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陸遙給林為民來了電話,經過近一年時間的創作,他終于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的創作。
這當然是初稿,肯定是要修改的。
林為民當即邀請陸遙來燕京改稿,而陸遙也早已熟悉了這套程序。
“你別說,現在你要是不讓我到燕京來改稿,我還真沒什么靈感。”
俏皮話意味著陸遙的狀態不錯,至少肯定要比后世他創作完《平凡的世界》強。
后世的陸遙,因為《平凡的世界》三部曲耗掉了極大的心力和健康,再加上長期的作息不規律和一些不好的生活習慣,最終導致身體出現了問題。
而在這個時空,因為有了林為民的幫助,他的身體小毛病不斷,但看上去似乎沒什么大的問題。
但林為民想著當年老郭的那把事,等他來到了燕京之后,一改往日作風,沒有把他關進小黑屋,而是開車將他帶到了協和醫院。
“來這干嘛?”陸遙看著醫院牌子不解的問道。
“檢查一下身體。”
“給誰?我啊?”
陸遙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不是,你們《當代》什么時候這么有服務意識了?別搞這些虛的,提些稿費才是真格的。”
林為民不理會陸遙的屁話連篇,把他交給了于君麗,她是蒙偉宰的兒媳婦,老熟人了。
林為民在外面等了半天時間,好不容易等陸遙檢查完身體,見他出來,問道:“怎么樣啊?”
陸遙魂不守舍,聽到林為民的問話,看向他,嘴唇囁嚅。
林為民被他嚇了一跳,趕忙問向一旁的于君麗,“嫂子,這什么情況啊?不會真查出什么問題了吧?”
“懷疑是肝臟出了問題,我剛才聯系了一下。他今天吃了飯,有些檢查沒法做,等明天伱們再來一趟吧。”
林為民聽著心也提了起來,點了點頭,“行,那我們明天再過來。嫂子,真是麻煩你了。”
“客氣什么!”
客套了幾句,林為民帶著陸遙離開協和。
“行了,這不還沒檢查出什么問題來嘛,你別自己嚇唬自己。”
開車的時候林為民見陸遙魂不守舍,只能安慰道。
跟來時活蹦亂跳的模樣相比,陸遙這會兒徹底蔫兒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為民,別的我不擔心,我就是擔心這第三部的書稿。到時候實在不行,你就幫我改一下吧,別人我信不過!”
林為民聽著他這跟臨終托孤一般的話,哭笑不得。
“這才哪到哪兒啊,你等明天檢查結果出來了再頹廢行不行?”
一路勸慰著陸遙,見時間已經是中午,這會兒回社里也趕不上食堂的飯,林為民便隨意在路邊找了一家飯店。
點了一葷一素兩個菜,肉菜是回鍋肉。
放在以前,陸遙吃飯的時候第一筷子肯定是要夾回鍋肉的,他以前最愛吃肉,尤其是回鍋肉。
可今天他卻一番常態,回鍋肉連碰都沒碰,只一個勁兒的夾那道素菜。
林為民心里感覺不妙,老郭當年就是因為肝病走的。
林為民印象很深刻,他當時是一點葷腥都不沾,聞到就想吐的那種。
“這情況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陸遙苦笑,“去年就有了,一直也沒在意,就以為是年紀大了,再加上每天埋頭寫作,代謝慢,所以才沒有食欲。”
林為民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來安慰陸遙,更無法苛責陸遙為什么發現了不對卻不去醫院。
就像當年的老郭一樣,從艱難年代走過來的他們從來沒嬌氣過,不會因為身體上一點不舒服就如臨大敵去醫院的。
味同嚼蠟的吃完午飯,回到國文社,先把陸遙安頓下來。
又過了一晚,林為民再次帶著陸遙前往協和,經過一上午的檢查,最后確定了病癥。
是早期肝硬化。
聽到這個答案,陸遙如同被晴天霹靂劈中,久久無語。
陸遙問道:“大夫,我還能活多久?”
“不要胡思亂想,只要你積極配合我們的治療,我保你活到八十。”
大夫的回答讓陸遙冰冷的心再次跳動了起來,“這么說我還有救?”
“當然有救,但前提是你能夠配合我們的治療。你們這代人小時候都沒有打過乙肝疫苗,所以是乙肝的重災區,還有你剛才說的你的作息異常的不規律,這也是你的肝病嚴重最重要的原因。”
陸遙現在屬于肝硬化早期,病情尚不嚴重,大夫連收住入院都沒有,只需要遵醫囑吃藥,改掉生活惡習,定期來門診復查即可。
折騰了快一天時間,林為民和陸遙再次從協和醫院的門診樓出來。
天邊夕陽西墜,大城市里人們是看不到夕陽最后的余暉的,都被高樓大廈擋住了。
這兩年,燕京的高樓大廈越發的多了。
陸遙環顧著四周,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先跟我回家吧,給家里人打個電話。”林為民道。
陸遙搖搖頭,“打什么電話,沒必要讓他們擔心。我先吃點藥,等改完了稿子我就回去養病。”
“還改個屁的稿子!”林為民突然提高了音量,“重要還是命重要?”
陸遙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被他呵斥,心中卻溫暖起來。
“沒事,我這回不熬夜了,就白天寫。”
陸遙的堅持被林為民果斷鎮壓,押著他回到了識住小院,這里是三進院,房子多的是,給陸遙安排個住處沒有一點問題,然后林為民便撥通了陜西文協的電話。
文協很快叫來了陸遙妻子林丹,陸遙扭扭捏捏的不肯說,林為民只好搶過話題,把陸遙的檢查情況和林丹說了一下,林丹沉默當場。
“嫂子,我的建議是希望您能帶著孩子來燕京陪著陸遙積極治療。房子的事我來給你們安排,這樣做對你可能有些不公平,但他現在的情況確實不樂觀,如果由著他的性子來,病情很容易惡化,他的身邊離不開你。”
林為民和陸遙的關系很好,平時聊天偶爾會提到他的妻子林丹。
當年林丹與陸遙相識時,他還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林丹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和他訂婚,為了供他上大學,傾盡全力。
婚后也甘當陪襯,除默默的照顧家庭之外,也盡力的在給路遙的事業上的幫助。
反倒是陸遙,整日醉心寫作,對家庭的照顧和關心遠遠不夠。
這也是他為什么不愿意打電話告訴林丹自己病情的原因,他心中還是有愧疚的。
“要不,讓他回西安來吧,我肯定能照顧好他。”林丹的聲音響起,聽上去還算鎮定。
“嫂子,燕京的醫療條件是全國最好的,我給他找的醫院也是全國最好的醫院。他現在是早期,如果治療得當的話,是很有可能痊愈的……”
電話那頭的林丹猶豫片刻,“那好,就聽你的,我明天和單位請假。”
“好,時間定下來了,你就打電話,到時候我去接你和孩子。”
陸遙和林丹的女兒今年八歲,剛剛上小學,現在恰好是暑假,來燕京陪陸遙一點也不影響孩子上學。
“嫂子沒來這幾天,你就先在我家待著吧,正好也把作息時間調整一下,明天我給你們一家三口安排個住處。”
見林為民給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陸遙只能順從的留了下來。
翌日一早,上班后林為民跟覃朝陽聊了一下陸遙的情況。
《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稿子寫完,陸遙進京是為了改稿,沒想到檢查出了問題,改稿的事只能放到后面去了。
覃朝陽對這樣的情況也有些意想不到,陸遙可是他第一個挖掘出來的。
當年《驚心動魄的一幕》如果沒有他的力推,《當代》不可能發表,更何況后來他還在報紙上公開發文支持陸遙。
“他就是太拼命了!”覃朝陽感嘆了一句。
關于陸遙的創作習慣,《當代》人盡皆知。
他的早晨一向是從中午開始的,后世他還曾以此為名寫過《平凡的世界》創作隨筆。
再加上《平凡的世界》面世以來,文學界的評價普遍是輕視和質疑的,盡管嘴上不說,但大家都知道陸遙心里憋著一股勁。
面對著外界的壓力,他在創作上更加拼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平凡的世界》的誕生燃燒著的是陸遙的生命。
感嘆完,覃朝陽又問起了陸遙的安排,聽林為民說完情況,他欣慰的點了點頭,“這樣是最好。”
然后他想了想,又道:“等他安排好了之后,我也過去看看他,給他寬寬心。創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總這么著急,就算是這回治好了,下回還不一定得什么病呢!”
覃朝陽這話不好聽,但卻是事實。
數日后,陸遙妻子林丹帶著孩子來到了燕京,林為民和陸遙去接二人。
一見面,林丹便紅了眼眶。
這些年丈夫對家里關心甚少,一門心思的放在寫作上,要說她沒有怨言是不可能的,夫妻倆也沒少因此拌嘴。
可他們是患難夫妻,如今陸遙得了重病,她又如何能不心疼呢?
接到了陸遙的妻女,林為民一路開車將他們一家人拉到了景山公園附近的恭儉胡同。
林為民在這里有一處一進的院子,收來了就一直沒住過,院子保持的還不錯,生活設施也都齊全,購置些日用就能住。
這里南邊是景山公園,西邊挨著北海公園,環境優美,風景秀麗是個療養的好地方。
離著油漆作胡同也不遠,就二三百米,陸遙家要是有什么事,跑過來喊一聲韓壯壯也方便。
“這院子有段時間沒住人了,我就是簡單收拾了一下。”林為民道。
這處四合院占地三四百平,因為是獨門獨院,原主住的也精心,比這個年代大多數燕京的職工住房可體面多了。
林丹看著林為民給她們一家安排的地方,眼中一百個滿意,口中不停稱謝。
“嫂子,你就別跟我客氣了,這不是趕上了嘛!現在你們家最要緊的就是陸遙的這個病,你可得看住他,千萬不能讓他再像以前一樣了。”林為民叮囑道。
林丹聽著林為民的話,不禁又紅了眼眶,對陸遙道:“你說你,這身體到底是你的還是我們的?讓人家為民都替你操了多少心?”
這幾年,陸遙的作品一直都是林為民負責,林丹是陸遙的枕邊人,自然知道林為民對陸遙的關心。
陸遙的臉上露出幾分羞赧,心虛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注意,好好治療。”
一向倔的跟頭驢一樣的丈夫終于肯低頭,林丹心里竟然有些感謝這場病。
但她心中更感激的是林為民,要是沒有他拉著丈夫去醫院檢查,也不會發現丈夫的病情。
肝硬化,這可是大病。
“為民,我代表我們一家子謝謝你!”林丹朝林為民鞠了個躬。
林為民一把拉住林丹,“嫂子,你說這話就見外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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