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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檢查了藥的成色,心滿意足上了馬車。
這一劑藥方被爺爺號稱為不傳之術,專治咳喘,而且煎煮方便,喝起來還似喝甜水,她自己便親自試過。
待會兒她便和長喜說,若陸璘不愿喝藥,便給他煎這一劑藥,他多半是愿意喝的,如此,他的咳嗽也會好了。
德春宮不在禁中,而在城郊的拐兒山上。
拐兒山形似一個手拄拐杖的老人,京中人便將它稱為李鐵拐山,說李鐵拐便是在此飛升成仙的。
本是傳說,但當今圣上信奉道君,所以尤其喜歡這山,封其為仙山,因此在圣上病重時,宮中便決定在拐兒山這座“仙山”上修建道宮,替圣上祈福。
馬車走了近一個時辰,才到仙山之下。
施菀和綠綺,以及錦心紅玉等十多名丫鬟仆人從馬車上下來,到禁軍把守的德春宮外。
替皇上祈福的宮殿,自然非同小可,與皇上寢宮一般出不得差錯,所以此處守衛也森嚴。
陸家下人上前言明,因主持修建宮殿的陸璘不慎染疾,所以家眷來送藥的。
禁軍讓下人出示證明,下人正要找,就在這時,一人出來道:“此處為皇家禁地,閑雜人等不得進入。”
禁軍朝那人道:“韋大人。”
下人求情道:“我們只送了藥便走,絕不逗留。”
那人瞥下人一眼,隨后看向后面的女眷,待看到施菀時,目光微微定住少頃。
施菀注意到了這目光,垂下眼,沒與他對視。
那韋大人說道:“誰是主子?”
下人不由看向施菀,施菀這才抬頭道:“我是陸璘的夫人。”
韋大人再次看向她,光明正大,目光直直盯著她的臉。
施菀費了很大力氣,才沒讓自己再低下頭。
“只能一人進,你既是陸夫人,那便隨我來吧。”那韋大人說著,已進入禁軍把守的大門內。
施菀有些遲疑,但想到這是替皇帝修的宮殿,又有重兵把守,陸璘是這里的主官,這韋大人也是做官的,應該不會有意外,便還是拿了包裹,隨他入內。
入了大門,里面又有一層守衛,差不多快完工的宮殿也是寬敞明亮,金碧輝煌,她也就松了一口氣。
穿過幾道門、一座大殿,前面的韋大人問:“你便是那個,陸老相公被貶云夢澤時為陸子微訂下婚約,隨后帶信手找上京城來的姑娘?”
施菀低下頭,默然一下,才回:“是。”
韋大人又問:“所以你是云夢澤的人?”
施菀回答:“是。”
“云夢澤哪里?”
哪怕施菀學了許多京城的禮節,也不知道這韋大人為什么要問她這些。她只是隱隱覺得這是自己的私事,韋大人問得有些過分,但她不知對方身份,也不太有底氣拒絕,猶豫半晌,終究還是答道:“安陸。”
“安陸?沒聽說過,不過……一直聽說揚州、蜀地出美人,沒想到安陸也出美人。”韋大人說。
施菀愣住,此時才陡然驚覺,出了之前的大殿、大殿后的小院,這里是一片才種下花木的小徑,竟不見一人。
第8章
韋大人此時停下步子回過頭來,看著施菀露出一絲笑,施菀只覺背脊一涼,渾身都緊繃起來。
慌亂之下,她努力鎮定下來,穩住情緒道:“安陸盛產銀杏,夫君說大詩人李白的許多詩就是在安陸寫的。”
她沒有搭“美人”的話,正經說安陸這個地方,也有意提起了陸璘。
但所謂李白的事,是爺爺同她說的,陸璘從不會和她說這些。
韋大人繼續往前走,步子卻極慢,施菀走得很心急。
“他們讀書人啊,就是酸腐,和佳人說什么詩人,我便不會這么不懂風情。”韋大人說。
施菀此時確定,這韋大人是真的別有所圖,他方才在德春宮外一本正經,道貌岸然,不過是蒙蔽人眼睛的。
“夫君一心學問與公務,所言所行,確實都是詞詩文章與百姓疾苦。”
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暗暗深吸氣。
路那么長,他步子那么慢,她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到陸璘,見到其他人。
韋大人笑道:“所以才說他不懂風情啊,可惜你們女人,就愛看他長得英俊。”
施菀沒回話,悄悄打量四周,仍沒看到一個人。
韋大人又停了下來:“此處路滑,夫人小心,要我扶著么?”
地上是一片青石板路鋪就的小徑,有些濕滑。
施菀立刻道:“不用。”
一邊說著,一邊努力穩著腳步,小心翼翼往前走,絕不給他扶自己的機會。
好在韋大人只是問了這么一句,見她拒絕,并沒有真的做什么。
這時前方傳來一陣敲擊聲,施菀大大松了口氣,如同見到救星。
再往前幾步,便見到了幾個砌石階的工匠。
韋大人再沒說什么,負著手正色走在前面,似乎只是個帶路的官員。
再后面,不時就能看到幾個工匠民夫,施菀徹底放下下來。
沒多久,便見一道門,門內是一排木制的房子,門外兩個官兵把守著,那官兵也低頭道:“韋大人。”
“陸宮使可在房中?”韋大人問。
官兵回答:“在。”
“這位是陸宮使的夫人,帶她過去吧。”
“是。”
施菀也假裝不曾有之前的忐忑與煎熬,朝他福身道:“多謝大人。”隨后便與帶路的官兵一起進了官舍。
忐忑一路,將見到陸璘,她又止不住緊張起來,下意識就撫了撫自己的裙擺,摸了摸頭上的釵環。
沒走幾步,她便隱約聽到一陣女子的說話聲,輕輕柔柔的,帶著笑意。
那官兵和她道:“夫人,就是這兒了。”說完就朝前走了幾步,進入那間屋子,開口道:“陸大人,您家中夫人過來了。”
施菀隨那官兵之后站到門前,并未邁入門檻,便見到里面有四個人,陸璘,另一名似乎也是官員的男子,還有王卿若,以及王卿若身后站著的一個丫鬟。
她只見過王卿若一面,卻在此時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官舍因是供修德春宮的官員臨時居住,并非宅院,只是不大不小的一間房,中間是會客正廳,旁邊是起居臥房及書房等等,此時王卿若便與陸璘相對坐著,陸璘手中拿著一紙詩文,另一名男子則站在他身后,剛才不知在說什么,陸璘與王卿若臉上都帶著笑。
那樣的笑,是她極少見到的,本就皎如玉樹的人,一旦笑起來,俊美得讓人震驚,只是這樣的笑,在見到自己的那一刻,便慢慢收起、平息,最后是一片疏離的淡漠。
此時那官兵已經走了,屋內就這么安靜下來,在這安靜中,施菀攥著手中裝藥的籃子,一步一步走進去,到屋中,低聲道:“母親聽說你病了,讓大夫開了藥,吩咐我送過來。”
話說完,她便瞥見陸璘身后的一張小幾上放著幾包藥,一只畫著蝶戀花圖案的精巧白色瓷罐,想必也是潤喉茶之類的東西,看上去大概是王卿若送來的。
陸璘回道:“是長喜多話的吧,母親就是不怕勞神。”
說完站起身來,替她接過籃子。
這時王卿若起身道:“見過嫂子,我到這兒來看家中堂兄,從堂兄口中聽說子微病了,便來看看,眼下病也看過了,就不耽誤你們夫妻二人相聚了,我們先走了。”
施菀萬般清楚,不速之客是自己,就算她單獨和陸璘在一起,陸璘也沒什么話和她說的,反倒因自己到來而讓王卿若離開,陸璘說不定還會怪自己。
她很快道:“妹妹不必,天色不早,母親讓我送來便回去,我沒空在這兒久待的。”說完,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無意打擾他們,又立刻朝陸璘道:“那夫君,你記得吃藥,我先走了。”
陸璘回道:“路上小心。”
心底那一絲若有似無,卻牢牢牽著的希望“啪”一聲破滅了,施菀點點頭,知道自己是真的要走了,在轉身前,卻又忍不住交待道:“若你嫌藥苦,里面有三劑專門潤嗓止咳的藥,你服它也可以。”
陸璘點點頭,說了聲“好”。
施菀知道自己再沒什么好說的,朝王卿若與那名官員行了禮,轉過身去。
然后她便想起,外面還有個韋大人。
如果他仍在外面守著自己呢?她怕那人,怕他那盯著她看的目光,怕他那莫名其妙的話,也怕那段看不見一個人的小路。
而且,她看到王卿若帶了丫鬟進來。
可見什么“只能進一人”的話都是那韋大人編的,之前看守的禁軍是打算讓他們進來的,只放她一人進來,分明是那韋大人自己的意思。
她怕再遇到他,想和陸璘說這件事,想讓他送送自己。
可是,她回頭看了眼,連這個請求都羞于出口,很明顯,陸璘并沒有要送她的意思,說不定會以為這是她編的,他明顯是更愿意和王卿若在一起的,繼續聊他們之前聊的話。
她收回目光,咬咬牙,獨自踏出官舍的門檻,并在心里勸慰自己:這畢竟是皇家宮殿,陸璘就在這兒,那韋大人哪有那么大的膽子……
離開官舍,她按來時的路往外走。
才走幾步,身后再次傳來那道熟悉的聲音:“陸夫人。”
施菀一震,沒回頭,韋大人已走到她身旁:“這么快就出去的?這仙山在郊外,從城中來一趟不容易,夫人與陸大人又是久未相見,小別勝新婚,怎么不多留一會兒?”
施菀悄悄瞟了四周,并未看到旁人,她不由深吸口氣。
“夫君事務繁忙,不便打擾了他。”她回。
韋大人已經往前面走,她無奈只得也往前面走。
他此時笑道:“據我所知,王相公家中的千金也去看他了,他們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也不知是該說夫人你賢惠,還是大意。”
施菀不回話,她當然不想和他聊這種話題。
韋大人繼續往前面走,嘆聲道:“陸大人眼神確實不行,要我韋某人說,王姑娘雖花容月貌,端莊典則,可京城都是這樣的姑娘,陸夫人,反而是清麗脫俗,如未染纖塵的璞玉,讓人見之難忘。”
他的話,幾乎是戳著施菀的心底,她只知道自己一絲一毫也比不過王卿若,從未想過會有人這樣夸她,為她不平。
但她其實只在陸璘這一件事上執著而不顧一切,在其他事情上都是清醒的。
她是不是得陸璘喜歡,是不是美貌,不是眼前這個外男能評價的,他這些話,不過是登徒子言行,他的目的,也不過是為迷惑她。
她開口道:“修宮殿之事馬虎不得,韋大人想必公務纏身,您不必送我,我自己出去便好。”
韋大人卻是笑道:“陸夫人客氣了,再說送外來之人出去,也是本官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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