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喊聲中，一個個黑色的戰士騰空而起。

漸漸地，人類的聲音越來越少，只剩下了一個個空無一人的陽臺，和空空蕩蕩的甲板。

終于，除了振翅聲，再沒什么屬于人的聲響了，李清明的視線內除了尖兵外也再沒有一個人的身影。

李清明默默看著上空的以矩陣列隊的黑色兵團。

雖然他該感懷，但卻依舊只是在殘忍地計數，直至得出結果——

最后，榨干一切，就這些了。

前前后后大約有300人跳海，另有150人左右更早地選擇變異和犧牲。

而全船總計該有1773人才對，剩下的1000個人呢？他們中至少有500人該被分到了污染液才對。

大概是藏起來了吧？躲進房間，蓋上被子，像沈冰冰一樣把自己藏起來了。

既沒有勇氣犧牲，又不舍得跳海，于是躲進角落，懷著微弱的期盼，等著他人肩負一切對抗危難，這才是多數人最后的選擇。

反過來說，能有這么多人站出來已經是個很驚人的比例了。

但是不夠，吸引規模近兩萬的蟲群火力，為突擊小隊贏得空間和時間，這267個戰士10秒內就會被吞沒，連滴血都滴不出來。

500人已經是最極限的預估了，這也僅僅能拖延半分鐘。

“麥濤，還有辦法么？”李清明沉聲道，“你的人還能不能再動員一下？”

沒人回答，等了很久后，對講機中才傳來了一個小伙子的聲音。

“報告X……船長已經……入列了，我是三副……負責留在駕駛室與您進行最后的溝通……但我沒有被分到污染液，抱歉無法響應……而我在船員頻道發消息也沒有人理會……恐怕……就這些了。”

“……”李清明沒再說什么，而是轉向了注視著手中的污染液，靜候命令的尖兵，“計劃改變，我、卡卡、露西加入正面戰團吸引火力，劉默、林煥、唐檎迂回潛入蟲巢，獵殺蟲群的主宰。”

“我也好想藏起來……”唐檎嘆了口氣，看著空中整齊的兵團道，“坦誠相待吧，我只是裝酷罷了，最討厭的事就是和其他人一樣，一樣的性格，一樣的穿著，一樣的喜好都會讓我惡心，所以我才變成這樣，變成一個神秘且不可接近的怪人。但其實……我一直想談一場戀愛……想遇到一個不怕我的人，遇到一個和我一樣……不愿意和別人一樣的人……”

她說著微微轉頭，似乎并未覺知到淌出的淚水，只呆望著李清明道：“但這好像……是個悖論吧……如果兩個人都討厭和別人一樣，但這恰恰也就讓他們兩個人一樣了……該相互討厭還是該喜歡呢……或者假裝不在乎……隨便揮揮手，像拍死一只蚊子……你呢？”

李清明看了眼漫天的蟲子輕嘆道：“沒時間了，對不起。”

“還是你比較厲害啊……”唐檎對這個回答并不意外，只輕輕擰開瓶蓋道，“倒數第二個問題，會贏吧？不許騙人。”

“抱歉。”李清明平聲道，“我不確定，盡力即可。”

“哎……”唐檎默默嘆了口氣，“最后的問題，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你很有趣。”

“謝謝。”唐檎終是一笑舉瓶，“你也是。”

后方，卡卡也隨之舉瓶強笑道：“我干了，你們隨……不行，伱們也得干了！”

“干杯！”露西也將手里的瓶子與他一碰，雙手握著美美笑道，“放心吧，勇氣，榮譽，犧牲，守護，騎士精神，這是家族的一貫傳統，我才不會丟人。”

“家族？”卡卡嗤笑道，“還是個貴族公主了？”

“好像是的吧……哈哈……”

“可真行，鄉巴佬長見識了。”卡卡再次舉杯，“YourHighness！”

嘶——

嘶嘶——

巨大的翅膀破體而出。

與那些常規部隊不同，他們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本的輪廓，寶具更是與身體融為一體，唐檎長出啄木鳥一樣尖尖的長嘴用來發聲，卡卡的上肢化作兩條閃電飛刃一樣的細肢，露西則擁有了一雙厚重無比鐵疙瘩一樣的雙拳。

李清明與劉默也在一個對視后，各自舉起了瓶口。

李清明看著那晃動的污染液，工匠的聲音隱隱蕩到了他的耳邊。

‘不去理解，只是利用……’

‘是的，我知道，但這已遠遠不夠了……’李清明默默念道，“須臾之間，我將領略代碼的奧秘，在融入秩序前將秩序改寫……”

念罷。

他閉上眼，揚起了頭。

他將內心與外界徹底隔絕。

只求在變異的瞬間盡可能感受并理解一切。

來吧……與我擁抱吧……秘境……

可當他試圖吞咽的時候，手卻是空的。

再睜眼，才看到裝滿污染液的瓶子早就不在了，就連本該握著王蟲腺體的左手也空空如也。

他茫然抬起頭，看著那雙大大的翅膀正騰向高空，她反過身，遠遠地盤懸著，眼里滿是不舍。

“給我……”李清明呆呆抬起手，“別鬧……”

她卻只搖了搖頭，雖然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但當她看著他的那雙眼睛，聽到李清明這個名字，卻已十分清晰地意識到。

原來我們早就相識。

這個瞬間，過去的一幕幕飛一樣地在她腦海中浮現。

有忐忑不安，有熱血沸騰。

因鏡頭而不安，又因同頻而平靜。

你始終是個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人。

嘴硬又霸權，缺德又多變。

但你……

也正是我的任務。

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我通過照片和視頻認識你，早早的了解了你的一切，你的喜好，你的煩惱，你的作戰方式和你的臭脾氣，我要小心地配合你，默默地保護你。

只是我并不善于偽裝，一上來就被看穿了。

被罵也只能傻笑，被嫌棄也不敢哭。

可一旦秘境開始，一切就都變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

所有謎題都迎刃而解，所有敵人都輕松消滅。

秘境頭一次變得有趣，就連詛咒帶來的疼痛都沒什么感覺了。

但終究還是被討厭了……

不過……好像是假的？

或許扮演中的你才更真實。

這個袒護著我，不分緣由的你。

而我……

從沒有什么未來。

被詛咒的生命早晚會在某個角落耗盡。

完成任務就可以了……

是的，任務……

這只是任務……

至此，林煥擦了擦眼角，重又露出一臉初見時的羞澀：

“我都想起來了……

“我的一切，和你的一切。

“林煥：被詛咒侵入骨髓，卻可以燃燒生命，以此為寶具的尖兵。

“身份：秘密特工。

“任務：無論發生什么，保護李清明不被未知力量蒙惑，墜入黑暗。

“指示：這是特工林煥的第一個任務，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保護李清明并接近真相，或可揭示秘境本質，永久消除災難，因此如有必要，林煥該徹底解放寶具，哪怕燃盡殘存。

“對不起，李清明，這么晚才告訴你。

“特工林煥，只為你而來。”

“什么……鬼話……”李清明完全不理解這是些什么，但一股劇烈的頭痛已經襲來，他的精神還從未如此動蕩過，他掙扎著抬手想說什么，急得眼里要迸出淚水。

林煥卻已將王蟲腺體纏上了手臂，轉而看向李清明之外唯一還是人類的尖兵劉默：“你應該也收到這個任務了，李清明的生命優先級在我們之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劉默點了點頭“但保護長官始終是下屬的職責。”

“那就不要變異，留在這里保護李清明。”

“可……”劉默看著幾乎已經罩在頭頂的蟲群道，“眼前的情況……”

“交給我。”林煥沉吸了口氣，看著手中的污染液輕吟道，“會飛的我，是無敵的。”

她說著將瓶口一點點放在嘴邊，但在最后一刻，卻還是不舍地看向了船頭的那個身影。

“不……別……”李清明掙扎著低吼道，“這是我的……是我要去那里……只有我才有資格！你有舍不得的東西就別去！！”

“笨蛋。”林煥卻淺淺一笑，“正因有舍不得的東西，才要去。”

說完，她將整瓶液體一飲而盡，扔掉了空瓶。

呲——呲呲呲——

能量如黑色的閃電般擊穿她的身體，灼焦她的肌膚……

她似乎有些痛苦，但并未掙扎，只閉起眼，微微顫著眉展開雙臂。

不怕，不怕……她好像在說著這個。

嘶——

污染的能量擊穿了她的骨骼，被封藏的詛咒傾瀉而出。

她隨之一個劇烈的震顫，痛咬著牙沒有出聲。

黑色的脈絡開始在她的肌膚上顯現，而后延伸，蔓到了肢端，沖出了指尖，反向朝她的身體覆蓋而去。

同時，黑鋼般的巨大翅膀骨架脹出了肩胛，頂掉了原先的翅膀寶具，隨后能量如爆裂般傾瀉而出，骨架徹底展開成比她整個人還要高的巨翅，暗能量散溢而出，構成了一雙黑霧般的鋸齒。

她發出了不可克制的痛聲尖嘯，更擴張地展開身體，更多的能量傾瀉而出。

她的全身開始被黝黑的流線型裝甲覆蓋，左臂開始與王蟲腺體合而為一，右臂則在瘋狂筆直地延展，直至化為一柄空前巨大的，如海神之戟般的雙刺長槍。

那一陣洞徹靈魂的尖嘯過后，她突然停止了顫抖，像個黑色的神靈一樣靜靜地飄在空中。

“這……不是蟲子…………”劉默遠遠地看著她，顫聲道，“是暗黑色的……初號機……”

而暗黑色的林煥，已逐漸挺直了身體，黯然回首。

每個人都看到了她那雙濃黑的眼眸。

她卻也沒去看誰，只像個機器一樣誦念道：

“任務：無論發生什么，保護李清明，不被未知力量蒙惑，墜入黑暗。

“指示：這是有生以來最重要的任務，允許將自己徹底燃盡。

“計劃：精銳突襲，我去抵御。”

說完，她輕輕揮了下左臂。

已化身兵團戰力的唐檎、卡卡和露西齊齊展翅躍下游輪，幾乎是貼著海面朝蟲群側翼飛去。

林煥則穩穩地飄向空中的兵團主力，孤身立于陣前。

“篤信：會飛的我，是無敵的。

“篤信：我……成為了駕駛員……我……就是初號機……

“篤信：少年啊。

“成為，神話吧。”

話罷，她挺起遠比自己要高得多的右臂刺槍。

她如子彈般朝著天空進發，只留下一道黑色的能量殘影。

此刻，所有夢想，皆已實現。

《尖兵》主舞臺。

觀眾已瀕臨崩潰。

即便他們一次次告訴自己，這是模擬，是假的。

但生理上已經再也不可能接受這件事了。

即便旅客和船員的變異可以用AI即時生成的影像來模擬，可尖兵呢？

唐檎，卡卡，露西，他們一個個化身兵團……身體的每個細節都是那么清晰，每一滴眼淚都真實得令人發寒。

而此刻的林煥，更是擊穿了所有人最后的防線。

“不要啊……不要啊！！！！”

“結束吧！！！別再繼續了啊！！！”

“節目組！！停止！！快停止！我不看了還不行嗎！！！”

“簡飛你說句話啊！！！”

“沈劍！！沈劍！！你做點什么，去救他們啊！！！”

面對著崩潰的人群，看著林煥像是反向的隕石一樣砸向深空，那刺槍直直穿透了三層蟲群，那無數只巨蟲撕裂尖嘯一擁而上。

便是沈劍，也只能選擇緘默。

原來那么遷就著李清明是因為這個啊……

特工林煥……

可……我也說好了，要陪你們來一次指導秘境的。

現在這樣，又是只有我自己了么……

像是7號秘境一樣……

只有我了么。

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去他媽的《尖兵》，不管了。”簡飛赤目拍肩而起，“我們去秘境入口吧，雖然知道沒什么用，但萬一呢。”

沈劍早有此意，伸手重重握在了他的手上。

“走，萬一呢。”

尖峰學院食堂，同樣陷入了陣陣騷亂。

本來看到X現出真身就夠亂了，可沒想到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唐檎、卡卡、露西和林煥已接連變異，林煥更是與王蟲腺體合二為一，化身為部隊的主宰。

沒人能理解什么任務、指示、計劃和篤信。

他們只知道，這幾個人已……不再是這幾個人了。

去他媽的節目，去他媽的模擬。

不可能了，完全不可能了，這只能是個秘境！

但為什么，它還在繼續！！！

為什么還殘忍地像是娛樂節目一樣播放給每個人！

為什么畫面角落還有視訊TV那該死的角標！

落幕吧，別再繼續了，落幕吧！！！

中央桌前，最為哽咽的竟然是殷璃。

“她怎么……怎么……”殷璃不斷地搖著頭道，“為什么……怎么就……讓他去死好了，讓李清明去死就好了！”

旁邊的K也早已呆傻。

的確，哨衛心疼別人盼著自己長官死，難免有點不敬。

但K自己竟然也是這么想的。

該死的是李清明才對……

雖然跟他很熟，但他是李清明，這是他夢寐以求的，危險都是他主動擁抱的，他要死就讓他死……他要變什么就讓他變……

可林煥……不該是你啊，怎么也不該是你啊……

但話說回來。

不是說好了變蟲子么？這造型也太酷了吧？李清明怕是只恨自己沒早干了這杯污染液吧？

對面，葉淺和吉小祥早已經哭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渡邊惠則癡癡地看著如同手持朗基奴斯槍的暗黑初號機一般的林煥，似是有些羨慕。

唯有渡邊遙還沒被情緒淹沒，沉默著凝視著大屏，腦中思考起一個個可能。

導播室。

楊姿早已泣不成聲，不要說殷璃和K，就連她也無所謂自己的兒子了。

“怎么林煥還是這樣……老是這樣……這孩子……就該讓李清明上的……他活該！”

便是屏幕中的白晝也陷入了呆滯。

“安東，你說有人在保護李清明了，就是她么？”

“不然呢？”安東卻依舊保持著殘忍的平靜，就連聲音也沒有絲毫動搖，“在得知李清明參與《尖兵》后，我們立刻審查了每位選手的資料，最終選擇林煥成為秘密特工，她也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

“為什么？”白晝不解問道，“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為什么會選她，她為什么就接受？”

“和你差不多唄。”安東淡然道，“命不久矣，求個歸宿。”

“她體內的詛咒不是被控制住了？”

“你的不也是？”

“……可她用詛咒的力量當做寶具？”

“她自己的選擇。”安東舒了口氣道，“身中詛咒后，要么像你一樣抑制住，從此遠離秘境，盡量緩慢地死亡；要么試試最新的秘境科技，嘗試利用詛咒的力量對抗秘境，當然，代價是加速燃盡生命。”

“理由呢？她為什么要付出這個代價？”

“大概是因為她很討厭秘境吧。”安東抿嘴道，“想用最后的生命盡可能再清理幾個，又或者是……想找到一雙翅膀寶具，并拾起朗基奴斯槍，實現初號機的完全體？”

“…………你在拿這個開玩笑？”

“認真的。”安東看著屏幕中像宇宙怪物一樣，持著刺槍在蟲群中飛速穿插的黑色身影道，“她完美了，全部意義上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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