他才接著道:
“就是他,我大哥叫鐘瑤,是昌平郡府的馭鬼者。”
有了武少春在一旁的實力碾壓,再加上范必死有意偽裝出來的態度溫和,很快就打開了余平的話匣子。
他將三人身份做了個簡單的介紹,接著道:
“今年中的時候,寶知縣出了樁鬼禍,接著當時寶知縣的副令鄭河向昌平郡鎮魔司上交了一份卷宗,提及到了貴司府的趙大人存在。”
這位余平也是個妙人。
他外表長得五大三粗,但是卻會見風使舵,在意識到三人實力不如人時,迅速轉換了口風。
“知道萬安縣轉危為安且有了新的令司主事后,州郡的大人心中都很歡喜,便派我兄弟三人過來恭喜趙大人的……”
若是其他郡縣有油水可撈,令司主事走馬上任權掌一方,恭喜兩聲也就算了……
萬安縣如今是個什么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
余平說完這句‘恭喜’后,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對上范必死笑意吟吟的面龐,不知為什么,他就是臉皮再厚也覺得有些尷尬,后面的話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范必死也知道他說的只是場面話,并沒有將他這些話聽進心里,反倒思索他話中的言外之意。
“昌平郡?”
武少春聽到‘昌平郡’三字時,卻心中一動:
“萬安縣是隸屬昌平郡管轄的。”
他曾跟過黃崗村的人走貨,與一些可能終生都無法出縣的山村村民相較,算是很有見識的。
大漢朝共分九州二十六郡制,郡下設縣。
徐州相對來說封地較大,治下共有三郡,昌平郡是其中之一,原本的萬安縣名義上隸屬昌平郡管制——包括人員的調遣等。
范必死也目光閃了閃:
“早不來、晚不來的——”
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了。
兩人交談沒有避開昌平郡的鐘瑤三人,鐘瑤是馭鬼者,且臉龐已經厲鬼化,神情僵鈍麻木,看不出喜怒。
少年夏彌生年紀還小,此時受到武少春力量震懾略有收斂,但他本性張揚,除了有些拘束外,還不知道怕。
倒是余平,既非馭鬼者,還是三人中開了竅懂人情世故的,此時聽著范、武二人對話,心中忐忑又尷尬,偏偏技不如人,還得陪著笑臉不敢出聲。
武少春也非真的天真單純,聽出了范必死言外之意。
他看向鐘瑤三人:
“算起來寶知縣的鬼禍都是半年前的事了,鄭河來我們萬安縣也一段時間了。”
就算鎮魔司是個大機構,辦事流程復雜,但這么長時間,該知道的事也早知道了。
正如范必死所說,昌平郡的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定是有緣故的。
他實力過人,便犯不著像范必死一樣繞圈子,直接就問:
“你們這一趟過來找大人有什么事?”
武少春這樣一問,鐘瑤三人頓時臉色僵硬,目光躲閃,吱吱唔唔的不敢出聲。
這三人不說,但神情已經泄露,武少春與范必死頓時明白:恐怕是與鬼案相關的。
在鎮魔司人看來,與鬼相關的任何事情都格外不幸——沾到了鬼案,意味著風險與死亡,一般人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三人看臉色,此行恐怕是帶著任務前來。
興許是郡縣發生了什么棘手的案子,想要調遣趙福生。
但這樣的調遣可非什么好事,又易得罪人……
所以這三人被郡府派過來,恐怕是送來試探的替死鬼。
范必死腦子轉得快,一瞬間就已經想明白了許多事,甚至試探出了三人在郡府地位。
就在這時,余平小聲的道:
“不知鄭副令——”
武少春、范必死都較為面生,有些事情不好說,他也怕武少春一聽實情便發怒,就想找個懂門道的中間人。
鄭河是鎮魔司的老人了,懂規矩,有他在這里,更好溝通一些。
范必死就搖頭:
“鄭河替大人辦事去了,已經出了萬安縣一段時間,歸期未定。”
他的話令余平心中一凜。
鄭河竟然不在縣府里。
而且鄭河即將厲鬼復蘇,本身情況不穩定,趙福生竟然還敢派遣他,讓他出門辦事。
三人交換了個眼色,也不敢多想。
余平硬著頭皮再問:
“那趙福生——”他剛喊出‘趙福生’名字,就收到范、武二人怪異的瞪視,仿佛怪他此舉很不懂事。
他心中一慌,又接連改口:
“趙大人呢?不知可在司府中?”
“縣里出了案子,大人帶了人去辦了,也是歸期未定。”
武少春搖了搖頭:
“你既然不想說就算了,反正你們郡府的人,又帶著鎮魔司的魂命冊,要如何處理你們,我可拿不準,得等大人回來定奪才行。”
他的話令得三人嚇了一跳。
處理鬼案?
鐘、夏、余三人彼此看了一眼,聽到‘鬼案’既覺得心驚肉跳,卻見武少春神色從容、平靜,仿佛習以為常,似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不免心中思索自己三人是不是少見多怪了些。
三人心中隱約覺得怪異別扭,總覺得這萬安縣鎮魔司處處透著一種讓人看不清、摸不透的邪性。
“雖說不殺你們,但在大人回來之前,你們要留在司府之中,不要隨意亂跑。”武少春可不管三人怎么想,指著余、夏二人:
“你們兩個沒有馭鬼,如果要出行,需要報備,得經過允許之后有人同行才行。”
說完,又指著鐘瑤:
“你如果要出行,得告知我一聲。”
末了看向范必死,范必死就點頭:
“我讓人安排一間廂房,讓他們三人暫且住下。”
好在鎮魔司重新修葺之后整理了一部分廂房出來,如今尚有空余。
范必死讓三人自行歇息一會兒,接著與武少春步出廳內。
這兩人一走后,留下鐘瑤三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敢置信。
“大、大哥,他們真不殺我們?”
余平都覺得這事兒太簡單了些。
鐘瑤頓了半晌,搖了搖頭:
“他們要殺人,沒必要兜圈子。”武少春一人的力量就足以解決三人。
萬安縣的水遠比鄭河當日所說的要深。
“據當日鄭河的奏報,趙福生本身是馭使了鬼的。”但奏報內鄭河只提到她解決了寶知縣的鬼禍,沒提及她在解決寶知鬼禍時,是直接馭使了那兩個可怖的鬼。
而且從她為徐府打印的情況來看,這位至今對朝廷來說仍有些神秘的趙大人馭鬼后狀態穩定。
“馭使了雙鬼,其中一個鬼還至少是禍級之上,甚至災級也大有可能——”鐘瑤嘶聲道:
“這是金級大將才有的實力。”
他話音一落,余、夏二人嚇了一跳。
鐘瑤又道:
“萬安縣有趙大人在,又有先前那個馭鬼者——”
余平聽得心驚肉跳,末了見大哥似是漏了一人,又小聲的補充:
“還有一個鄭河。”
雖說鄭河處于厲鬼復蘇的邊沿,但好歹也是個馭鬼者。
也就是說,一個本該被放逐的廢縣,如今卻有了三個馭鬼者,且除了鄭河外,其余二人狀態穩定,這個縣的實力已經不輸昌平郡了。
鐘瑤補充:
“不是不輸,是已經勝過了。”如今坐鎮昌平郡的是銀級的大將韓琦,他馭使的是禍級的鬼,趙福生不止不輸他,甚至還勝他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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