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內，桌椅上已經布滿了灰，兩年前的食物和餐盤竟然還原封不動地擺著，即便那些食物已經黑爛干癟，連蟲子都看不上了。

必要的調查后，機關直接封閉了這里，盡可能保持原有的樣子沒再干涉，于是生活的痕跡被原封不動地保留了，就算只剩下滿是死去霉菌的餐盤，李清明也能憑感性的本能瞬間還原出之前的場景。

尤其是中間最適合看大屏的那桌，連每個人坐在哪里他都已經看到了。

左上角是殷璃，隔著一個位置是K和巴迪亞。

對面是吉小祥和葉淺，再旁邊是渡邊惠和渡邊遙。

而殷璃旁邊那個空著的座位，自然就是留給自己的了。

“就在這里駐守。”李清明下令之后，便如以往般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對著旁邊空無一人的椅子道，“擋我了，蠢女人。”

接著他等了等，才從間隙中邁了過去，幽幽落座，沖著右前方顫顫點頭道。

“我來了，這次沒錯過。”

靜候片刻后，他微笑道。

“生我氣了么？沒事，我就等在這里，慶功宴。”

接著他又瞥向了其他座位。

“告訴你個好消息，喵喵去世了，我沒再養新的，你掀被子的時候不用再害怕了。

“你的貨怎么還沒到？債務已經膨脹一倍了。

“我變強了，要不要再比一次憋氣？

“可以了惠，不用為我的食物試毒，非要試的話讓渡邊來。

“別這么看我，你是渡邊，她是惠，我分得很清楚，不會叫她渡邊，更不會叫你遙。”

看著李清明神經質的自言自語，其余人也不敢說話，不敢多想也不敢多問，這便在副隊長楚向岸的指揮下進行清理駐扎。

林煥也識趣地沒去打擾他，只蹲在了他身后的長椅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對面的這張長桌。

片刻后，李清明終于也不再自言自語，此時的他既不急躁也不頹靡，只是靜靜地坐在這里，等著慶功宴的開場。

此時副隊長楚向岸也才敢上前請示。

“駐扎完畢。在這里等待進一步的秘境情況，是這個命令么，隊長？”

“嗯。”李清明默默應道，“我知道你們在懷疑我的精神狀態，但我相信，是世上最優秀的向導將我引到了這里。”

“伱多想了，隊長。”楚向岸點頭道，“我是機關尖兵出身，得到的命令是，絕對不要懷疑你。而對其他尖兵而言，相信你已是唯一的出路，你完全不需要解釋自己的行為，也無需考慮我們的情緒，只需要專注于危機本身。”

“這話說的，讓我想起了劉默。”

“有疑慮的話，可以將我排除，讓別人接替我。”

“不必了。”李清明回頭找到了唐糖，“你也坐過來吧，他們都很喜歡你。”

“啊。”唐糖呆應一聲快步走來，站在桌前看著一圈座椅有點迷茫，“那個……哪個座位是空的？”

“我沒瘋，只是在試圖跟他們對話。”李清明擺手道，“隨便坐。”

“哦……”唐糖糾結了一圈后，坐到了李清明側對面，盤子和杯子最豐盛的那個位置前，“好能吃，這個一定是吉小祥了吧？”

“當然，慶功宴一直是她的主意。”李清明笑道，“我好像沒怎么參加過，殷璃也沒什么興趣，只有葉淺捧臭腳，艾可就當是哄孩子，后來NERV也加入了，最后只是我錯過了。”

“這不叫我一起慶功，森林秘境可是一起過來的！”

“你當尖峰學院是什么廢物精靈都能混進來的么？”

“靠！我是優等生精靈，純粹是因為家庭關系才來不了學院。”

“那怎么今天能來這里？”

“是啊，我也覺得好怪……”唐糖撓了撓頭道，“我竟然收到征召了，我以為他會阻止我接近危險……”

“又或者。”李清明點了點桌子道，“他認為在我這邊才是唯一可能安全的。”

“……”唐糖登時一個哆嗦，扒住了桌角，“不要啊……就我們幾個活下來的世界，比就我們幾個死了的世界還要可怕……”

“你是瞧不起戴小蕓，還是瞧不起我？”

“誒？”唐糖突然一驚，撒下握在桌邊的手，俯下身看向了桌面底部，“這里刻了東西……一個橫，一個豎，一個小橫……好像是……‘正’字的前三筆，誰這么無聊損壞公共設施啊？”

李清明當即神色一震，鉆到了桌底。

果然，就在吉小祥專屬座位的桌邊底部，醒目地刻了這樣的三筆，痕跡明顯有些頓挫，并不是用刻刀之類鋒利的東西做到的，但足夠深，即便過去了兩年也依然清晰。

“檢查其它桌底。”李清明立刻令道，“尋找記號！”

眾人當即領命鉆向桌底。

李清明則緊了緊耳機道：“我們清理過森林秘境后，吉小祥約了NERV在這里進行過一次慶功宴，當時的監控資料還有么？”

短暫的停頓后，程星海答道：“此前尖峰學院的監控資料能保留的全部保留了，正在調取。”

“那就趕快，著重分析吉小祥的行為動作。”李清明急道，“分析完慶功宴后再分析她每一次來食堂的影像。”

“在做了，只是現在的情況分給我的算力并不多，在向安東申請……等等……已經通過了？稍等……預計15秒完成……”

等待的過程中，其余人已經趴在一個個桌底展開匯報。

“沒有記號。”

“沒有。”

“相當干凈。”

“這里有個痕跡，但應該是磕碰導致的。”

“好了，夠了。”李清明忙抬起手。

同時，程星海送上了結果。

“已確認，在清理完森林秘境的慶功宴中，吉小祥曾摸向桌面底部，同時將餐叉偷偷藏在了下去，全程大約有30秒，從姿勢幅度來看，應該是在畫最后那道短短的橫，也就是‘正’子的第三筆，具體資料已發至你的手機，現在開始分析吉小祥的其它就餐影像。”

李清明當即摸出手機點開了監控視頻。

果然，放大后，他清晰地看到了吉小祥神秘兮兮搞事的全程。

她選了一個很好的時機，其他人正陷入激烈的討論，她確認沒人注意后才摸向桌底。

確定摸到了刻痕后，她極是心安地舒了口氣，整個人這才放松下來，接著又將餐叉也藏了下去，使勁搓了十幾秒，又摸了摸，這才假裝叉子掉在地上“呀”了一聲，不過這一步多余了，根本沒人注意到。

可這意義何在？

是某種緩解精神焦慮的行為？

無意識的？

思索之間，程星海送上了進一步的報告。

“找到了！兩年前的3月21日，下午4點17分，吉小祥在那時同樣做出了類似的行為，確認刻痕后，又刻了一道長長的豎，那是‘正’字的第二筆！”

“3月21日……”李清明努力揪出了自己的記憶，“3月21日，對的，那天是我們……”

程星海卻緊跟著又叫了起來。

“又找到了！正字的第一筆，那第一道橫，是吉小祥第一次來食堂時就刻下的。經過我的分析，這個行為最大的可能是……”

“錨點。”李清明更快地說道，“3月21日正是我們清理掉潯龍境的日子，那一道橫是在清理過后吉小祥第一次來食堂時刻下的。第三筆更不必說，那是清理完森林秘境后第一次來食堂時刻下的。至于第一筆，雖然當天沒清理過什么秘境……”

“但那是吉小祥入尖峰后第一次來學院食堂。”程星海搶著說道，“她在補上北嶼中學秘境的那一道，這是她秘境計數的開始！每次秘境結束后她都會來這里添上一筆，這三筆正好對應了她經歷的三次秘境！”

此刻，便是李清明也發出了驚嘆。

“以刻印的記數為錨點，以食堂為場景，以慶功宴為契機……

“完美……

“完美的動機，完美的隱藏，完美的紀律，與自身欲望完全統一，即便她失去對自我的掌控，也一樣會因為食欲而來到這里。

“就連確認錨點的時機也是完美的。

“她只會在秘境結束后才會來確認錨點，并且更新信息。

“因此如果真的沒能走出某個秘境，如果真的陷入了某種無法醒來的扮演，她在摸向桌底的第一時間便能意識到這件事，那里會是空的，根本沒有她刻下的錨點。

“這太細節了，太隱秘了，就連我也不知道，主宰也無法探索到這里，不可能去精心設計一張具備一模一樣錨點的桌子。

“天才，她是個天才。”

李清明微顫著身形嘆道。

“我懂了……慶功宴……慶功宴……”

“原來那是你一直在默默地捍衛著的……

“扮演的最后一道防線……

“我最棒的向導。”

未能觀測之地，未編號秘境。

時間：清晨。

場景：尖峰學院食堂。

人物：向地獄進發小隊。

黎東來到桌前的時候，殷璃已經將弩放在了她旁邊的椅子上。

每次都是這樣，這也正是她總要提早一步上桌的原因。

黎東也只好隔著一個位置落座，拿出手機開始點菜。

這會兒吉小祥、葉淺和艾可也先后坐到了自己習慣的座位上，熟練地點單。

至于周圍就餐的其他學員尖兵，也與往日無二，只是其中相當多數露出了類似于艾可的疲態，這種現象被他們內部稱為“秘境消磨癥”，只是官方一直拒絕這個定義，即便他們已經向上提過好幾次了，卻仍舊沒被重視，更不被承認，新任院長只是宣稱已經在調查中了。

或許笑匠事件后，秘境真的發生了一些變化，會對每個進入的人造成不可逆的慢性損傷，就像放射性污染一樣。

從這個角度來說，每個去清理秘境的尖兵似乎真的成為了人類的死士。

這么看的話，官方對此的態度也就不難理解了，真的公開了這個誰還會主動來清理呢？

唯一稍有安慰的是，至少桌前的這幾位除了艾可外，都屬于無癥狀的那批人，再說這些事也輪不到他們來操心，作為學院尖兵，只要聽從安排清理秘境就對了，反倒是眼前的餐食選擇更加費神。

就在那四位還在拉著菜單猶豫之時，吉小祥已經拍下了手機，完成了點單，滿懷期待地看向了送餐機器人的出口。

片刻后，其他人將將完成點餐的時候，一個送餐機器人已經捧著兩碗冰淇淋滑行而來。

“抹茶，哈密瓜！”吉小祥一個抬手，不小心把叉子碰到了地上，忙又俯身去撿，撿起來后趕緊用手擦拭起來。

“要個新的吧？”殷璃探頭道。

“不用不用，吃了沒病，我腸胃就沒壞過！”

說話間，兩碗冰淇淋被送到跟前，吉小祥說了聲謝謝，抓來便悶頭開吃。

“不愧是你，大清早能吃冰淇淋這么帶勁。”艾可也是隨口一笑，跟其余人聊起了接下來秘境選擇的話題。

氛圍這也才回暖，每個人都專注起眼前的討論，誰會在意一個悶頭進食的吉小祥呢？

只是吉小祥自己。

卻只是在用瘋狂進食遮掩內心的震撼。

我的……

錨點呢？

記憶中……這明明是第……71次秘境……

但桌子底下卻沒有一個痕跡……

坐錯桌子了么？

不可能，唯獨這件事絕對不會錯。

食堂換桌子了？

這是個可能的解釋，畢竟在桌面其它地方做的記號也沒了。

但完全相同的款式，相同的老化程度，這換餐桌的意義何在？

先冷靜下來，換個角度思考……

上次慶功宴我做了什么……

上次……上次……

沒有的。

完全沒印象了……

根本就沒什么上次。

非說的話，唯一記得的上次，還是森林秘境后和NERV的那次，很久很久以前……

中間再沒有一次慶功宴的記憶……

“請取餐。”

AI聲驚醒了狂吃冰淇淋的吉小祥，她趕忙從機器人的餐盤里接過了糖醋小排和荷蘭豆：“啊啊抱歉，吃得太專注了。”

如此放好餐盤后，她繼續悶頭開吃，不敢露出絲毫的異樣。

扮演……

是的，扮演。

這只能是扮演了……

什么時候開始的……

最后一次確定錨點是在什么時候？

對的……是那天晚上……

《尖兵》節目結束的那個晚上，笑匠們與李清明公開了身份，接著就進入了廣告，一切恍如隔世，而我確定了錨點。

之后……這么久，歷經過68次秘境，再也沒有過任何確定錨點的記憶。

但這不可能……

既然我現在會確定錨點。

那這68次中的每一次也都一定會。

不，不僅是那68次，就算平常沒事，吃飯的時候也會確認一下的……

可為什么一次也沒有？

難道……

“又是現在。”

黎東爽朗的笑聲輕輕地拂過她的耳畔。

“公布答案吧，這是你第462次醒來。

“462次，我都沒能洗去你的錨點。

“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吉小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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