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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八歲的魏澤從后園練功回屋,淌了一身汗,讓下人備水,沐洗了身子,早早用了晚飯,將屋中人打發了出去,獨自一人坐在羅漢榻上,盤起腿,待要下一盤棋。
魏澤喜好下棋,無人同他對弈時,他便自弈,一手正要從棋盒里拈子,卻聽到院中吵嚷。
不待去理會,那聲音卻越來越大。
“怎么回事?”魏澤推開房門看去,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兩個小廝來旺和來安,不知在爭執著什么。
來旺準備上前,卻被他哥哥來安拉住。
“哥,你干什么,讓我說。”來旺說道。
來安擠眉弄眼不讓他說話。
“你們兩個,做什么蝎蝎螫螫的老婆子樣,有什么話就說。”小兒年紀不大,已有了幾分懾人的氣魄。
來安將他弟弟來旺扯到身后:“主子,沒什么事,就是剛才門前來了一個花子,胡言亂語一通,瘋了一般,還讓我們通傳于您,這小子也是豬油蒙了心,不開竅,真就打算告訴您,我這才拉著他,怕攪擾了您。”
來旺搶身出來,擠到來安身前,大聲嚷道:“你說他是花子,我看著不像,那明明是個道士,只不過穿的破爛了些,還有我不覺得那道士在胡言亂語,他說有關少爺的事情,每一項都是準的,那分明是個老神仙,你就是以貌取人。”
來旺將他哥往旁邊一擠,揚聲道:“自己不報還不準我報,你若壞了少爺的大事,耽誤得起么你!”
來安氣得狠打了一下在來旺頭上,來旺捂著頭“哎喲——”直叫喚。
“什么花子?什么道士?”魏澤問道。
來旺既然把事情抖擻了出來,來安也不再阻攔,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
先是來安說:“咱們門前有一個道士,穿得破破爛爛的,手上拿著一個豁口的陶碗,賴在門前不走,嚷著要見您,門子攆也攆不走,只好叫了小的們出去。”
來旺接過話,說道:“咱們出去一看,以為是乞食的,見他一大把年紀,胡子拉碴,蓬著頭,想著可憐,便要給他些吃的,誰承想,他不要,小的轉念一想,怕是借著要飯,實是想要錢,又從袖子里拿了些錢丟在他的破碗中,他只是笑,把錢一兜,說……”
魏澤轉身走回屋子,坐到羅漢榻上,來安和來旺跟在他的身后進了屋,來旺從桌上沏了一杯熱茶,雙手遞到魏澤手里。
“說什么?”魏澤接過茶盞,呷了一口茶。
兩人臉上一紅,撓了撓頭,有些難為情:“老道士說,我們心腸好,以后能娶兩個漂亮媳婦哩!”
魏澤一口茶被嗆在喉嚨眼,嗽了好半天才緩過氣。
來安趕緊上前,替小主子順氣:“看看,我說不說罷,你偏說,看把主子嗆的。”
現在的魏澤只是八歲的小小子,頑心也大,等緩過聲氣,眼睛噙著淚星兒,啞著嗓子,戲說道:“那老道沒說我以后娶個什么媳婦?”
他本是一句戲言,卻發現兩個小廝的面色不對。
“怎的?”
來安想了想,開口道:“小的當時還真問了,那老道士卻說……”
“說什么?”
來安看了眼魏澤,有些猶豫,來旺將他哥拉開,搶先道:“那老道士說,少爺娶了也是白娶,耽誤人家姑娘一輩子,不如不娶,孤獨終老才是正理。”
小兒郎一掌拍向桌幾,大罵一聲:“混賬東西!怎的你們就能討兩個漂亮媳婦,我娶了就是白娶?難不成少爺我連你兩個還不如?”
“少爺別氣,小的們也是這樣說,那老道便說了,他說有人要害少爺,少爺以后活不久哩……”
魏澤心下一驚,今日不知怎的,腦子里總有個回響,一直警醒他,讓他注意身邊的人和物,同這老道的話正巧撞在了一起。
“將那老道士帶來。”
來旺應下,忙不迭去了,不下一會兒,又氣喘吁吁跑來:“少爺……那人……人走了……”
“走了?!”魏澤蹙眉問道,“他還說了什么沒有?”
來旺眼珠從眼底一劃,想起一事,又道,“有,小的想起來了,那個老道士還說,還說……有人要害少爺,讓少爺當心手邊的東西,特別是指尖把玩的物件,小的再去細問,他又搖著腦袋說,天機不可泄露,他是還恩來的,到此為止了。”
“依我說,這就是個瘋癲道士,你也不怕這些話污了少爺的耳朵。”來安說道。
“這些話當然要同少爺回稟……”
兄弟倆誰也不讓誰。
手邊的東西,指尖把玩的物件?魏澤眼珠輕斜,落到棋盤之上,有這么巧的事情么……
幾年過去……
魏家少爺十二歲這一年,去莊子上視察,意外落水,所幸被人救起,并無大礙,后來沒過多久,魏家少爺同魏員外辭行,帶著魏母去了京都。
聽人說,魏家少爺手段了得,脾性霸道,小小年紀在京都扎穩根基,立下豐厚家業。
歲月如流,一晃又是幾年,京都魏府……
小廝來旺急步往前院的書房行去,拾步上階,敲響房門。
“爺,有消息。”
過了一會兒,里面傳來一個聲音:“進來。”
來旺推門而入,書房內光線通明,先是一道雕空的檀木架,架上擺著各類古董、寶物,繞過隔斷,進到房內,墻壁之上窗紗明透,屋中擺著香檀木所制的桌、椅。
正面主位,設有一書案,案上壘著書籍、筆墨,書案邊又設一小案,小案上擺著銷金鏤空獸爐,紫煙依依向上。
桌案后伏著一年輕男子,男子手搦湘管,書寫著什么。
來旺上前兩步,躬身道:“爺,曲源縣那邊的消息。”
男子放下筆管,抬起頭,展露出一張俊逸的臉,好看肯定是好看,只是眼角眉梢有些冷情。
“說。”男人開口道。
來旺往前進了一步,聲音壓了壓:“老東西新納了一房小妾,是個鄉野丫頭,才十六歲,洞房頭一晚,老東西起了興兒,后來……那毒發作了,死在了床上。”
魏澤聽了,沒有過多表情,好似都在意料之中。
“主子,咱們現下要動身回曲源縣么?”
“不急,緩一緩。”男人的指在戒環上摩挲著。
“是。”來旺應下,退了出去。
魏員外死后,管家周瑞發了喪,三個月后,魏家大爺魏澤才從京都回了曲源縣。
這一晚,他從外飲酒而歸,路過后院一偏僻的小院,碰到一月下戲水的女子……
“爹爹,是不是福安做的甜點不夠香甜,娘親怎的還不醒。”福安問道。
魏澤笑了笑,拿過女兒手里的小碟子,放在鼻下聞了聞:“很香,等你娘親醒了,她肯定喜歡。”
福安開心咯咯笑起來,不知想到什么,又不笑了,趕緊追問了一句:“爹爹,娘親不會同你那個時候一樣,睡好久好久罷?”
小寶,也就是現在的裴度“哎呀——”一聲:“安安,你莫要亂言語,我娘才昏睡了七日,皇祖母說了,她生病了,等病好后就會醒。”
魏澤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才只有七八歲的年紀,又看了一眼仍舊昏睡的妻子。
“爹爹,你看初兒,他爬到娘親身上啦,仔細把娘親弄疼了。”福安叫了一聲。
裴初如今才兩歲,小嘴巴正是喜歡叨叨的年紀。
小家伙天天吃得好,長得肉墩墩,魏澤擔心小兒子將妻子壓著了,正要將他抱下,卻聽小兒子糯糯說道:“娘……動了……爹,娘娘動了……”
魏澤心里苦笑,并未在意,以為是小兒戲言,直到另兩個孩子齊聲喊道:“爹,娘動了!”
魏澤忙將小兒子抱下,定目去看,妻子的眼睫有一絲不太明顯的顫動。
“禾兒!”男人的聲音顫抖著。
女人緩緩睜開眼,眼前的白光慢慢散去,出現模糊的物影,耳邊傳來一聲聲的呼喊,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
一個人影在眼前漸漸清晰,待她看清楚后,眼角落下淚,伸出手摸向那個面龐憔悴胡子拉碴的男人。
“哥兒……你多久沒刮胡子了?”
這個聲音又枯又啞,禾草自己都嚇了一跳,沒等到丈夫的回答,等來的是雨點般的親吻。
裴度和裴安見了,忙用手捂住眼,最小的裴初見哥哥姐姐捂了眼睛,也有樣學樣地捂起眼,三個孩子俱咯咯笑起來。
禾草揪著男人的衣襟,拍了拍他的肩,他壓得她喘不過來氣了。
魏澤抬起頭,他的模樣映到她的眼中,仍是年輕時候的樣子,威重凜凜,英悍卓越,沒有被病痛折磨的苦楚,只是有些精神憔悴。
“我是不是睡了好長時間?”她抬起手,撫上他的面龐。
魏澤揉了揉發脹的眼,捉住她的手,去吻她的掌心,輕聲道:“睡了好幾日,怎么叫都叫不醒。”
女人眼珠艱澀地轉著,好似在用目光小心翼翼地試探所看到的一切:“哥兒……我想起身……”
魏澤忙不迭地將她扶起,又貼心的在她身后放了幾個引枕。
三個孩子擠到床邊,爭著叫自己的母親,裴安轉過身,從宮人手里接過一個小碟子,上面壘著幾塊紅綠相間的糕點。
“娘親,你看,我特意給你做的,你快嘗嘗看喜不喜歡?”
魏澤看著妻子,柔聲問道:“想不想吃?”
禾草微微一笑:“安兒做的,我當然要嘗一嘗。”只是她身上虛軟著,抬不起手。
魏澤拈了一塊,放到她的嘴邊讓她嘗了一小口,然后將糕點拿開,不再讓她吃了,怕她腸胃受不住。
看著女兒期盼的眼神,禾草哽著喉嚨說:“好吃,好吃……”
裴度疑惑道:“娘親你怎么哭了?”
最小的裴初不知何時爬到禾草跟前,替她拭眼淚:“娘娘,不哭。”
禾草點點頭:“嗯,娘娘不哭,娘娘只是眼睛喝了醋,有些酸而已。”
她才醒來,身子還有些虛,魏澤擔心三個孩子鬧他們母親,便讓宮侍將他們先帶了下去。
不一會兒,皇太后周氏同太上皇裴之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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