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為民被程凱歌這突然之間的真誠發問打了個措手不及。

你這么問，搞的我跟你很熟一樣！

這就是程凱歌的第一個缺點，太自戀，默認別人一定是關注他的。

林為民的腦海中又瞬間閃現了他的第二個缺點，太迷信文本的力量。

他一直覺得程凱歌如果當個作家或者詩人，可能更好一些，而他本人確實也在文學和詩歌方面是有些造詣的。

也恰恰是因為這些造詣，讓他在創作的時候會常常陷入自己的思維定式里，把自己的作品當成是文學作品來對待，而不是當做一部影視作品。

既然程凱歌都誠心誠意的發問了，林為民也知無不言。

畢竟是“幼年版”的吟詩小達人，調戲調戲還是有點意思的。

林為民的話很客觀，直指程凱歌的核心問題，說完之后他饒有興致的期待著程凱歌的反應。

聽完這兩個缺點，程凱歌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說他自戀，這當然是批評，程凱歌心里是有些不快的。

然后林老師又說他太迷信文本和抒情的力量，更適合當個詩人或者作家，他本來就是個文青，聽完這話心里居然還有那么幾分高興。

這種矛盾的心理憋了半天，程凱歌才說道：“您……看得可真準！”

林為民觀察了他半天，心里也大概能猜到他的內心活動。

玩這種吃了吐還真是挺有意思的，難怪柳震云喜歡這么聊天，確實很容易體現智商上的優越感。

“照您這么說，我欠缺的不是技法和能力，而是態度？”程凱歌問道。

林為民直言不諱道：“我對很多人都說過，一個創作者，要有跳出自我審視作品的能力。目前來看，你還不具備這種能力。”

這話說的有點不留情面，程凱歌卻追問道：“那您有什么好辦法嗎？”

程凱歌是個文青，對于林為民一手挖掘出來的那些青年作家如數家珍。

一法通，百法通，說不定就可以從林為民這里挖到什么靈丹妙藥呢？

林為民攤攤手，“能有什么辦法呢？種子要想長出果實來，需要的是成長。我們唯一可以做的，大概就是給它施點化肥。”

聽到這句話，程凱歌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這個話，和他最近的想法，有不謀而合之處啊！

不僅如此，他今天來《末代皇帝》劇組客串，看著貝托魯奇指揮著數百人的龐大劇組如臂使指，也更加堅定了他內心的想法。

“林老師，您是覺得我應該出國去進修一番？”

我說這話了嗎？

林為民撓了撓頭，看著凱歌同志一臉的虔誠。

那好吧，就當我說了。

林老師一臉深意的點了點頭，頓時讓程凱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來問您，果然是問對了人。”

林老師笑的和藹可親，“伱自己能想明白才是最重要的！”

程凱歌又拉著林為民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會兒，《孩子王》的失利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但更大的打擊是來自于章藝謀得了金熊獎。

程凱歌雖然沒有直接說，但話里話外是這個意思，畢竟當初章藝謀可是給他當攝影師的。

結果現在人家得了大獎，自己言而無信毀約電影節，卻落得個顆粒無收的下場。

程凱歌也知道自己現在成了國內電影圈的大笑話，他的壓力很大，心里憋著一股勁。

這個時候他正在跟名門之女洪凰談戀愛，洪凰傾倒于他在《黃土地》中所展現的才華，倒追的陳凱歌。

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這話一點也沒錯，程凱歌很快便被洪凰攻陷。

洪凰是名門之后，80年出國留學，畢業后就職在米國AIG保險公司投資的甘維珍咨詢公司，公司的主要業務就是在中國為外國公司提供咨詢服務。

這個時候，洪凰的工資是7000米刀一個月。

在《孩子王》以前，不管是《黃土地》還是《大閱兵》，都讓程凱歌收獲了無數的關注和贊譽，成為國內新一代導演當中最被看好的那個人。

因此在洪凰面前，他也可以維持自己才子的人設。

可《孩子王》的失利，徹底打碎了程凱歌的驕傲。

尤其是在條件如此優越的女朋友洪凰的襯托下，他就像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痛定思痛之下，程凱歌終于做出了決定。

出國留學。

這話有點不太準確，實際上是應米國亞洲文化交流基金會和紐約大學的邀請赴米訪問。

林為民聽著程凱歌如同祥林嫂一般的絮叨了好長時間，心里突然有點理解他了。

這貨為了維持自己的才子人設也挺不容易的，平時跟誰都得端著，不能讓人看出他的脆弱，這會兒碰上自己，大概正是因為并不熟悉，才愿意跟自己傾吐一番。

聽著程凱歌說了一堆，林為民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啊，別有太大的壓力。藝謀得了這個金熊獎也是有運氣的成分在的，你們都是拍電影的，應該明白得獎從來沒什么公式，關鍵是作品要好！”

程凱歌用力的點了點頭，“林老師，您說的對！”

林為民微微頷首，孺子可教。

“林老師，真希望等我留學歸來，能有機會跟您合作一把！”

林為民看著程凱歌一臉的感激涕零，心里吐槽，說了半天，敢情是在這等著我呢。

“呵呵，會有機會的！”林為民笑道。

聽到林為民的話，程凱歌眼睛放光。

林老師的水平有目共睹，在電影圈總共就出手了三次，一次《情人》、一次《紅高粱》、一次《末代皇帝》。

《情人》在戛納得了獎，《紅高粱》在柏林得了獎，《末代皇帝》雖然還沒有拍完，可有貝托魯奇這樣的大導演加持，兩千五百萬米刀的投資，已經注定了要入圍各大電影節的命運，只是最后得獎多少的問題而已。

掰著手指頭算算，林老師縱橫電影圈這幾年，竟無一失手。

簡直可怕！

這要是能合作一把，不等于抱上金大腿了？

跟程凱歌聊完，時間也到了下午，今天劇組提前收工。

《末代皇帝》是個大劇組，光是收拾家當再加上搬運就得一天多的時間，貝托魯奇等人準備后天出發，明天沒有通告。

晚上托馬斯特意設宴，招待了滕金賢、張忠培、林為民等人，程凱歌敬陪末座，主要負責倒酒。

即便這樣，凱歌同志也甘之如飴。

世界級大導演、電影局局長、文壇大佬，這么高端的飯局可不是誰都有機會參加的。

席間滕金賢聽說程凱歌打算要去米國進修，還特地勉勵了一番。

憑心而論，程凱歌如今在國內的電影圈名聲已經打出去了，哪怕是《孩子王》的失利，其實對他也沒什么大影響，無非是閑話多了一些。

他能夠放下心里的包袱，選擇出國深造，滕金賢是非常支持的。

酒局過后，《末代皇帝》正式移師長春。

翌日上午，林為民沒有直接上班，而是開車先來到了海門口，今天是韜奮出版獎的授獎大會。

林為民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證和邀請卡，又經過一番檢查才進到了海里。

韜奮出版獎的規格很高，禮部、新聞出版署再加上全國版協三個部門和組織出面，授獎大會直接搞到了人民的會堂。

這地方林為民很熟，以前一年總會來一兩次，這兩年來的倒是少了。

會場的布置充滿了八十年代特色，來的都是國內出版界的重量級人物，主席臺上坐著的也都是高官領導。

林為民跟國文社的幾位領導坐在一起，還有一位今天的獲獎人汪仰晨，老同志臉色紅潤，情緒飽滿。

到頒獎的時候，汪仰晨聽到自己的名字，動作麻利的起身。

這個榮譽，他等的太久了！

一群獲獎者依次上臺，臺上幾乎看不到年輕得獎者的身影，清一色五十歲開外的老同志。

這也很正常，韜奮出版獎本身就是獎勵那些在出版領域深耕多年的資深人士，要是冷不丁出現一個年輕面孔，準保有黑幕。

國民文學出版社、中華書局、三聯書店、CC市新華書店、滬上人民美術出版社、少年兒童出版社……

細數臺上獲獎同志所在的單位，無一不是國內知名的出版機構和書店，這也側面反映了韜奮出版獎的專業性和局限性。

頒獎結束之后便是采訪和寒暄，出版署是國文社的主管機構，林為民跟幾位領導聊了幾句，就見禮部的幾位領導走了過來。

寒暄過后，一把手滿面笑容的看著林為民，說道：“為民同志真是年輕有為啊，前段時間你得獎的消息我們可是聽說了不少，為國爭光！為國爭光啊！”

今年以來，跟林為民有關的獎項確實不少，《紅高粱》的金熊獎、《燃燒》的米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追風箏的人》的托尼獎。

短短半年時間，竟然能夠連續在海外獲得這么多的榮譽，這對于政府的內宣也是非常有幫助的。

“領導過獎了，僥幸而已。”林為民客套了一句。

一把手擺擺手，“誒，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了。我們禮部這里可是有你這幾年來在國外過獎的記錄，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啊！你可是我們國內文藝界的獲獎大戶！”

一把手說到這里，周圍幾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邊署說道：“為民可是我們出版系統的寶貝！”

一把手佯作不高興道：“春光同志，你這是提前拿話堵我啊！生怕我把你的寶貝疙瘩給拐跑了？”

“嘿嘿，這叫防患于未然！”

看似玩笑話，實則半真半假。

新聞出版署如今已經直屬國務院，但跟禮部還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禮部要真是想把林為民給撬走，合適的位置可不少，這一點不得不防。

玩笑過后，一把手又勉勵道：“之前那部《燃燒》我看了，寫的很好，深刻的批判了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的腐朽。什么時候新作品能夠發表啊？我也好拜讀一下！”

一把手這話說完，林為民還未做表態，程早春的臉色卻有點不自然了。

您還盼著他的新作品呢？

恐怕等您看到的時候，就不會笑的這么燦爛了。

“快了，這兩個月就能發表！”林為民笑道。

“我很期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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