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未離京時,他與趙禎的態度都很明確。
新軍,也就是蕩虜軍,不允許有任何人乃至任何外部勢力染指。
這樣做的目的,是要保證蕩虜軍將士的作戰能力與水平。
只是,聽楊懷仁那么一說,衛淵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有可能就連官家都覺著,自己是在有意控制新軍。
或者是趙禎疲于應對那些勛貴與宗室子弟,想讓衛淵自己去出面解決。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會給衛淵帶去麻煩,“知道了,這事我會去解決。”
當衛淵站在蕩虜軍大營中的那一刻,所有將士,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般,齊齊單膝下跪作揖道:
“拜見衛帥!”
更有甚者,將手中兵刃高高舉過頭頂,不停地呼喊著‘衛帥’二字。
身在蕩虜軍中的將士,相較于其他禁軍來說,可謂享有不少的特殊待遇。
比如,蕩虜軍將士的糧餉是最高,陣亡的撫恤金也是最高,他們穿著的甲胄,手里握著的兵刃,都是大周最新也是最好的產物。
除此之外,蕩虜軍的將士還經常開葷,營養這一塊完全跟得上。
沒錢了,衛淵就厚著臉皮去找韓章要。
韓章不給,文彥博總會給。
除非他們二人都不想拉攏衛淵。
但這軍改一事一出,二人此刻都是想著拉衛淵入局。
除此之外,身為殿前司都指揮使的衛淵,也能支配殿前司的財政收入,這也是一筆較大的進項與開支。
再加上去歲時,與東南各望族、商賈簽訂的友好契約,使衛淵每年能夠進賬百萬兩銀子左右。
總之,衛淵能給蕩虜軍申請的福利,幾乎都申請了一個遍。
別說衛淵的身份有多唬人,名號有多響亮。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倘若自己是蕩虜軍的將士,拿著遠高于同行的薪資待遇甚至還有各種保障,誰不愿賣命?
將士們也都很清楚,他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衛淵給的。
因此,他們對衛淵都很欽佩、推崇。
實際上,沒有朝廷的支持,衛淵也很難做到這一點。
與其說是衛淵給的,倒不如說是朝廷給的。
但是,將士們會記衛淵的好,不會記朝廷的好。
這也是為什么,皇帝不愿讓一方將領獨自掌握一軍的原因。
衛淵并未著急離開蕩虜軍,而是走入帥帳,打算寫一份劄子,陳述招募兵員之利害。
大周的軍事制度,一般是子承父制,比如說,父親在軍中已經干得很老了,是都頭,那么他的兒子一到軍中,就能頂替父親的職位。
再比如,像是勛貴、望族隨便塞點人到軍中,花點錢財,打通一下關系,就能撈到一個鐵飯碗。
而蕩虜軍的誕生,徹底將這種鐵飯碗給敲了個粉碎。
眼下,光是延邊軍改的策略還不行,在招募兵員上,也不能使用老法子。
去掉父子承襲制度,招募來的新兵,不僅要有年齡、身高限制,還要全方位的做體檢。
曾經當過兵的父親,倘若也想讓自己的孩子當兵,可以優先安排體檢。
說一千道一萬,招募兵員,體檢必須得安排上。
此刻,楊懷仁正守在衛淵身邊,看到他的那么多奇思妙想,頓時好奇道:
“體檢?這體檢,可有個標準?都檢驗什么?”
衛淵解釋道:“不僅是要請醫師為招募的新兵診脈,還要求對他們進行體能測試。”
“比如我們蕩虜軍中如今正在訓練的奔跑、跨越障礙物等諸多環節,最終進行評測。”
“身體素質達標,而且沒有明顯家傳病癥的人,則優先錄取。”
楊懷仁瞬間明白了,“衛帥這是要推翻世兵制?”
衛淵道:“不是推翻,而是取長補短,與新制相融合。”
“方才我已說了,父親曾在軍中當兵的,可以優先進行體能測試,并且適量減輕難度,達標即可錄入軍中。”
“除了體能測試之外,對于腦袋這一塊,同樣也要檢測,問一些基本的問題,保證新兵不會出現癡傻愚笨之人。”
“那些勛貴望族不是要塞人進來么?一視同仁,進行體能測試,達標者可入軍中,并且,招募兵員年齡限制在十八到二十五歲,過期不候。”
如此,無論是招募兵員,還是后續兵力儲備問題,都能夠得到良好的改善。
寫好劄子以后,衛淵打算親自入宮面圣。
否則,他擔心會像楊懷仁那樣,劄子根本就到不了官家身前。
或者說,到了,但官家也執意讓三司留中。
以前的三司是中書門下與樞密院。
如今的三司,乃是中書門下尚書三省。
至于樞密院所奏之軍國大事,可單獨向皇帝稟明決斷,無需通過三司。
總的來說,現在大周的政治局面,能夠左右國策施行與朝堂政治走向的,是‘四司’。
除了樞密院還有韓、文二相之外,三司之副長官,皆由參知政事來擔任。
參知政事,顧名思義,就是可參與朝政,算是副相。
如此,參知政事這一職位權力大大增強。
韓章依舊是擔任‘中書門下平章事’,乃是名義上的百官之首。
文彥博的職位是‘平章軍國重事’,實際上有樞密院這一機構的存在,文彥博無需過問太多的軍國重事。
這一職位更像是虛職,位在宰相之上。
如果僅有這個職位,那就是空有噱頭而無實權,怎么與韓章斗?
于是,復起尚書省。
平章軍國重事加上尚書令這兩個職位,才能勉強與韓章掰掰手腕。
黨爭歸黨爭,朝務不能落下,更不能讓萬民不得休養生息,凡事也不能由兩個人說了算。
于是,這個時候,就要加重參知政事的權力。
各方制衡,既能保證韓章與文彥博內耗的情況下,為將來太子登基掃清障礙,也能確保朝廷社稷不會被這些事情所耽誤。
衛淵若不親自上劄子,而是經由三司或是四司審核看過之后,走流程,不知要浪費多少時日。
他現在,就希望將招募兵員的準則盡快定下來。
否則,不知還有多少人,多少勢力在盯著蕩虜軍。
倘若那些人經過了嚴格的各項測試,進入到了蕩虜軍。
那么他們在這里,也將毫無地位可言,就從簡單的兵卒做起。
只要衛淵還在世一日,就絕不會讓蕩虜軍這方凈土受到任何污染。
他想要保證這支軍隊的純粹性。
稍后,衛淵便親自前往皇宮面圣。
這時,已近傍晚,趙禎早就不處理政務,而是躺在龍榻上歇息。
聽朱總管提及衛淵來了,他方才不情愿的將衛淵暫且請到宣政殿,
“朕不是讓他在家中好生休養么?又因什么事過來了?”
朱總管攙扶著趙禎前往宣政殿那邊,
“看衛侯爺的神情,似乎挺急的。”
趙禎無奈嘆道:“也就是這臭小子了,換做他人,都不敢這個時辰來打擾朕。”
待來到宣政殿,看到正襟危坐的衛淵,趙禎沒有絲毫的好臉色,慢悠悠坐在龍椅上,沉聲道:
“說吧,這么晚了,要見朕,所為何事?”
衛淵將剛寫好的劄子遞給趙禎,
“官家,臣思來想去,如今我國朝招兵,年齡只要在十六以上,四十以下,都可參軍。”
“臣認為,這個年齡界限太大了,不如就定在十八到二十五歲區間。”
“還有一些招募兵員的基本準則,臣也都寫在了劄子里,還請官家過目。”
募兵準則?
趙禎來了興致,認真地看了起來。
對于衛淵提出的,各項體能測試很是認同,
“如若按照這個方法來募兵,倒是能夠極大程度改善冗兵問題。”
“只是,朕去哪里給你找那么多青壯年來參軍?”
這個問題,衛淵早已想過,“官家,您知道如今算上鎮守我大周各州縣的軍隊,總計有多少人?”
趙禎微微皺起眉頭,“朕記得,嘉佑三年統計過一次,約有一百多萬?”
衛淵直言道:“全國軍隊,包括禁軍與各地廂軍,總計一百二十七萬余。”
“官家可知,自太宗皇帝御駕親征以來,我們對外發動國戰,投入兵力最多為幾何?”
趙禎想了想,道:“應是太宗北伐受挫的那幾戰,如高粱河之戰,將我大周開國精銳盡喪.”
衛淵點頭道:“實際上,太宗皇帝當年北伐,或者近代以來的幾場國戰,我大周投入兵力至多四十萬,其余皆為民夫,約五六十萬人。”
“可民夫不算作是軍隊當中,每次國戰,以我大周實力,至多能支撐三四十萬人多線作戰,官家有沒有想過是為什么?”
趙禎陷入沉默。
衛淵繼續道:“大多時候,太多州縣將士,根本就是無用,說是閑時務農,戰時從軍,但如若真調動百萬大軍作戰,又需多少糧草供給?”
“上百萬將士中,又有多少人能夠全副武裝,佩戴甲胄?”
“官家,上百萬大軍,太多了,我大周不需要那么多的軍隊。”
這話換做是誰來講,只要那個人不是武將、勛貴,趙禎都能理解。
但這話從衛淵的嘴里說出來,趙禎卻覺得有幾分詫異。
“你想要裁軍?”
趙禎驚訝道。
按理來說,身為武勛,定是樂意見到全國軍隊只多不少的。
像是衛淵這樣提出裁軍的武勛,卻不多見。
“臣議先改延邊軍制,將募兵準則提出,就是要進一步篩選壯力為國效勞。”
“臣有一個大膽的構思,一旦延邊軍制改革成功,則推行全國,大裁軍,將冗兵問題一勞永逸。”
衛淵語出驚人。
趙禎像是被震撼到了,接連咳嗽幾聲。
裁軍一事,他不是沒想過。
可真正做起來的時候,就會發現,哪怕是裁十萬軍都無比艱難,這當中會遇到很多阻力。
“你想要裁多少?”趙禎瞇著眼詢問。
衛淵道:“據臣估算,裁軍三十萬,不再設廂軍,只留百萬編制。”
“西北三十萬,北方三十萬,京畿二十萬,東南方向十萬,另有十萬,駐扎在蜀道一帶,以備不時之需。”
“不再設都軍制,以大營來代替,設立五大營,五營之下再設諸軍,歸朝廷統一調遣,不再是以繁瑣的各州縣駐軍為主。”
“屆時,軍事與地方民生經略徹底分開,作戰之時,彼此互通有無,攻防兼備,皆聽從朝廷調遣,省去諸多麻煩,不至于貽誤戰機。”
聞言。
趙禎下意識點了點頭。
無論這個方法可不可行,他都覺得,設想很好。
如今大周的軍隊,的確如衛淵所言那般,散于各州縣,而且番號繁雜,并不統一,難以一時間盡數調配。
用衛淵的話來說,就是一盤散沙,不堪一擊。
“所以,你今日來見朕,還是想要在延邊搞軍改?”
“將延邊三十萬大軍劃分為三軍,一軍領十萬兵力,該軍指揮使誰來擔任?”
“若是想前朝末年那般,藩鎮割據,屆時,誰來承擔這個責任?你嗎?!”
趙禎深深皺起眉頭。
衛淵作揖道:“官家息怒。”
“為防止邊將做大,可三年一換任”
趙禎冷笑道:
“換任?說得好聽,但來來回回,不還是那幾名邊將?”
“短期尚可,日子一久.”
衛淵突然接過話茬,“今后,在我國朝境內,設立五大營,每營麾下設諸軍,每三到五年,五營都指揮使,軍指揮使,對調換任。”
“待五營都換防一遍,差不多,也到了營都指揮使或軍指揮使告老還鄉的時候了。”
聽到這里,趙禎面色緩和,道:
“既如此,你們殿前司,還有步軍司,馬軍司,就無存在的必要了。”
“就連兵制,也要改,你可想清楚了?”
衛淵拱手道:“這一點,臣的確還沒想,不是想不到,而是還不到時機。”
“當前要緊,是將延邊軍制徹改,以防西夏反撲。”
“他們突然成立六大軍司,擺明了,就是要在休養生息過后,與我國朝死磕到底。”
“官家,此事,不可不察,不可不提防!”
衛淵給出的解決方案,就是要改革延邊軍制。
趙禎是擔心如此大刀闊斧的整改,會出問題,萬一真引起內亂,嘩變,或是讓某個邊將趁機做大,不服管教了怎么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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