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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華彩-第二百七十九章 長大
更新時間:2024-07-01  作者: 肥鍋鍋   本書關鍵詞: 歷史 | 歷史頻道 | 架空歷史 | 肥鍋鍋 | 明智屋小說 | 紅樓華彩 | 肥鍋鍋 | 紅樓華彩 
正文如下:
第二百七十九章長大第二百七十九章長大←→最新網址:qishuta

夸贊聲落在眾人耳中,心下自是各自思量。

黛玉略略乜斜,心下微微泛酸,卻也知錯非如今不好傳揚出去,儉四哥一準會為其撐起體面來。再者她私下的體己銀子,也不見得比湘云少,只是不好顯露罷了。

黛玉這般一想,那心下的酸澀漸去,心思飄遠,便好似附和賈母言語一般笑了起來;那另一席的三春且不提,寶釵卻犯了心思。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她終究與李惟儉無緣,如今自然不去多想了。只是賈母的夸贊在其聽來很是有些刺耳!

這般大操大辦,為的不過是勛貴人家的體面,可賈家是什么情形?薛家自沒了皇商底子,這日子便每況愈下。賈家出的多、進的少,錯非吃了寧國一脈的田產,哪里還維系得住國公府的顏面?

這般情形,自當開源節流。寶姐姐自知自己不過是內眷,這開源之事并無法子,便只能在節流一項上想法子。姨娘王夫人心下也是極為贊成的,偏到了賈母這邊廂就成了小家子氣。

俗話說‘有多大碗便吃多少飯’,這般鋪張浪費誰不會?只出不進的,就算家中有金山銀海也頂不住。

想明此節,寶姐姐拿定心思,左右賈母年歲大了,她只消讓姨娘王夫人滿意了,那金玉良緣自然水到渠成。

說笑一陣,有婆子便抬著烤炙了的黃羊腿、掛爐鴨子一并送了上來。湘云見此,趕忙與王熙鳳一道起身去張羅。

王熙鳳就笑道:“你不慣張羅,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張羅,等散了我再吃。”

湘云應下正要回轉,卻聽賈母說道:“鳳哥兒,讓湘云與你一并張羅著。這丫頭來日嫁了過去,雖說頭上沒主母、一過門兒就要當家,可總要知曉這下頭的事兒是怎么張羅的。”

鳳姐眨眨眼,笑道:“喲,卻是我想差了。既如此,打明兒起讓云丫頭跟著我辦差得了。”

賈母頓時頷首連連,笑道:“正是此理。早些時日我便記掛著,只是想著湘云到底年歲小,還想著過一年再說。如今想來,早有早的好處,免得甫一嫁過去忙手忙腳的,讓外人看了笑話。”

鳳姐就道:“還是老祖宗思量的周到。”

湘云也朝著鳳姐屈身一福:“鳳姐姐,往后可要叨擾你了。”

鳳姐極得意湘云這般性子,探手捏了下瓊脂般的小巧鼻子,笑道:“什么叨擾不叨擾的,都是自家人可莫要外道了。”

當下二人先是吩咐將那黃羊腿、掛爐鴨子分出一些送與周姨娘、趙姨娘,又命人在游廊里擺開兩席,讓鴛鴦、琥珀、平兒、彩云等去坐。

鴛鴦因向鳳姐笑道:“二奶奶在這里伺候,我們可吃去了。”

鳳姐兒道:“你們只管去,都交給我就是了。”

過得半晌,又有婆子來報,說是那一簍子螃蟹業已蒸好了。湘云與鳳姐又出來安排,那螃蟹極肥,大抵二三個便是一斤。鳳姐與湘云估算了一番,便定下園中丫鬟、婆子每人兩只。

兩人一時出至廊上,鴛鴦等正吃得高興,見她來了,鴛鴦等站起來道:“奶奶又出來作什么?讓我們也受用一會子。”

鳳姐笑道:“鴛鴦小蹄子越發壞了,我替你當差,倒不領情,還抱怨我。還不快斟一鐘酒來我喝呢。”

鴛鴦笑著忙斟了一杯酒,送至鳳姐唇邊,鳳姐一揚脖子吃了。琥珀、彩云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鳳姐唇邊,那鳳姐也吃了。

平兒早夾了一片鴨肉來,鳳姐道:“多蘸些面醬。”

一面也吃了,笑道:“伱們坐著吃罷,我可去了。”

鴛鴦笑道:“好沒臉,吃我們的東西。”

鳳姐兒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璉二爺愛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討了你作小老婆呢。”

鴛鴦道:“啐,這也是作奶奶說出來的話!我不拿臟手抹你一臉算不得。”說著趕來就要抹。

鳳姐兒央道:“好姐姐,饒我這一遭兒罷!”

琥珀笑道:“鴛丫頭要去了,平丫頭還饒她?你們看看她,黃羊腿配醋,肉沒吃多少醋倒是喝了一碟子,她也算不會攬酸了。”

平兒手里正夾著個油乎乎的黃羊腿肉,聽如此奚落她,便夾著照著琥珀臉上抹來,口內笑罵“我把你這嚼舌根的小蹄子!”

琥珀也笑著往旁邊一躲,平兒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恰的抹在鳳姐兒腮上。鳳姐兒正和鴛鴦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噯喲”了一聲。眾人撐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來。

鳳姐也禁不住笑罵道:“死娼婦!吃離了眼了,混抹你娘的。”

平兒忙趕過來替她擦了,親自去端水。

鴛鴦道:“阿彌陀佛!這是個報應。”

賈母那邊聽見,一疊聲問:“見了什么這樣樂?告訴我們也笑笑。”

鴛鴦等忙高聲笑回道:“二奶奶來搶肉吃,平兒惱了,抹了她主子一臉油脂膏子。主子奴才打架呢。”

賈母和王夫人等聽了也笑起來。

賈母笑道:“你們看她可憐見的,把那羊腿、烤鴨給她點子吃也就完了。”

鴛鴦等笑著答應了,高聲又說道:“這滿桌子的珍饈,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

鳳姐洗了臉走來,又服侍賈母等吃了一會。

黛玉不敢多吃,只吃了一點兒就下來了。賈母上了年歲,多吃了兩片羊腿肉也就撂下了筷子。

眼見將外頭安置停當,賈母便將湘云與鳳姐招呼回來。笑吟吟看著小湘云大快朵頤,想起其身世來,又想著保齡侯夫婦這會子業已去了江南,心下便多了教導之心。

因是說道:“我讓你隨著鳳哥兒,就是要多想多看。這掌家一事,該體面時體面,該儉省時儉省。萬不可一概鋪張,也不好總是吝嗇。那話不是說過?一張一弛才是道理,這一條你須得與鳳哥兒好生學著。”

湘云嚼著羊腿肉頷首:“我知道了,姑祖母。”

賈母又道:“這第二條道理,是為不是冤家不聚頭。”

湘云眨眨眼,剛要張口便被鳳姐搶了先:“老祖宗,這是什么道理?”

賈母就笑道:“夫妻之間,床頭打架床尾合,就不該有隔夜仇。有什么事兒當面說開了就好……云丫頭,這一點你可不要學鳳哥兒。”

鳳姐嗔道:“老祖宗這話兒說的,我倒是想床尾合,可人家二爺如今心氣兒高了,哪里肯與我多說話兒?”

賈母就道:“管他如何心氣兒,你但凡好言相商,我就不信璉兒會與你翻臉。”

鳳姐哼哼一聲不言語了,心下卻不以為然。賈璉要本事沒本事,要才情沒才情的,要她與賈璉低頭?憑什么?

賈母看在眼里,知道這等事兒勸說不得,只得繼而又道:“這第三條,叫做嘴巧遭人疼。”說著遙遙一指吃酒的鳳姐兒:“你瞧瞧她,這闔府上下哪個不疼她?”

湘云頓時樂道:“是了,鳳姐姐這張嘴實在是巧,我便是想學也學不成呢。”

鳳姐笑道:“老祖宗今兒怎地專拿我作筏子?”

一旁的薛姨媽道:“鳳丫頭辦得好,得了老太太喜愛,可不就要拿你做例子?”

鳳姐便笑著道:“罷罷罷,總是你們長輩有道理,我啊,乖乖聽著就是了。”

賈母笑了一陣兒,湘云便道:“姑祖母,還有旁的道理嗎?”

賈母道:“這四一個,便是分寸。與人往來、打理家務、相夫教子,無一不要分寸。過了遭人厭嫌,不及為人貶損。這分寸一事須得經年累月自行領悟,我便是想說也說不分明。”

湘云聽著若有所思,賈母又道:“再一個,便是公道。說的不如做的,來日云丫頭打理家務,行事須得公道了。切忌說一套,做另一套。這心口合一,往后行事自會惹得下頭人信服。

下頭人信服了,行事方可無往而不利。”

湘云最喜這一條,當即笑道:“姑祖母安心,沒人比我更公道了。”

此言惹得眾人好一通笑,賈母便摩挲著湘云的后腦勺道:“你啊,我旁的都不記掛,唯獨怕你信錯了人,叫人給哄了去。”

會芳園。

卻說這日早間寶琴、香菱一道兒往傅秋芳處學著管賬目,寶琴只看不問,香菱卻是看得頭昏眼花。

她心中自有才情,奈何偏偏對那經濟一道七竅已通了六竅,只消看一眼賬目便會昏昏沉沉。于是乎好容易捱到午時,香菱不待在傅秋芳處用午飯,便推說要去尋甄大娘,一溜煙的便跑了。

余下寶琴與傅秋芳兩個,一道兒用過午飯,又遵著李惟儉的吩咐,往會芳園游逛了一番。

兩個人并肩而行,在各處亭臺上走了一回。那銀桂花瓣縱縱橫橫不知落了多少,到得悅椿樓上,命丫鬟卷起紗幕,二人便清清靜靜坐在上面看景。

是時爐添獸香,杯酌龍團,一縷縷輕煙斷續,一片片細葉浮沉,兩人一面品茶,一面清談。

傅秋芳品了口香茗,笑著遙指下方銀桂,說道:“琴妹妹快瞧,一技枝粉色低昂,真可稱為玉樹。”

寶琴便笑道:“傅姐姐,那假山上飄得山白森森,一層層,合天一般顏色,真可稱為玉山。”

一個道:“妹妹你依欄而立,風兒吹著,被人家遠遠望去,豈不是個玉樹?”

另一個繼而道:“姐姐你或午倦方來,頹然側臥,若被人家贊揚,豈不亦是個玉山?”

小丫鬟念夏不知二人打的什么機鋒,忙道:“古詩上說,‘宛如玉樹臨風前’想來就是這個樹。又說,‘玉山自倒非人推’,想來就是這個山了。如今二位姨娘以玉樹、玉山自比,固是取其清潔;但以無情比有情,我恐玉樹玉山還比不上二位姨娘呢。”

傅秋芳乜斜一眼,笑道:“偏你會說話,將咱們兩個都贊了。”

寶琴便笑道:“可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誠不我欺。”

方才一番機鋒,卻是各自探明了心思。傅秋芳以玉樹做比,寶琴回以玉山,都是捧著對方,要其高風亮節。

如今見各自并不退卻,傅秋芳便暗自思量起來。她如今將外頭的營生大多攏在手上終究是不妥,想來日主母過了門兒,這些營生、賬目必被收攏上去。既如此,莫不如賣個好兒,將那庶務分出一些與寶琴。

只是這分哪個、留哪個又有說道了。不可留讓人眼熱的,好比那蒸汽機廠子,誰都知那股子燙手,又怎能讓傅秋芳收在囊中:更不可留著那可有可無的,好比膠乳廠,如今受限膠乳產量,不過是半死不活。聽老爺說,只怕二三十年也不見得能起色。

這余下的營生,如今傅秋芳也說不出哪個好、哪個不好,因是思量了好半晌,這才說道:“琴妹妹家學淵源,想來這賬目也難不住妹妹。”

寶琴便笑道:“傅姐姐謬贊了,我不過小時隨著父親耳濡目染過,但自己個兒經手賬目還是頭一遭呢。”

“觸類旁通嘛,都是四柱記賬法,又有什么區別?我看也要不了多久,下月琴妹妹便能試著理賬。只是妹妹新來,年歲又小,我可不敢累著了妹妹。如此,我先將機床、車輛、彈簧、螺絲這四處廠子的賬目交給妹妹打理,待妹妹熟稔了,再多交給妹妹一些。”

寶琴明媚道:“都聽傅姐姐的。”

常言道‘一山不能容二虎’,寶琴心下自知,傅秋芳總不會好心將那好打理的賬目交給她處置。可是那又如何?若是好打理,又豈能顯出她的能為?

此事定下,傅秋芳轉而道:“不是說今兒云姑娘請客?怎地這會子還不見動靜?”

寶琴就道:“這卻不知道了。說是先請了家中長輩,過后另置一席再招待詩社的姊妹。許是被事兒絆住了?”

正說著話,念夏就道:“兩位姨娘,老爺往這邊廂來了。”

二人趕忙起身,傅秋芳嗔道:“老爺回來,怎么也沒人知會一聲兒?”

寶琴笑瞇瞇道:“傅姐姐何必明知故問?必是四哥哥憐惜姐姐害喜,這才沒讓人知會。”

果然,待須臾李惟儉拾階而上,見了二人便笑道:“茜雪還要打發人來知會,讓我給攔住了。都是自家人,你還有著身孕,折騰個什么勁兒?”

寶琴頓時掩口而笑:“瞧我說什么來著?”

傅秋芳便宜嗔宜喜湊過來,低聲道:“老爺啊,妾身又不是身懷六甲,方才還在園子里游逛了一圈兒呢。”

李惟儉樂道:“小心無大錯,你既游逛過了,那邊好生歇歇。”

當下落座,一邊吃茶一邊過問傅秋芳今日飲食。許是心思落定之故,今兒傅秋芳倒沒怎么害喜,只是依舊食欲不振,稍稍吃半碗飯便會感覺胃口頂住。

李惟儉思量道:“往后少吃多餐,命廚房單獨給你開小灶,總不能委屈了孩兒。”

傅秋芳心下熨帖自是不提,寶琴這會子還是個孩子,倒是沒怎么吃味。

說過此事,寶琴忽而問道:“四哥哥今兒怎么回來這般早?”

李惟儉說道:“衙門里閑暇了,早間巡視一番也就是了,旁的自有人盯著,出不來差池。”頓了頓,又道:“今兒不是湘云請酒?香菱去了?你怎么沒去?”

寶琴便原樣又說了一遍,李惟儉思量著笑道:“好些時日不曾去了,正好我也去瞧瞧老太太。”

說話間起身便要領著寶琴往榮國府去,偏此時翠縷來請,說是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等盡了興,這會子散去了,湘云又重新置辦了席面兒,邀寶琴、香菱一并去耍頑。

聞聽此言,李惟儉駐足笑道:“老太太都散去了,我這會子去倒是不合時宜。既如此,那你與香菱便去耍頑吧。”

寶琴乖巧應下,下得樓來尋香菱,香菱卻因天葵之故不能成行,寶琴便只得一個人往大觀園而去。

大觀園里,此時賈母等長輩果然早已散去。

寶琴過得蜂腰橋,便見黛玉掇了一個繡墩倚欄桿坐著,拿著釣竿釣魚。寶釵手里拿著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檻上掐了桂蕊擲向水面,引得游魚浮上來唼喋。湘云出一回神,思量著先前賈母教導,又招呼山坡下的眾人只管放量吃。

探春和李紈、惜春立在垂柳陰中看鷗鷺。迎春又獨在花陰下拿著花針穿茉莉花。

眼見寶琴到來,湘云趕忙上來張羅。扯著其落座,又招呼眾姊妹也落座。

當下黛玉、寶釵等紛紛回來,聚在藕香榭中齊齊坐了。說過幾句話,寶琴就道:“怎么不見岫煙姐姐?”

二姑娘迎春便道:“時日不巧,她今兒可不好勞動呢。”

湘云問道:“還說呢,怎么不見林妹妹的女弟子?”

寶琴就笑道:“云姐姐說巧不巧,香菱與岫煙姐姐一般,今兒都是不良于行呢。”

湘云就感嘆道:“女兒家不易,每月總會惱煩上幾日。”

寶釵思量著道:“如今詩社人多,差一個兩個的也無妨,了不得過后罰她們補上就是了。”

眾人都道‘有理’。姑娘們陪坐了,寶琴因著年歲小,胃口也小,不過略略用了些便停了筷子。

當下提及今日題目、留韻,眾人正說得熱鬧,忽聽有丫鬟叫道:“寶二爺來了。”

眾人扭頭觀量,果然就見寶玉氣勢洶洶而來,身后還綴著個襲人不住的勸說,偏寶玉蹙著眉頭竟半點也不聽。

眼看寶玉到來,迎春自是不提,好歹是自家兄弟,便是有心思也不好言說;惜春心下雀躍,只覺寶玉來了又會熱鬧一番;探春本也是這般心思,可忽而瞥了眼寶琴與湘云,頓時欲言又止。

黛玉只瞥了眼便收回目光,她如今心思俱在李惟儉身上,又哪兒有心思理會寶玉如何?時不時的聽聞寶玉虛度光陰,黛玉不過偶爾心下唏噓,只覺得可惜了寶玉那般心思,如今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寶釵將一眾情形看在眼中,輕咬了下唇,雖不滿寶玉不成器,卻也知此為無奈之選。

寶琴眼見寶玉快步而來,思量著笑道:“喲,險些忘了一樁事。諸位姐姐,今兒不湊巧,改明兒我再來將詩補上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心下無不分明,這是躲著寶玉呢。探春有心勸說兩句,忽而想起當日寶二哥曾出言挑唆過傅秋芳,于是到嘴邊的言語頓時又咽了回去。

當下寶琴起身,領著丫鬟小螺、小蛤出得藕香榭,卻往北繞行而去。小姑娘心下想的分明,那寶玉發起巔來無人管束得住,迎面撞見說不得哪一句不對就會惹得其發了瘋。與其如此,莫不如敬而遠之。

當下寶玉到得近前,先行在藕香榭前駐足,納罕道:“琴姑娘怎么走了?”

這話說出口,卻無人應承。寶玉卻不自覺,又一把推搡開追來的襲人,邁步行入藕香榭中笑道:“你們也來評評理,媽媽好不容易準我進來與大家伙熱鬧一會子,偏她東說西扯的就是不準。我往哪兒去,還要她做主不成?”

寶釵掃量一眼滿臉委屈的襲人,方要張口,卻又止住。心下暗忖,寶玉便是這般德行,自己這會子就算勸說了又能如何?改不得不說,說不得還會與自己個兒心生厭嫌。

她閉口不言,有人卻忍不住開口道:“二……哥哥這話可與我們說不著。二哥哥此番是來吃酒的?剛好席面俱在,我叫人熥了來,二哥哥且吃著。我們詩社姊妹相聚,正要尋個所在思忖了,二哥哥自己個兒先吃著,我們就少陪了。”

“哎?”寶玉急切道:“還說呢,起社這等雅事怎么不叫我?虧我什么都想著你們,有好事偏忘了我。”

探春聞言便道:“寶二哥,不是我不想著你,實在是太太發了話,說讓寶二哥專心攻讀,往后少往這園子里耍頑。”

寶玉不耐煩道:“風花雪月的雅事,怎么能叫耍頑?往常我不知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這詩社總要算我一個。今兒是湘云做東,可出了題目,要什么留韻?”

湘云心下暗自氣惱,可有些話又不好明說。這到底是榮國府,再如何哪兒有客人趕主人走的道理?

可這寶二哥實在不識趣,錯非他冒然前來,寶琴又怎會避而遠之?加之先前賈母、王夫人都叮囑過,如今誰還敢與其頑在一處?且不說寶二哥如今名聲壞了,單是擔個與其廝混、阻其上進的名頭,也沒誰能吃得消。

當下湘云、黛玉、寶釵都不言語,二姑娘又是個悶葫蘆,惜春雖小,卻也是個能瞧出風色的,當即都不開口。探春思來想去,想著左右不過這一遭,便只得道:“今兒以菊為題,不限韻。”

寶玉聽了頓時合掌贊道:“好好好,我最不喜限韻,如此正好便宜。”

事已至此,眾人只得耐著性子各自作詩。不片刻各有所出,一一評過,卻是寶玉最出挑。寶玉奪了魁首,喜得手舞足蹈。卻見各人都是神色懨懨,忽而便是心下凜然。

他又不是真傻,又哪里瞧不出風色?只不過想著好些時日不曾與姊妹們聚在一處,如今不過是有些生分罷了。待多說幾句話,熟稔起來也就熱鬧了。

不料詩做過了,竟還是這般。

此時湘云就笑道:“大家彼此都做過了詩,我看今兒也不早了,不如散了?”

寶玉頓時惱了:“什么是大家彼此,你們是大家彼此,我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說罷拍案而起,竟負氣而去。

藕香榭中眾人彼此對視,黛玉便打趣道:“寶二哥氣著了,寶姐姐還不去追?”

寶釵嗔道:“這話兒說的,為何偏我去追?林妹妹怎地不去?”

黛玉笑道:“我身子骨弱,可是追不上呢。”

寶釵頓時故作嗔惱過來撕扯:“好你個林丫頭,我不過多吃了幾口,偏要被你打趣!”

黛玉好似蝴蝶一般起身翩翩躲過,寶釵卻又非真惱,因是便道:“這個寶兄弟,性子一來只怕又要不管不顧的,罷了,我還是去瞧瞧吧。”

說著,不顧眾姊妹打趣調笑,領著鶯兒追寶玉而去。

湘云這會子興致大壞,只覺好端端的事兒,偏生因著寶玉鬧了個虎頭蛇尾。又與眾人說過幾句話,湘云便道:“咱們也散了吧?過會子還要去姑祖母跟前兒呢。”

大家伙應下,于是出得藕香榭各自散去。

李紈往稻香村而去,惜春去了暖香塢,探春回了秋爽齋,二姑娘去了綴錦樓。湘云與黛玉過得蜂腰橋,眼見過了蜂腰橋,那瀟湘雨近在眼前,湘云忽而駐足蹙眉道:“林姐姐,你說二哥哥如今怎會變成這般情形?”

黛玉嗤的一聲笑了:“你啊,真真兒是有事兒林姐姐,無事林妹妹。”頓了頓,停步看向遠處說道:“云丫頭可曾想過,不是寶玉變了,而是咱們變了呢?”

湘云納罕不解。

黛玉就道:“咱們都在長大,偏他身量長了,心思就不長。反過來瞧,他可不就是有些格格不入?”

湘云眉頭舒展,頷首道:“原是這般。”頓了頓,又道:“可世人都是如此,誰又能一輩子不長大?身為男兒,總要頂門立戶,或謀求功名,后謀求生計;咱們女兒家,也要嫁了人相夫教子。

我倒是想過一輩子不長大,有長輩護佑著,我便耍頑一輩子。呵,終究不過是想想,長輩也會老去,咱們也會長大。”呼出一口濁氣,她目光瑩瑩道:“且長大了有長大了的事兒,說不得還會更好呢。”

黛玉頓時揶揄道:“喲,你這是又顯擺得了個如意郎君了?咯咯咯——”

湘云惱了,張牙舞爪撲過來:“好你個林妹妹,我好言好語與你說話兒,偏你又來打趣我!”

黛玉笑著往前跑:“不敢了不敢了,云丫頭快饒了我這一遭吧。”

“別跑!”湘云追了兩步,臉上也綻出笑模樣來。須臾逮住黛玉,將其呵得委頓在路邊花叢里,一分不查又自行絆在了地上。

兩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家便躺在花叢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仰頭樂不可支。

但見白云流轉,北雁南歸。

黛玉心下有感,忽而誦道:“不爭毀譽不爭功,聊寄形骸天地中。才聽嬌鶯啼上苑,旋看衰柳落尖風。憂勞笑我頭空白,開謝由他花子紅。學得古人真妙訣,癡聾方可作家翁。”

湘云聽罷,連連頷首,只覺此言有理。忽而又蹙眉狐疑看將過來,說道:“林妹妹,莫非你也相看了人家不成?”

黛玉譏道:“你相看過了,莫非別人也要跟著相看不成?”

湘云略略思忖,忽而想起自入得大觀園里,再不見黛玉與寶玉獨處,如今思量,竟好似處處避讓。這豈非與自己一般情形?

因是湘云翻身而起,笑道:“好你個林妹妹,定是相看過人家了。快說說是哪一家,我可曾識得?”

“你且先讓我起來。”

湘云趕忙讓開,黛玉順勢起身,不緊不慢撲打掉身上的草屑,忽而扭身就跑:“才不告訴你,咯咯咯——”

湘云也不去追,只笑道:“不說又如何,我早晚都會知道!”

竟陵伯府。

李惟儉方才與傅秋芳到得東路院,不過兩刻,寶琴便攜著香風回轉。李惟儉心下納罕,問過才知敢情是那寶玉又闖進了園子里。

也不消他出言,傅秋芳便與寶琴你一言、我一語的將寶玉數落了一通。

李惟儉聽了一笑了之,如今林妹妹心思都在他身上,湘云又有映雪照看著,那寶玉再是作妖又能如何?

因是便道:“他人家的事兒,輪不到咱們來說。”

傅秋芳捧腹說道:“往后家中孩兒,可不好寵溺成這般。”

正說這話,茜雪忽而引著一丫鬟到來,卻是薛姨媽身邊兒的同喜。那同喜規規矩矩見過禮,趕忙送上請柬一封。

李惟儉接過來掃量一眼,頓時納罕不已:“文龍要成婚了?”

同喜笑道:“回伯爺,就定在本月二十六,一早兒就算定的好日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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