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戰團正面交鋒，像是一場無聲的電影。

沖撞，撕咬，濃漿崩裂，沒有任何吶喊，只有隱隱的悶響間隔很久后才從遠處傳來，猶如遠方的低沉的悶雷。

如此大規模的交鋒中，即便具備智慧與協同能力的黑色兵團，也在海潮般的蟲群大軍中失去了直取王蟲的能力，不得不與蟲群糾纏廝打在一起。

他們刺入敵人的身體，互相啃食著頭顱，盤懸著墜入海中，沒有恐懼，沒有退縮，甚至都沒有疼痛與哀嚎。

黑空已淪為一片巨屏沙場，聽不到任何叫嚷聲，也沒一方退縮，只有一顆顆難分敵我的黑點接連落水，遠處的人已無從判斷戰局。

但船頭的尖兵們看得很清楚，這根本就是最為慘烈的消耗戰，即便黑色兵團擁有更高等的智慧和作戰能力，但在混戰中卻再也無法組織出合理的陣型，隊伍已完全被拖入泥潭，即便擁有不錯的戰損比，但這邊犧牲一個就是少一個，那邊的巢穴里卻不知還有多少只。

林煥更是幾次請命加入戰團，卻都沒獲得X的允許。

她當然也知道，這種規模的作戰，多一個她也并不會有太大的轉機，但站在這里不動卻更讓她感到恥辱和躁動。

萬幸的是，空中的廝殺并沒有持續太久，遠處的黑點正肉眼可見地變得稀疏，最初是數百個密密麻麻的糾纏在一起，然后是變成一兩百個疲憊的交織，再變成幾十個相互之間的盲目對撞，如正反湮滅的粒子。

終于，在只剩下十幾個黑點的時候，戰事停止了。

殘破的兵團，開始挺著破損的翅膀和斷裂的肢體無聲地列陣。

現在已經完全分不出誰是誰了，之前的隊長早在第一波接觸中就已殞命。

而船上的人們，看著再次歸于整齊的兵團，已沉默到發不出任何聲響。

應該是……贏了吧……

但卻完全不想慶祝。

僵默之時。

轟咚——轟咚——

已經近到遮住1/10個天空的蟲巢再次發出了震鳴。

更多，更多更多的黑點如煙霧般擴散而出。

無數的振翅聲交疊在一起，就連平靜的海面也泛起了波瀾。

而那些出巢的蟲子也再沒有什么陣列了，只是單純地一只只傾巢而出，殺向所有異類。

當然，它們也不需要什么陣列了。

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像是黑色的雨點，沒有止歇，越來越密，無窮無盡。

這讓人類大腦的計數功能已失去意義，連估計數量級都沒了思緒。

在這鋪天蓋地的力量面前，人們剛剛燃起的熱血像是玻璃一樣，在頃刻間被碾得連渣都不剩了。

在那無窮的偉力之下，好像自己才是蟲子。

無法掙扎，無從反抗。

戰斗已經淪為了一個笑話，勝利更是連想象都無法想象。

嗵——

嗵嗵——

艙房內又出現了新一輪的跳海。

翻越圍欄的時候，人們甚至開始感激起主宰。

感激它的仁慈，給了我們一個這么溫和的結束方式。

當然，其中也有一些被迫的，即便他們沒有喝下污染液，卻已經精神崩潰出現了變異跡象，干脆跳海了卻，又或者被同房的人扔進海里。

此起彼伏的叫嚷聲就此響起，與蟲潮的萬千個振翅聲交織在一起。

“……解脫了……”

“很努力了……辛苦了大家……辛苦了，X……”

“對不起……我還是……做不到……”

“別怕……我抱著你一起……”

“別扔我啊，我沒事，只是眼睛變大了啊啊啊！！”

正如李清明在最初與吉小祥所說的。

當人們確信秘境無解，無法掙扎的時候，秘境的終極恐慌將來臨，炸團已不可避免。

“別崩潰，還能打！！”卡卡拼力地轉過身，用盡全力發動了偶像的四射魅力，“手上還有污染液，至少幾百瓶，成年人幾乎都有，別猶豫了，起飛吧！蟲群已經傾巢而出，這就是全部，死戰還有機會！為了孩子，為了家庭，為了存續，為了隨便他媽的什么鬼東西！！”

可任他如何用力，卻根本沒人去聽他的聲音。

不要說一個半吊子偶像，即便是最強的向導在場，揮灑全部的靈感也無法與眼前的大軍抗衡。

雖然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卡卡還是在努力說著，好像不這樣他就會死掉，不這樣他也會跟著崩潰。

“可以了，卡卡……”露西上前擁過了他，輕聲道，“我們還站在這里，又憑什么讓他們飛起來呢……”

“……”卡卡被大大的露西這樣抱著，突然覺得很溫暖，很安全，他的手也跟著摸向了自己口袋里的污染液，“是啊……X特意給我們制備了10倍濃度的……說是專門攻擊王蟲……但其實……是給我們準備的吧？”

“畢竟是X啊，早就策劃好了……”露西默默地松開卡卡，摸出了自己的污染液，“變異的尖兵會更強，也許會有兩倍的強度，甚至三倍……”

“住手。”沉默良久的唐檎突然直撲至二人面前，“我不接受，我不接受這個結局！我不要這么死，也不許你們這么死！”

“唐檎，請別影響別人的選擇，普通人都已經站出來了，我們更加責無旁貸。”劉默摸出了自己的污染液，沖X點了點頭，“現在么？”

“不，等等。”李清明卻依舊仰望著遮天蔽日的蟲群，親眼看著它們離空中僅剩十幾人的黑色兵團越來越近，近到看不見，分不清，“還差一點……”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最后的兵團被淹沒了。

沒看到任何戰斗的痕跡，連個聲響也沒有，一段肢體也沒有掉落，就這么被淹沒了。

但與此同時，從巢中涌出的蟲群也戛然而止，只剩被同族踐踏撞擊中受傷飛出的寥寥幾只。

X就此沉吟道：“一萬五千到兩萬只。好的，這就是他們的底牌，比我想得要小。”

他說著回過身，張開雙臂：

“一切仍在計劃之中。

“能贏。”

呼……

全場發出了淺淺的驚呼，就連秘境外也是。

數量級的差距擺在這里，即便全體變異又如何？即便每個尖兵強到可以殺死1000只又如何？

事已至此，沒人會怪罪他，沒人會認為他錯了，或是懷疑他的能力。

但在這種局面下，他還能說出這種話。

人們驚愕的同時竟有些絕望的想笑。

他真當自己是神么？

這讓準備跳海的人都將腿架在了欄桿上，想要聽完這段笑話再結束這段悲劇。

X卻始終如一，并沒什么太濃烈的情緒，只如他的第一次主角時間一樣，平淡而又快速地說出了他要說的話：

“計劃很簡單。

“盡可能多的人喝下營養液，起飛迎向蟲群。

“而變異后擁有更高強度的尖兵，則借機繞過主力，以蟲群反應不及的速度殺進缺失防備的蟲巢。

“基于蟲群一直以來的組織規則，一定有個終極王蟲，或者是什么主宰藏在里面。

“當我們試圖接近它的時候，蟲群會因巢穴遭受襲擊而慌亂回防，游輪上最后剩下的人將有機會活下來。

“而我們只需要下手更快，在被回巢的蟲群主力淹沒前，殺死或是同化那個東西。

“這是唯一的勝利方式，在看到蟲巢的那一刻就決定了，現在已經僅剩最后一個變量——”

李清明說著，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瓶尤其濃郁的污染液。

“你愿意么？

“越多的人站出來，就有越多的戰士吸引蟲群，蟲群也將受到越大的刺激，殺紅了眼的它們會不計代價地收縮陣型，在鮮血和蛋白質的刺激下深入圍攻。

“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機會繞過蟲群主力，有時間更加接近巢內的主宰。

“但如果沒有足夠多的人站出來，尖兵們也就無法突破蟲群的主力戰線，將和游輪一起被輕易淹沒。

“而要組建一支能與蟲群對抗片刻的部隊，規模至少需要500人。

“而我們大約還有……”

“三分鐘。”劉默在旁道，“這支大部隊的飛行速度較慢，距離與游輪接觸還有三分鐘。”

“好的。”李清明就此撕掉了手中液體的瓶蓋，“兩分鐘后，我會帶領全體尖兵喝下它，就算不喝的尖兵，我在變異后也會強行污染他，怕的話現在就給我跳海。唐檎！”

“…………”唐檎怒目瞪向X，想罵什么卻不知怎么開口。

劉默則已挺步上前，摸出污染液，像X一樣一把揭掉了瓶蓋：“準備完畢！”

卡卡與露西見狀，終也各自一個咬牙邁步而出。

“準備完畢……”

“準備完畢。”

“我的呢？”林煥匆忙四望道，“我的污染液用完了，再給我點！”

“你有翅膀了，不需要這個。”X漠然道。

“可！”林煥當場雙目濕紅，“可大家都這樣了，怎么能只有我一個……”

“好了，累了，別說了。”X輕聲道，“是的，這是我的私心，我在袒護你，我在保全你，我也不清楚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如果唯一有一個人能出去，能把這里的一切傳達給外界，能將犧牲者的名字刻在碑上，我希望是伱，可以了么？”

“………………”林煥頓時掩面而泣，泣不成聲。

“就不能是我么……”唐檎更加紅著眼睛顫聲道，“X……我沒有看上去這么強……我害怕……我不想這樣……”

“沒什么可怕的，我曾經歷過類似的事。”李清明說著回身望向大海，尋覓起那副早就看不到的眼鏡，“我認識的一個人，一個幾乎就要比我強的人，在無解的環境中，她主動觸發了突變，化身主宰，小心地保護了我和很多人，然后滿足而去。不，不只是滿足而去，她還成為了人類的子彈，射向秘境的根源。我發誓我會追上他，是的，我不會輸給她，我比她強，我會追上她……不，是我們。”

他望向其余尖兵：

“這不是死亡也不是結束，而是下一段生命歷程的開始。

“我是無敵的，是完美的，無論在異星還是地獄，我都會解決一切殺出重圍。

“有我在，勝利將永遠屬于我們。

“進發吧，和我一起，向著……那里……進發……”

李清明說到最后突然有些猶豫。

他總覺得好像不是他們。

配得上說句這話的不是他們。

好像少了幾個人……

但旁人卻不可能理解他的猶豫，只當這是殫精竭慮出師未捷的有感而發。

終于，甲板上一個猶豫很久顫抖不前的女人“啊”地一聲嚎叫，撕開了瓶蓋，遠遠與X哭吼道：“明白了……會的……我會的……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但最后，最后只有一件事……能讓我看到你么……”

伴著這聲哭吼，一個個臨近崩潰的人也都撕掉了瓶蓋，叫嚷著，抽打著自己的臉哭著鼓氣道。

“會贏的會贏的會贏的！！！”

“媽媽對不起……真的不能再躲了！”

“林煥！！！記得把我們的故事告訴全世界啊！！！”

“哈……什么唐檎也就不過如此，還沒我膽子大嘛！”

“想明白了！！這不是結束，是延續！！！占領蟲巢！！成為主宰！！！”

“傻孩子們，污染液才是活下去的希望！不給你們嘍！！”

這一聲聲最后的吶喊中，他們卻也并未急著吞下，只一個個遠遠望向X或是屏幕。

最后的最后，他們只想知道，帶領他們走向勝利的到底是誰。

不然就來不及了……沒機會了……

至此，李清明也再無隱瞞的必要。

他緩緩抬手，輕輕地摘下面罩，扔進海里。

在蟲群振翅傳來的烈風中，人們看到了一張精美，殘忍且異常年輕的臉龐。

他則用那雙雖目空一切，卻似是有了些溫度的眼睛看向了每個人。

“機關特工，李清明。

“感謝諸位同行。”

他說。

人們的表情隨之舒展。

以為他是什么怪物呢……

原來只是這樣的啊。

真好。

“也……感謝你……真好……”甲板上的女孩安詳地抬起頭，吞下了瓶子里的一切。

“感謝諸位同行！”陽臺上的男人痛飲后將杯子置入了大海。

“媽媽你會活下來的！！我也是！！我只是跟著X……不，跟著機關特工李清明，向新的疆域進發了！！”

“嗚嗚嗚好好帥啊！不虧！！！”

“李清明李清明李清明！！記住了，永遠記住了！！”

“存續……李清明……帶領我們……存續。”

一聲聲平靜得多的呼喊中，一位位黑甲騎士展翅而起。

這一刻，他們飛離了生命的孤島，躍向了無垠的深空。：2kzw提示:個別地區章節圖片加載較慢,如出不出來,請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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