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沒事。”安遙說。

“是怎么吃也吃不胖的類型？”陳珂好奇。

“不是，只是怎么說好呢，也不是有意識的控制，更像是不那么喜歡美食，所以吃得不多。”

“果然一切都是基因決定的。”格格很不甘心，“我要是有一米六”

“你不是說自己一米六一嗎？”謝惜雅不解。

“請讓我把話說完——我要是有一米六八，不，一米六二也行啊！就是因為是一米六一，所以才會被人誤會連一米六都沒有！”

“高了矮了，都有各自的煩惱。”顧然用不經意地語氣道。

他希望安遙把這句話聽進去。

煩惱當然不會因此消失，但知道‘原來不是只有自己在煩惱’這點，也足以稍稍安慰心靈。

“你有什么煩惱？你還嫌自己高嗎？我覺得你這樣的身高沒有資格煩惱！”格格說。

顧然確實屬于‘沒有資格煩惱’的高度。

“身高、外表，如果有人炫耀這些，我覺得膚淺。”蘇晴說，“這又不是自己努力的結果。”

“沒錯！”安遙極為贊同地點頭。

如果上帝之名能將人的心情變成表情包，她現在應該是哭泣。

自己如今擁有的一切，都來自天生，美貌、身材。

后天沒有依靠努力獲得任何值得稱道的本事，不，別說值得稱道，就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

如果不是運氣較好，在某個會所上夜班也可能。

等上了年紀——二十八歲就是臨界點，現在唾手可得的東西，就會像脫手的氣球一樣遙不可及。

這就是安遙的想法。

每每想到這些，她夜不能寐，憂心忡忡。

人的心多么容易受傷，蘇晴那么正確的一句話，也會在無意中傷人，而被傷害的安遙完全沒有表現出自己的憂慮。

就好比——

去好友B家住一夜的A，洗完澡從浴室出來說：“你家的水真大！”

B很困惑：“這還有大小嗎？”

A笑道：“輪到你洗了。”

如果說B家里的水量是家庭普通灶，那么A家里的水量就是39攝氏度高溫天的路面。

倘若有人在顧然面前，聊起自己小學時和小伙伴上下學騎自行車耍酷，他也會微笑。

吃過飯，二組眾人沒回辦公室，而是和謝惜雅她們直接去療養樓。

陳珂現在負責胡茜、李笑野；蘇晴想著多找墨鏡小姐聊聊；顧然則急著開導安遙。

大家都很忙。

何傾顏？何傾顏怎么可能一個人回辦公室？哪里有熱鬧她去哪里。

這輩子，她是來玩兒的。

四名醫生，三位病人，一起起身，一起送還餐盤，一起走出食堂。

可在某些人眼里，是一男六女。

“新來的女患者又被顧醫生拿下了，還是大紅大紫的一米八二模特。”沸羊羊護士說。

“厲害啊。”年長男護士摩挲著胡渣。

“媽的，畜生，相信他會加入組織，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機會，我真是瞎了眼！”李笑野在兩人身后低聲罵道。

兩人看他一眼，連忙避開。

不是怕他，也不是醫院規定護士不能和病人聊天，而是他們不想惹麻煩。

萬一刺激到李笑野，罰款還是小事，萬一被開除呢？

哪去找事少錢多的醫院？

食堂外，天上微微有些白云，日光清明，空氣溫暖，帶著一點不知名的花香。

對于「靜海」開闊的視野，安遙露出稍稍癡迷的神色。

進入療養樓，顧然四人沒有急著找病人，總要給病人餐后休息時間。

走進護士站，眾人似乎在給王怡做人生商談。

“醫生們來了，正好，讓他們幫忙出出主意！”李慧道。

“怎么了？”蘇晴笑著問。

“王姐的人生大事！”王佳佳回答著，眼睛盯著顧然看，矮株向日葵仰慕太陽那樣。

“哦？”顧然來了興趣。

王怡抿抿嘴唇，覺得他不懷好意，這個程度高了些，但至少是看熱鬧。

可她確實想聽一聽專業心理醫生的意見。

喝著美式的悠哉小姐說：“王姐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三十五歲的溫潤帥哥，一個是只有二十五歲的小奶狗，帥哥雖然想和王姐結婚，但態度不溫不火，小奶狗雖然年紀小，但進攻性很強。”

“二十五？小奶狗？”何傾顏笑著重復這兩個詞，“那顧然算什么？”

“未成年。”王怡說。

顧然：“.”

‘真敢說，小心我把你對我的好感度爆出來！’他心里惡狠哼地想。

“四位醫生，你們覺得王怡應該怎么選？”李慧把話題扯回原處。

“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我們也不能說什么。”蘇晴道，“王姐自己怎么看？”

“我偏向三十五歲那位，他應該是出于實際結婚的需求。”王姐沉吟之后道。

“結婚還是要有一點愛情的。”一位離過婚的護士說。

“嗯嗯”王佳佳十分認同。

“還是選小奶狗吧。”離過婚的護士道。

“可是相差五歲.”

“你和三十五歲之間不也相差五歲嗎？”離婚護士立馬打斷她。

王怡一臉為難與糾結。

顧然笑著問：“小的不好嗎？”

“幼稚。”王怡回答。

無法分辨她是說小的幼稚，還是顧然幼稚。

“我懷疑顧醫生在開車！”何傾顏用護士起哄醫生的口吻道。

眾人都抿唇一笑，個別大膽的護士，差點把‘顧醫生是大是小’這句話脫口而出。

如果蘇晴不在，她們真敢。

“不過，”美羊羊護士沉吟道，“性格不錯，家庭環境也不錯，但三十五歲還沒結婚，這樣的人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什么問題？”王怡問。

不是質問，也不是維護，是真的不解。

“那方面？”

“說不定是男同，騙婚的。”

“反正又帥又有錢，性格還好的男人，三十五歲還沒結婚，卻又想結婚，絕對有一兩個見不得人的性癖。”美羊羊護士一副自己很懂的樣子。

“也是，顧醫生三個里面只占一個帥，二十歲就有女友了。”王怡沉吟。

“雖然你在說他，但連我也一起罵了。”蘇晴笑道。

看出她在開玩笑，眾人都笑起來，心里卻記住了，下次不能再開這種玩笑。

畢竟蘇晴是下任院長。

太子把大臣兒子當兄弟，哪個大臣的哪個兒子真敢把太子當兄弟？

就算是兄弟，也是以一方迎合另一方為前提。

這與雙方愿不愿意都無關。

“那就先接觸小奶狗？”李慧試探道。

“我覺得行，年輕力壯。”

“年齡根本就不是問題，誰都會長大的。”

顧然感到意外，原來這些人這么會玩兒呢。

閑聊一會兒，便開始正式工作，醫生們分別與自己的病人聊天。

心理醫生在面對病人時，一次次接觸，都好像是往一口不知深淺的井里扔石頭，來探對方的底。

醫生們走后，護士站只剩護士。

謝惜雅、格格兩人在學習，作為主管護士的王佳佳和美羊羊便留在護士站寫病房記錄、配藥。

“如果是你，你選誰？”身材嬌小纖細、臀部卻圓潤豐滿的王佳佳對戀愛話題很感興趣。

“我不知道我會選誰，但我知道你一定會選顧醫生。”美羊羊護士低聲笑道。

“討厭！”王佳佳笑著用手肘碰她一下。

“真搞不懂，你為什么會喜歡顧醫生，他不是經常捉弄人嗎？”美羊羊護士說。

“那個，其實，”王佳佳不太好意思，“被捉弄了我還有點開心.”

“母豬！”

比起憤怒，兩人更像是受到了驚嚇，她們循聲看去，只見李笑野在護士站的窗口，一臉冷笑地看著兩人。

王佳佳與美羊羊對視一眼，美羊羊護士把窗口關好，繼續配藥。

王佳佳隔著玻璃對李笑野露出公式化的護士笑，也繼續寫她的病房記錄。

剛用鍵盤敲了幾個字，她就不禁想：顧醫生現在在做什么呢？

顧然當然在咨詢室里與模特姐聊天，陪同護士是悠哉小姐。

“安女士”

“你不愿意喊我安姐，就叫我的名字吧，別‘女士女士’了，我不是那么上流的人，你也沒那么下流——地位低，不，應該說不是服務我。”安遙打斷顧然道。

顧然覺得她挺能聊。

不過二十五歲的女孩，想聊都很能聊。

“那好，安遙，你平時有什么煩心事嗎？”他說。

“這和我的病有關系嗎？”

“百分百。”

“這么肯定？”

“要不然你怎么會覺得自己有超能力呢？”

當然，前提是安遙已經做過細致的身體檢查，確認不是器官方面的問題。

何況她不喝酒，不吸毒，平時也不吃什么藥，那只能是心情本身出了問題。

“煩心事，誰能沒有煩心事呢？”安遙手肘支撐在桌面，手掌貼合臉頰。

“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說一說，保密的事情你放心，我們是醫患關系，泄露隱私是犯法的。”

“我最大的煩惱就是戀愛。”

“喜歡同性，在如今這個社會也不是什么特別大不了的事情。”顧然記得她和女歌手睡過覺。

“我是雙性戀，不吃同性戀的苦。”安遙說，“女友的事我也不煩，我煩的是男友。”

“男友？”

“我凈身高一米八二，別提我對男人有什么要求，大多數男人本身就介意女方比自己高吧？何況我還有要求，達到我的要求的，又不介意的，幾乎沒有。”

“戀愛不是相親。”顧然說，“相親是按條件刪選，不行就是不行，戀愛不同，相處久了，不行變得也行。

“比如說女的嫌棄男方達不到的身高要求，可相處之后覺得，身高不重要了；

“同理，男方嫌棄女方長得一般，相處之后，覺得這個女人甚是可愛。”

安遙點頭：“我理解，也贊成，但會發生在我身上嗎？”

“順其自然的同時稍微勇敢一點點。”

“勇敢？”

“嗯，”顧然說，“人際交往中，勇氣，是一切信賴關系和人際關系的起點。”

安遙就這句話思考了一會兒，然后點點頭。

“除了戀愛，還有什么煩心事嗎？”顧然問她。

“沒了，生活一帆風順。”

“這樣。”顧然點，“那我說說我對你的觀察？”

“好啊。”安遙來了興趣。

“安遙你好像對自己的身高不是很滿意？”顧然先選了一個她在乎但又不至于生出心病的問題。

“是啊，我之前說了，找不到男友，不過挺方便找女友的，女孩子果然都喜歡一八二。”安遙笑道。

顧然跟著笑了一下，然后說：“可能是我的錯覺，你不僅僅只是在戀愛問題上糾結自己的身高，而是從整個人生的角度，希望自己.一七八、一七九？”

“.”安遙笑起來，“真厲害，果然是天才！”

顧然清澈有神的雙眼看著她：“天才是我隨便找的借口，其實我能進入「靜海」，靠的是一些過人的運氣，以及一些過人的努力，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謙虛了啊。”安遙笑著說。

“昨天我回去之后，通過網絡了解了你一下。”顧然道，“恕我直言能說嗎？”

“請便。”

“安遙你能有今天的名氣和收入，靠的也只是一些過人的運氣，一些過人的努力，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就像是一些公務員，離開機關，沒了編制，又不努力，仔細想想，他們還能做什么？別說體面，他們能養活自己嗎？”

“哦。”安遙為了不讓顧然看出自己的心思，下意識先應對一聲。

她的大部分思緒，都放在這句話上。

一些運氣，天生的容貌與身材，以及進入模特圈；

一些努力，她是吃不胖，可想成為模特，除了不胖，還需要有別的素質，就說維持身材這件事，她有專門的教練——不是一般健身房那種，那種會在一些地方增肌，并且在訓練次數上，絕不會中斷兩天以上。

走出咨詢室，安遙感覺自己舒服了很多。

她當然知道，模特工作與公務員是不同的，比如說模特不是金飯碗，沒有退休工資等等。

但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自己感到如此有活力、如此自在是什么時候了。

就算這樣的心情只能持續短短片刻，她也覺得能來「靜海」真是太好了。

顧然也面帶微笑，對這次談話的效果感到滿意。

但想讓‘時間隧道’關門，恐怕不是一次兩次，甚至十次二十次對話就能辦到的。

人的本性很難改變，像是讓河流不奔向大海那樣，幾乎不可能，想讓安遙徹底想通這件事，還需要多父母修建水庫，拓寬水道。

《私人日記》：十月六日，周二，靜海

因為護士王怡的婚姻大事，偶然討論到了年齡差的問題，小的，真的不行嗎？

不過我想，一切‘不行’——包括異地戀分手之類，都是因為愛不行，而不是年齡距離的問題。

那么顧然，我要問你，如果蘇晴四十歲呢？

《醫生日記》：

與病人接觸，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有一次就治好他們的想法，就像補一個又淺又小的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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