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日李惟儉休沐,此時眼看十月下旬,天氣日漸寒涼。
伯府在后頭自己起了個鍋爐房,管線深埋地下,又用棉絮保溫,連通各處房屋都通了暖氣。李惟儉曾自己個兒用水銀溫度計測算過,大抵在十八度上下。這溫度不高不低,室內穿一身夾衣正好。
探春在榮府初步改革,風聞伯府暖氣只燒煤炭,算算拋費比榮府還儉省些,因是昨兒尋了寶琴仔細觀量了一遍,下晌李惟儉回來時探春又仔細問了這一套鍋爐、暖氣所需拋費,然后就沒了下文。
雖說是一勞永逸的事兒,可總要先行砸下幾千兩銀子。且此時天寒地凍的實在不好破土動工,因是這事兒就算要在榮府置辦只怕也要等到明年三月了。
李惟儉用過早飯,領著琇瑩到得外書房里,須臾便讓人叫來了吳海寧。
他將一份憑依丟給吳海寧,說道:“雖說準了你從軍,可總不好從底下大頭兵做起。這幾日與王爺求了個恩典,補了你個哨總的差事。調令隨后就到,你這幾日打點行囊,準備準備就去西域吧。”
吳海寧仔細看過憑依,頓時一蹦三尺高,樂顛顛道:“誒唷,多謝伯爺,多謝伯爺。小的無以為報,來日定在戰場立下功勛——”
話沒說完,琇瑩上前就擰了吳海寧的耳朵,紅了眼圈兒道:“猴兒也似的,哪個要你沖鋒在前了?你只管好好保住了性命,可不敢為了些許功勛就不要命了!”
吳海寧依舊咧嘴樂著,滿口道:“知道了知道了,姐姐放心,這世上能傷我的彈丸還沒造出來呢。”
眼見吳海寧依舊跳脫,琇瑩哪里放得下心來?只是一個勁兒的耳提面命。
李惟儉端坐著也不多話,笑吟吟看著姐弟兩個,一個暗自得意,一個擔憂不已。
昨日又有戰報送達,自準噶爾大敗一場之后,兩軍再無大戰,大將軍岳鐘琪兵峰南移,一步步壓縮著準噶爾人生存空間。
準賊強橫百年,期間雖與羅剎國多有交手,卻因大順占據了北海,徹底掐斷了羅剎國東進之路,這才引得羅剎國暗中支援準噶爾人東征。
滅準之戰難的不在決戰,而是斷掉準噶爾與羅剎國的聯系,逼迫準噶爾背水一戰。
因著武器代差優勢太大,所以李惟儉并不擔心吳海寧能有什么意外。看戰場形勢圖,準噶爾人被岳鐘琪的鉗形攻勢夾擊之下,生存空間已經越來越小了。
好半晌,琇瑩總算教訓過了吳海寧,這廝才腆著臉來與李惟儉道別:“老爺,小的這就去收拾行囊。”
“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琇瑩瞧著李惟儉欲言又止,李惟儉便笑道:“你去看著點兒,海寧猴兒也似的,高興之下一準會丟三落四。”
琇瑩應下,這才嘮嘮叨叨與吳海寧一路往后而去。
李惟儉出得書房,眼看時辰不早,干脆換了衣裳,領了丁家兄弟往十條胡同而去。司棋出榮府有些時日了,李惟儉不過是得空去瞧了一回,今日休沐總要去看過一場。
馬車轔轔而行,轉眼到得十條胡同。因著每月總會來上這么一回,是以丁家兄弟也算熟門熟路。
待到得地方,丁家兄弟隨即散開護衛將四下看護起來,李惟儉下得車來上前叩響房門。
須臾光景,東南角的大門打開,內中閃身出來個婆子,上下觀量一眼,納罕問過幾句,聽見動靜的司棋緊忙出來迎了,這才引著李惟儉入內。
這小院兒有了人住,不再如往常那般清冷,廳堂里擺了幾株綠植,瞧著有了那么幾分煙火氣。
司棋將李惟儉讓在內中,隨即吩咐小丫鬟送來茶水,又起身到得后頭為李惟儉揉捏肩頭,臉上滿是歡喜道:“老爺不知,自打離了榮府,我是見天兒的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老爺什么時候來呢。”
李惟儉笑問:“這幾日可還習慣?”
司棋撇嘴道:“不用見天伺候人,每日過得跟少奶奶一般,有什么不習慣的?”
李惟儉道:“前幾日繡橘還與我說呢,說是二姐姐這些時日情形不大好。”
司棋揉捏的手為之一頓,口中說道:“老爺也別怪我說話直,二姑娘瞧著就跟會喘氣兒的死人一般,要不是因著老爺,只怕這輩子也不會爭些什么。遇到事兒能忍就忍,能讓就讓,虧得老爺不曾娶了二姑娘為妻,不然這往后家中還指不定亂成什么樣兒了呢。”
李惟儉回頭瞥了其一眼,道:“多嘴。”
司棋嬌嗔道:“多嘴也要說,我又不曾說錯。”說話間又揉捏起來,道:“錯非老爺讓我看顧著,沒準兒我一早兒就出府了。”
想起二姐姐迎春,李惟儉也是心下嘆息。有些人性子天注定,再也無從改易。司棋這話雖不好聽,卻也挑不出錯兒來。
當下李惟儉便不提迎春,轉而說道:“你往后總不能一直憋悶在宅子里,可想過操弄什么營生?”
不料,司棋卻道:“男主外、女主內,我大字不識幾個,可沒二奶奶那般能為。再者這往外頭去拋頭露臉的事兒,我也不大習慣。”頓了頓,又道:“老爺可是怪我近來花費有些多了?”
李惟儉笑道:“你才拋費幾個錢?我原本生怕伱憋悶了,就想著給你個營生擺弄。不過人各有志,你既不想拋頭露面,那就安心在宅子里當少奶奶就是了。”
司棋頓時喜笑顏開,雙手輕柔自肩膀滑落李惟儉胸膛上,俯身媚聲道:“這前些年早起晚睡的,一直忙著伺候別人。這往后我就只伺候老爺一個,也不求多了,只盼著老爺往后一個月能來上兩三回就好。這閑暇下來,自己個兒也好生享受一番少奶奶的滋味兒。”
李惟儉心下暗忖,司棋倒是好答對,探手攥住司棋的手兒道:“只是你一時半會進不得伯府了。”
司棋卻道:“不進就不進。進了伯府,說不得每日家還要在奶奶面前立規矩。我不過丫頭出身,又是個性子急的,說不得什么時候就惹了奶奶不快。與其在伯府受氣,莫不如在外頭自在呢。”
說話間小丫鬟戰戰兢兢入內,回話道:“姑……奶奶,徐嬤嬤問晌午怎么擺飯。”
司棋頓時換了一張臉,沉聲道:“吩咐徐嬤嬤晌午不用勞動了,你往前頭走一遭,去酒樓里定了席面兒來——”面上忽而綻出媚笑來,低聲道:“——老爺晌午想吃些什么?”
李惟儉隨口道:“烤鴨子吧,有些時日沒吃了。”
司棋斂了笑,趾高氣揚吩咐道:“聽見沒?快去定來。”
小丫頭飛快應下,轉身溜溜而去。
李惟儉笑道:“別說,你如今瞧著還真有幾分少奶奶的樣兒。”
司棋自背后摟住李惟儉,貼著其耳朵道:“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二奶奶素日里那威風勁兒,我如今可算感受了一回。”
這算是翻身農奴把歌唱?
就聽司棋又道:“老爺,要不先去里頭歇一歇?這離晌午還早著呢。”
李惟儉探手撫了司棋的臉兒笑道:“小蹄子又等不及了?”
司棋就道:“老爺半個月才來一回,可不就等不及了?”頓了頓,又道:“別看那兩個丫頭只是尋常,一會子還能幫襯著呢。”
“哈?”
臨近未時,李惟儉心滿意足自十條胡同小院兒行出,那司棋倚門相送,直到馬車出了胡同兒方才回身關門。
馬車里,李惟儉心下玩味……辦事兒的時候還有兩個助推器,還真就挺新鮮的。每年拋費幾百兩銀子養這么一個玩得起、放得開的外室,李惟儉心下覺著極為劃算。
馬車繞過皇城,轉眼到得寧榮街。方才自角門進得家中,管家吳海平便迎上來道:“老爺,平姑娘來了,說是有事兒尋老爺商議。還有幾家送了拜帖。”
李惟儉隨口應下,過儀門進得東路院,紅玉來迎,二人說話間進得正房里,轉過屏風就見傅秋芳、寶琴正與平兒說著話兒。
丫鬟回話一聲,內中眾人緊忙起身相迎,招呼過后又各自落座。
李惟儉褪下外氅又凈過手,回身就聽傅秋芳笑道:“老爺,平姑娘可是等好久了。”
李惟儉笑著頷首,落座后道:“二嫂子這兩日可好?”
平兒笑道:“托四爺福,我們奶奶吃得好、睡得好,就是老太太拘著不讓出門兒。咯咯,奶奶今兒還說悶死個人呢。”
說話間又將一封信箋送上:“四爺,這是我們奶奶的信。”
李惟儉接過,尋思著內中也沒什么不可告人的,當即拆開信封展開來掃量了一眼,這前頭還好,不過是說各處營生須得麻煩他,可后頭——感覺寶琴湊過來觀量,李惟儉不著痕跡放下信箋蹙眉道:“嫁接一事不急,只要秧苗活過來就好說。倒是那自行車營生,平姑娘這兩日可去瞧過了。”
那平兒不覺有異,只蹙眉說道:“四爺也知我不過是丫頭出身,大字都不識得幾個,那廠子里叮叮當當瞧著熱鬧,卻一時間瞧不出門道來。”
李惟儉頷首。說是自行車廠,實則就是個組裝廠,李惟儉拆分自家廠子,單獨分出去了兩家加工廠,其中有一家就承接了自行車廠的五金加工。另有一家軸承廠專門為其打造軸承。
其余雜七雜八的零件或是分包,或是轉包,只留下腳踏、車把、車座之類的小物件留給自行車廠加工。
上月底廠子開張,如今足足產了幾十兩自行車。王熙鳳尋了處鋪面展銷,還讓金釧去騎了自行車四下展示,奈何如今瞧熱鬧的多,真訂購的實在是鳳毛麟角。
平兒又道:“如今旁的都不急,唯獨這如何往外發賣,還須得四爺來指點迷津。”
“好說。”李惟儉思量著道:“下月好似是郡主生辰?你讓二嫂子選一輛車子來,請林妹妹送去。到時郡主只消騎行一陣,定會引得各家貴女有樣學樣。另外再造一款結實的,我回頭兒問問順天府,說不得順天府就會采買一些。”
平兒頓時高興起來:“那敢情好,還是虧了四爺啊。”
李惟儉心下旖旎,人家連身子都給了自己,說不得還壞了自己的種,如今又將左膀右臂推到自己身前,他李惟儉再不是人也不能虧待了。
心下思量著,李惟儉又道:“至于新股子與那廠子,過幾日我得空早些回來,到時候與平姑娘一道去瞧瞧。”
平兒連連應承,隨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們奶奶也知不好勞動四爺,奈何這外頭的事兒沒了四爺指點,我們又實在拿不定主意。”
那傅秋芳便笑道:“平姑娘這話客套了,老爺素來與二嫂子親善,不過是捎帶手的事兒又值當什么?”
平兒只是笑著搖頭:“話不是這么說的。”
有些話平兒不好說,二爺自打承了嗣,如今又襲爵在望,每日家只知與狐朋狗友尋歡作樂,便是大老爺喪期也不曾閑著。平兒情知王熙鳳氣性大,因是私下里瞧見了也不敢告知,生怕這二人再鬧將起來。
她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鬟,若沒了王熙鳳,待新奶奶進了門,往后家中哪里還有她的位置?
王熙鳳與賈璉面和心不和,她也只能從中彌合著,生怕徹底鬧掰了。因是王熙鳳但有大事小情,總是來尋儉四爺幫襯著,近來更是萬事都要儉四爺幫著拿主意。
平兒心下古怪不已,這會子暗忖,也就虧著儉四爺脾氣好,換個旁的只怕早就撂挑子了吧?
又說了好一番感激的話,平兒這才起身告辭而去。
寶琴起身去送平兒,內中便只余下略略顯懷了的傅秋芳。
李惟儉湊過來笑著撫其肚子,卻被傅秋芳撥開,面上嗔道:“老爺又去偷嘴兒了?”
李惟儉面上略略尷尬,笑道:“每月不過去上一二回的,怎么還打翻了醋壇子?”
傅秋芳就道:“妾身哪里敢吃醋?只是總養在外面終究不妥帖,來日生下一兒半女的,到時又怎么算?上不上族譜?”
李惟儉便道:“她那性子爆炭也似,又是個心狠的,接進府中還不知鬧成什么樣兒呢。我今兒還特意問過,她也懶得來立規矩。這樣也好,養在外頭做她的少奶奶,也省得鬧出禍事了。至于孩子……回頭兒打發個妥帖的丫鬟去照看著就是了。”
傅秋芳早知那司棋不是個省油的燈,聞聽李惟儉如此說,心下頓時松了口氣。她如今雖頂著妾室的名頭,做的卻是正室夫人的活計,每日都是操不完的心。
傅秋芳頷首,隨即道:“林姑娘那頭兒怎么說?”
李惟儉無奈道:“正月里才除服,到時候再看吧。”
只盼著老太妃那身子骨能多熬些時日,若拖到四月里就好了。到時候旨意一下,林妹妹十三、四的年紀過門也不算太離譜。
卻說平兒別過寶琴,一路自大觀園回返鳳姐兒院兒,入得內中便見鳳姐兒在炕上躺靠著。
平兒當即上前與鳳姐兒說了,鳳姐兒聽得心不在焉,只時不時的打量著平兒。
平兒不知那信箋有詐,還道自己個兒衣裳不妥,緊忙起身四下瞧了瞧,又納罕道:“奶奶總瞧我,莫非有不妥當的?”
王熙鳳卻展顏一笑,挑了平兒的下頜道:“可惜你沒福分,剛抬了你做姨娘,就趕上大老爺喪期。你二爺這會子就算在外頭偷嘴也不敢碰你了。”
平兒頓時面上臊紅,嗔道:“奶奶又來作弄我。”
王熙鳳只咯咯咯一陣笑,正要打趣兩句,忽而豐兒引著玉釧進得內中。倉促見過禮,玉釧緊忙道:“二奶奶,前頭夏公公來報喜了,說大姑娘母子平安!”
“啊?”
玉釧不等王熙鳳問話,緊忙又道:“太太打發我往老太太處報喜,二奶奶歇著,我先走啦。”
“哎,平兒快去代我送送。”
平兒起身去送玉釧,王熙鳳歪在炕頭上眉頭不展,心下一團亂麻。賈璉承了嗣,前一回儉兄弟又揭了太太臉面,錯非顧念王子騰,只怕王夫人早就掌不得家了。
如今大姑娘生下龍子,這局勢又朝著二房傾斜過去,這可不是好事兒。
不提王熙鳳如何憂心,卻說玉釧一路到得榮慶堂,喜滋滋道了喜,賈母頓時歡喜不已。
撐著身形起身大喜道:“賞,重賞!”
老太太心下拎得清,如今賈家去了寧府一脈,只余下榮府一脈勉勵支撐,能拿得出手的竟只剩下二兒子賈政,莫說與其他四王八公比較,如今便是連王家都比不過了。
家中子弟不成器,唯一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了大姑娘元春身上。
而今喜得貴子,若大姑娘再封了貴妃,那賈家的富貴說不得還能延續幾十年。
賈母大喜之下緊忙吩咐:“鴛鴦,你去前頭聽仔細了;琥珀,將我那誥命大裝預備著,說不得這兩日就要入宮呢。”
兩個丫鬟應下,榮慶堂里頓時忙作一團。
須臾光景,王夫人、薛姨媽先來,隨即尤氏、邢夫人以及一應金釵、寶玉都齊齊到得榮慶堂里。
賈家眾人無不喜氣洋洋,連連朝著賈母與王夫人道喜。王夫人與賈母商議著放賞事宜,賈母自然一口應承下來,說道:“這等大喜之事,也該讓下頭人都沾沾喜氣。太太與探丫頭商議著如何放賞,今兒就操辦了。”
王夫人便笑道:“探丫頭瞧著辦就是了,有不懂的去問鳳丫頭就是。”
探春應下,旋即告退一聲離了榮慶堂,須臾到得議事廳里,將一應管事兒媳婦、婆子叫來,便張羅起了放賞事宜。
探春叫過錢啟家的問道:“嫂子,這往日放賞都是什么規矩?”
錢啟家的也是王夫人陪房,卻一早兒被寶釵拉攏了,因是回話時便含糊起來道:“三姑娘這話問住我了,比照往日節、壽成例只怕也不合適,貴妃誕下龍子這等大喜事,依我說全看三姑娘拿主意就好。”
探春情知錢啟家的不老實,冷笑道:“再不合適也該有個比照,莫非嫂子忘了上回如何放賞的了不成?”
錢啟家的只得回道:“上回中秋放賞,各處都得了一個月月錢。”
探春思量道:“既如此,比照中秋多加一半就是了,你去庫房取了銀錢來,張嫂子去告知各房,讓來個人領賞錢。”
一應媳婦、婆子應下,待散去時便有人道:“我看三姑娘是個眼里不容沙子的,這往后差事可就苦了。”
其后取了銀錢,探春親自點算數目,又派發各房,竟面面俱到、無一缺漏。管事兒的婆子、媳婦怨聲載道,下頭的丫鬟、婆子卻歡喜不已。此番得的賞錢足數不說,還盡數都是簇新的官錢。往日里莫說是放賞,便是月例銀錢到了手中也會被那黑心的兌成糟爛的私錢,在外頭花用都要折價幾分。
探春派過賞錢,又囑咐各處婆子仔細巡視不可怠慢了,這才往榮慶堂來回話。入得內中卻見賈璉此時也來了,正與老太太回話。
探春便悄然落了座,待賈璉說過方才情形,賈母便喜道:“這下可好,既然做不得假,料想這幾日必有喜訊傳來。對了,方才可贈了紅封?”
賈璉道:“足足送了一千兩,夏公公走時沒口子的應承,說來日得了信兒必打發人來說。”
“好好好。”
賈家得了這般天大的喜訊,本該擺酒、唱戲,奈何趕上賈赦喪期,便只能關起門來樂呵一番。
得了恩裳的丫鬟們歡喜不已,每每撞見寶玉便稱其為‘國舅老爺’,寶玉雖歡喜,卻禁不住說道:“皇子有何好的?我看還不如公主呢。”
襲人不在身邊兒,媚人趕忙過來阻攔:“二爺可莫要亂說,小心觸了太太霉頭,回頭老爺定不給二爺好兒了!”
寶玉心下不以為意,卻再不敢渾說。
賈家如此動靜,隔壁的伯府自然得了信兒。李惟儉聽過茜雪回話,面上雖不動聲色,心下卻思量不已。
因著年頭久遠,他實在記不清劇中元春如何了……且如今所處天地也與劇中有些對不上。莫非元春還真生下個皇子,而后卷進奪嫡之爭了?
不拘如何,前些時日還灰頭土臉的王夫人,這回只怕又要抖擻起來了。先是王子騰回了京師,跟著大姑娘元春生下皇子,只怕那蠢婦又要以為賈家聲勢正隆了。
如此驕矜之下,說不得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疼,再拿林妹妹作筏子。
李惟儉心下擔憂不已,到得夜里換了身衣裳,緊忙往大觀園潛行而去。守東角門的還是秦顯家的,李惟儉熟門熟路塞了一枚銀稞子,那秦顯家的緊忙將李惟儉引進了大觀園里。
李惟儉方才要走,卻被秦顯家的一把扯住,低聲說道:“伯爺不忙,如今不比往日,三姑娘管家,下頭巡視婆子都不敢怠慢。伯爺不妨先行在清堂茅舍里躲上片刻,過會子沒了巡視我再來叫伯爺。”
“也好,那就聽秦嫂子的。”
李惟儉當即轉身進得清堂茅舍里,足足待了一炷香光景,那秦顯家的才偷偷摸摸進來道:“伯爺快走,巡視的婆子方才轉過去。”
李惟儉不敢怠慢,緊忙快步溜著道邊兒往瀟湘館尋去。
此時還不曾上更,四下燈火通明,李惟儉行走間遙遙便見遠處有一行燈籠往凹晶溪館而去。
李惟儉心下不由得腹誹,如今探春掌家果然不比往日,只怕再不好往來大觀園了。
當下快步而行,不多時到得瀟湘館左近,自后頭小山坡翻越而入,又溜到月洞窗下,眼見窗后帷幔投下一襲剪影,便是這會子林妹妹果然在書房里。
探手輕輕敲了敲,便見那身形一僵,緊忙過來拉開帷幔,與李惟儉對視一眼,隨即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開了窗子先將李惟儉讓進來,使了個眼色緊忙挪步去了廳堂里。
就聽有女聲道:“姑娘方才開窗子了?”
黛玉道:“姑姑也知,這熏籠蒸烤著雖身子暖和了,可不免有些氣悶,我方才便開了窗子透透氣兒。”
女聲道:“下回讓紫鵑、雪雁開窗就好,姑娘方才好了沒多久,可不好再著涼了。”
黛玉應下,說了會子閑話又道:“姑姑早些安歇吧,今兒也不知怎的,這會子忽而就困乏了。”
女聲應下道:“何止是姑娘,我這會子也上來困勁兒了。那姑娘早些歇著,我先回了。”
黛玉將衛菅毓送出,轉頭又打發了余下的丫鬟、婆子,隨即好似被紫鵑打趣了一句,過得半晌才面上羞紅著來了書房。
她到得近前嗔道:“今兒怎么來的這般早?”
李惟儉笑道:“還說呢,如今探春管家,四下婆子勤快的緊,我好容易才摸了過來,下回還說不定是什么時候呢。”
黛玉憂心道:“既不方便,你也不用總來瞧我,我這邊廂也沒什么大事。若果然被人撞見,你說你堂堂竟陵伯夜里來偷香竊玉,這傳出去可如何是好?”
李惟儉扯了黛玉的手,順勢將其落座自己個兒懷中,低聲說道:“逮住我再說,我就不信我還跑不過那些婆子了?”
黛玉頓時咯咯咯笑了半晌,一想到李惟儉被一眾婆子四下追趕,就愈發樂不可支。
二人閑話半晌,李惟儉說道:“賢德妃的事兒妹妹知道了?只怕太太得了底氣,說不得來日又要作妖。”
黛玉蹙眉道:“我與探春說過了,往后就在院兒中起個小灶,藥膳都自己預備下,她還能如何苛待我?”
李惟儉意味深長道:“就怕太太尋思著無處著手,再在飯食里動手啊。”
“這——”黛玉雖年歲不大,卻早知人情冷暖,加之時常有李惟儉點撥,情知為了那十幾萬銀子的家產,王夫人說不得還真會兵行險著,因是一時間沒了主意。
李惟儉便說道:“妹妹再忍一些時日,總要等到除服。到時趁著妹妹去胡大人家中小住,我求王爺請了賜婚旨意來。”
黛玉癟了癟嘴,心下感念不已,說道:“我就知干娘是因著你來的。”頓了頓,又有些賭氣道:“如今寄人籬下,我便是萬般念頭也使不出法子來,只盼著舅母沒那般狠毒。若……若我果然是個沒福分的,你也莫要——”
一張大手堵住黛玉的嘴,李惟儉惱道:“少渾說那些不吉利的,如今妹妹身子骨比前幾年好多了,再將養將養定會大好。我還要領著妹妹游遍天下,再生下幾雙兒女來,眼前些許關隘又算得了什么?”
黛玉有些發懵,避開李惟儉的大手瞪眼道:“游遍天下也就算了,哪里來的幾雙兒女?我又不是母豬!”
李惟儉見果然轉移了話題,頓時作怪道:“幾雙不成,好歹也要一雙吧?如此才算兒女雙全。”
不想黛玉這會子竟認真了,尋思著頷首道:“一雙還成。”忽而恍然,面上羞紅嗔道:“呀,怎地忽而說起這個來了。”
小情侶聊天起初還有正事兒,而后就開始不著邊際起來。那紫鵑、雪雁情知李惟儉在書房,二人就好似耳朵聾了一般,一直躲在臥房里不出來。
待到上更了,李惟儉不好久留,這才與黛玉依依不舍別過。他熟門熟路自瀟湘館出來,本要原路返回,不想方才出來就見沁芳亭左近一隊燈火往這邊尋來。
李惟儉咬牙暗忖,這些婆子還真勤快啊,這下不好原路回返,只能繞路而行了。
于是折返回來,過翠煙橋往北,貓著腰快步越過薔薇院進得石洞里,不想剛上了山上盤道,眼見又有一隊燈火往這邊尋來。
李惟儉瞠目不已,趕忙往石洞里躲去,好巧不巧驚動了洞中的野貓,兩只貓兒頓時怪叫幾聲四下逃竄而去。
李惟儉貼在石洞壁上憂心不已,生怕惹來那些婆子窺視。心下不由得僥幸起來,只是驚動了貓兒,料想那些婆子也不會過來觀量吧?
卻說探春按劍而行,前頭有丫鬟挑著燈籠開路,身旁還隨行幾名健婦。自大主山下來方才轉過蘅蕪苑,正要往省親別墅環繞巡視,忽而聽得西面有貓兒怪叫。
探春頓時停步觀量,小姑娘手提短劍,身披大氅,內里一身棉衣短打,瞧著分外颯爽。
有婆子便道:“三姑娘,不過是兩只貓兒罷了。”
探春卻搖頭道:“貓兒好好的怎會怪叫?說不得便是被賊人驚動了。”
身后婆子腹誹不已,心道不過是貓兒鬧春,大觀園四下高墻圍攏,哪里來的賊人?奈何如今三姑娘管家,又是新官上任,因是便不敢開口觸霉頭。
探春蒼啷啷抽出短劍來:“走,往那頭巡視一番。”
一應丫鬟、婆子只得轉向,自蘅蕪苑下折帶朱欄板橋到得山上盤道,又往石洞中尋去。
探春一馬當先提劍入得洞中,仔細探尋一圈兒卻不見賊人蹤跡,待出的石洞到得薔薇院前,身后婆子便道:“三姑娘,我就說果然無人吧?”
探春哼哼一聲算是應答,正要邁步而行,忽而又聽得洞中傳來窸窸窣窣聲響,好似碎石自上落下。
探春忽而想起話本里賊人所用‘壁虎爬墻功’來,暗忖:莫非那賊人方才掛在了石壁上方才躲過了巡視不成?
探春眼睛一轉計上心頭,朝著婆子道:“果然無人,走,繼續往前頭巡視。”說話間朝著幾個婆子連連使眼色,自己個兒提著明晃晃的短劍朝著石洞躡足摸來。
巡視的婆子一個個面面相覷,只得停在原地等候。有婆子低聲嘟囔道:“罷了,三姑娘正在興頭兒上,咱們便陪著耍子吧。”
卻說探春進得石洞里,短劍前探開路,目光掠過上方,一步步朝內中摸去。正待舉劍朝上頭刺去,忽而洞中探出一只手來抓住其手腕一帶,不待探春反應,身形便被其攬住,一只大手瞬間捂住探春的口鼻。
探春‘嗚嗚’掙扎,正要調轉短劍往后頭扎去,卻聽身后那人低聲道:“三妹妹莫慌,是我!”
探春怔了怔,又聽那人道:“我慢慢撒開手,三妹妹別叫嚷。”
說話間緩緩撤開手,探春轉過身形來,仰頭便見模糊身形靠在石壁上。因著這石洞實在逼仄,因是二人這會子身形差不多貼在了一處。
探春心下噗通噗通跳個不停,低聲問道:“儉四哥……你……你……”
李惟儉苦笑一聲說道:“這幾日聽說二姐姐情形不大對,奈何白日里就見不得,這才想著夜里來看看……不想才來就被三妹妹堵了個正著。”
“原來如此,”探春心下旖旎不已,又略略有些失落。半晌方才道:“儉四哥多等片刻,待我巡視過了親自送你出去。”
“好。”
探春深吸一口氣,戀戀不舍與李惟儉錯身而過,感知身前觸碰,頓時便是面上一熱。她又連連深吸幾口氣,這才拾掇心緒出了石洞,只道:“許是風吹的,內中什么都沒。走吧,往下一處巡視。”
虧得夜里漆黑,一眾婆子才不曾瞧見這會子探春早就臊紅了臉兒。當下探春急匆匆領著婆子巡視一圈兒,又心不在焉的叮嚀了一番,這才讓眾人散去。
探春也不回秋爽齋,一路徑直到得石洞里,壓低了聲音問道:“儉四哥,你可還在?”
就見內中緩緩行出來個高挑身形,笑著說道:“在呢在呢,三妹妹再不來我可就要凍僵了。”
探春就道:“下回儉四哥要來瞧二姐姐,提前知會我一聲兒,我尋個法子帶你進來。”
李惟儉探手戳了下探春的眉心,戲謔道:“哪里還敢有下回?這回險些讓三妹妹嚇死,再不敢了。”
探春嬉笑一聲,道:“儉四哥也不打個招呼,誰知是你?我方才還道是哪個小賊呢。”
李惟儉道:“落在旁人眼里,我這偷香竊玉的可不就是小賊?”
探春又是嬉笑不已,過得半晌才引著李惟儉往東面而去。二人過了石洞,到得山上盤道,因著不好提燈籠,只能抹黑而行,是以行不多遠引路的探春就是一個踉蹌。
李惟儉緊忙自后來扶了探春道:“四下烏漆嘛黑的,三妹妹小心些。”
“哦,”探春面上殷紅一片,虧得此時天黑瞧不出來。小姑娘心下又怦然不已,明明不過是踉蹌了一下,嘴里卻說道:“不好,好似扭了腳。”
李惟儉忙道:“要不要緊?不若我先送三妹妹回去?”
探春道:“不大礙事,我還是先送了儉四哥吧。”頓了頓,又道:“只是須得勞煩儉四哥扶我一遭了。”
“好。”李惟儉扶住探春。
二人并肩而行,探春‘一瘸一拐’的行了一陣,那被扶著的左手緩緩挪動,不知不覺間便與李惟儉的大手相牽。探春心下思忖著,這一世并無緣分,牽一回手,走上一段路也是好的。
心下噗通噗通跳個不停,手心不禁沁出汗珠來,滑膩膩的,她卻舍不得撒開。
身旁的李惟儉不覺有異,只道是探春在強撐著,因是干脆停步道:“可是腳踝疼了?三妹妹何必強撐?”
不待探春說話,李惟儉探手一抄便將探春橫抱起來。小姑娘眨眨眼,探手便攬住了李惟儉的脖頸,頭不禁埋在其肩頭不敢抬頭,說道:“會不會太累了?”
李惟儉便笑道:“三妹妹又不重,莫忘了我可是練家子。”
“嗯。”探春應了一聲,羞得埋首其肩頭,嗅著那男子的氣息迷醉不已。心下不由得想著,若一直這般走下去就好了。方才還英姿颯爽的三姑娘,如今滿心里卻只想著身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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