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希頓時打了個激靈，掩下萬千心緒，期待著問：

“盼兒，你愿意跟爹走嗎？”

趙希的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此生他已經辜負了翠兒，他不想再辜負兒子。只要盼兒愿意跟著他，他便是上街乞討也要護他安好。

“過亡命天涯的日子？”盼兒天真地問。

趙希：“……”

一時語塞。

這倒霉孩子，不知道實話噎死人啊！

趙希試圖解釋，但想了半天無從下口。跟著他，的確過的是亡命天涯的日子，一不小心，小命不保。

可讓他放棄好不容易找回的兒子，他又不想。

盼兒是多么善解人意的孩子，他看出了趙希的窘迫，不等他追問，便道出心思：

“我跟娘走，娘在哪兒，我在哪兒。”

趙希：“……”

雖然猜到了這個結果，但盼兒親口說出還是讓他心頭猶如中了一箭。

兒啊，爹也很想和你待在一起！

氣氛，靜默。

趙希這回兒也不著急忙慌地要逃跑了，翠兒的話給了他當頭棒喝，盼兒的回答又讓他心生遲疑。

逃跑，真的是一條出路嗎？

趙希，現在的你不是一個人！

耳邊炸響的聲音讓他頹然地坐回了床上，溫暖的房間，柔軟的床榻，妻兒圍繞身邊……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

因為趙家的威脅，因為他的恐懼，就要放棄嗎？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這些，這樣輕易就放棄了？

衣角被輕輕扯動，趙希低頭看了眼，發現是盼兒在叫他。

對上他的目光，盼兒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鼓足勇氣問：

“爹，秀才很厲害嗎？”

胡家有秀才，有舉人，耳濡目染，盼兒也聽了不少故事。別人說他尚有疑慮，趙希見多識廣，應該更明白其中意義。

趙希也知道胡家不簡單，不但出過秀才，還有舉人。那胡廣清，是連安侍衛都贊不絕口的存在，更別提胡家老太太還是侯爺！

想著想著，他便意識到胡家的門楣不低。翠兒說他離開胡家，才會死得快，也是對的。

對上一雙充滿求知欲的眼睛，趙希解釋：

“秀才乃入科舉的第一步，成為了秀才，半只腳就等于踏上官途。早年間，秀才便能做官。”

頓了頓，他又道：

“你大伯，便是秀才。”

趙家不缺秀才光耀門楣，當初趙員外去參加科考也是無意而為。但趙希卻記得，趙員外考中秀才后趙老員外激動得連擺了半個月的宴席。

現在想想，就連他也為大哥自豪。

“爹呢？”盼兒問。

還在回憶中的趙希猝不及防被兒子背刺了一刀。

“咳，爹不是。”

他有幾分尷尬，當時他光顧著吃了，勉強認得幾個字罷了。

趙希想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話到嘴邊，盼兒忽然道：

“爹的兒子會是。”

他說這話很是自得，仿佛只要他去參加考試就一定能考上秀才似的。

初生牛犢不怕虎，若是他自小在趙家長大興許還有得一搏，但現在？

趙希搖搖頭，“你可知秀才之前要考童生，要參加縣試、府試，通過后得童生身份，才有資格參加院試，角逐秀才之身？”

人人都知道功名利祿、光宗耀祖，但真正能成功的寥寥無幾。

就拿上河村來說，整個村也就出了一個胡家。胡家人能做到的事，別人卻做不到。青河縣同樣如此，雖有些秀才，但無不是青年才俊，比起龐大的縣城人口，秀才不過鳳毛麟角。

這也是為什么趙希一直懼怕趙員外的原因，除了懼怕，他其實也很欽佩。

趙希說這些本意是想讓盼兒看清現實，但盼兒越聽越感興趣。

“爹能教我嗎？”

趙希：“……”倒抽一口涼氣。

當爹的，怎么能對兒子說不能？

盼兒的目光里滿是憧憬，雖然自幼沒有到學堂念書，但翠兒說他很聰明，只要是教過的字，他都記得。

這般聰慧的孩子，總該有一個光明的前程。

這一刻，一個想法在趙希腦海中形成，他想讓盼兒過上想過的生活。

可……要和趙家對抗啊……

趙希又沒有那么自信了。

他還在遲疑，翠兒已經大步走了進來，見到趙希很是吃驚。

“你怎么還在這兒？快，守衛都被我支開了。”

翠兒拽著他的胳膊，力氣大得很，趙希還真被她給拽動了。說來奇怪，明明是趙希自己想走，可當翠兒這般對待，他又覺得委屈。

翠兒的樣子，就像是在趕他走一般。

這一刻，趙希真想說他不走了。

可翠兒已經不由分說將他推出門外。

外面夜色寒涼，趙希冷不丁吹了冷風，冒了一腦門的汗。

守衛們不見蹤影，還真被翠兒給支開了。

小院里靜悄悄，胡家人都在房中，黑燈瞎火正是逃跑最佳時機。趙希不自覺回看二進院的方向，老太太住在那里。

趙希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那邊的窗口亮沒亮燈，翠兒已經拽著他到了大門口。一個包袱塞進他懷中，緊接著是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這些銀子你拿著，多了的我也沒有。無論遇到什么事，好好活著，我和盼兒等著你回來。”

夜色漸濃，天上的月光藏于烏云之后，趙希看不清翠兒的面容，卻清楚地感受到她的依賴。

好不容易找到了妻兒，他真的就要這樣走嗎？

翠兒將手放開，轉身進門。就在她轉身的剎那，趙希猛然抓住她的手。

“翠兒，我不走了。”

趙希堅定地說：“我要留下，保護你和盼兒。”

趙希心中充滿豪情萬丈，他想，他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他不走不要緊，可把翠兒嚇了一跳。

“不走了？”

不走了，老太太安排的那些事還怎么實施？

翠兒嚇得不輕，趙希卻以為她在不安，堅定重復：

“不走了！”

這可不行！

翠兒的眼圈當即便紅了，摸了摸眼角，哽咽道：

“我知道，你想保護我和盼兒？但你放心，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保護盼兒。別想太多，離開才是你的選擇。快走吧……”

她往前推了推趙希，可不敢再多說什么，轉身離開。

又覺得這樣做未免突兀，站在門后，轉過身，道了句：

“保重。”

院門緊緊關閉，仿佛也關上了趙希好不容易敞開的心扉。

“翠兒……”他戀戀不舍地緊盯大門，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再度漂浮。

他想，或許翠兒說的是真對的。離開，是他的選擇，不應該再有羈絆。

可心里……難受。

不再是十多年前孑然一身的他，說走就走沒有人會牽掛。可正因為他有了牽掛，才不想讓那些糟亂事影響到他所在意的人。

趙希一咬牙，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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