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小鑒主分別之后,他從靈州向青州折返,于官道周圍的山林之中遇到了一只邪尸。
游仙會之前,他曾在青州游走數月,對此處的地形雖說不上熟悉,但卻能夠確認這附近并沒有遺跡。
所以,這又是一只不受遺跡距離限制的邪種。
就如同當年新元,元采薇失蹤的那次所出現的邪種,也很像他從先賢圣地出關,于中州遇到的那些邪種。
可按道理來說,早在兩年前,這種邪尸就應該被全部絞殺了的。
季憂舉步踏碎了山巖,隨后于崖壁之上舉劍,三尺青鋒狂烈顫抖。
不過,這還不是重點。
重點在于這只邪種還有其他的不同之處。
因為隨著那邪種在山澗狂奔,有一種叮鈴咣當的聲音不斷響起。
此時,雨夜間的一道紫色的雷電忽然劃過陰沉的天空。
轟隆隆的雷聲之中,天地明亮一瞬,照亮了那只在山澗中奔跑的邪種。
其手腕與腳腕上都帶著枷鎖,以至于奔跑期間與閃失相撞,嘩啦作響。
其手腕上的枷鎖是由一整塊純鐵鑄造,沒有給其留出任何張牙舞爪的余地,而其腳腕上的枷鎖則帶著鏈條,長有三尺,留給他進行邁步。
而另一端還墜著兩只鐵球,以重力拖拽而減緩他
的行進速度。
換句話說,這只邪種是被人養著的……
無論元采薇失蹤那次還是他從先賢圣地出來那次,大規模暴亂的邪種都有種被人為控制的嫌疑。
其實這也是季憂覺得遺跡必然是禍,不會是仙緣的原因。
可惜邪種本身就是遺族死去后殘留的軀殼,無法開口,不能言語,無法提供任何有效的信息。
但此時,其手腕腳腕上的鐐銬就是一種有效的信息。
落雨之下,蒸騰的白霧之間,季憂微微瞇起了眼睛,跟著那只邪種向著山澗而去。
雨水順著山坡流下,在低洼地匯聚成了溪流,潺潺向東。
行路之間,水花不斷四濺。
逐漸的,季憂發現自己被帶著翻過了矮山,隨后進入到了一處下坡。
在矮山的山腳之下,密林豐茂的一處僻靜谷底,他看到了一座小院,那是一處不小的院落,四面環繞高墻,中間則是三座房屋。
隱秘安靜,周圍除了植被再無旁物體。
“這種地方也會有人住?”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還只有一戶……”
季憂放緩了腳步,于坡地上舉目看去,就見那邪種正奔著高墻間一處洞開的黑鐵大門沖了過去。
此時,打落在葉片上的雨珠在抖動不已,他衣料上的毛絮也開始不斷繃直。
見到這種現象,季憂屏息靜氣,灼熱氣魄透體,
放大了自己五感。
聆聽之間,起初的聲響只有不斷的落雨,與林間的葉片相撞,發出一陣沙沙作響的聲響。
而隨著他的五感被集中,其腦海之中逐漸開始多出一抹嗡鳴聲,緊接著,那嗡鳴聲就變成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哨聲,而那哨聲的來源就來自于那座小院。
這是一種遠超于人族聽力范圍的高頻震動,引起了雨珠與毛絮的共振。
看樣子,應該是這個聲音吸引那邪種回到小院的。
眼見著那邪種跑的六親不認,季憂收斂了氣息,從方才的位置踏空躍起,落到了小院所背靠的對向山坡,眼中金光開始浮動。
方才的那個位置有高墻阻擋,他看不到院內。
五感放大并非透視,否則對于年輕男子而言,這世界就無比傷身了。
季憂站在陰沉的雨夜之下,向著院中看去,就見院中站著一女兩男。
女子身穿粗麻布衣,手中握著一支銀哨子不斷吹氣。
嘩啦一聲。
那只邪種循著哨聲穿門而入,拖拽的沉重鐵球將夯實的土墻砸出了一個深坑。
見狀,跟在女子身后的那兩名男子立刻跟了上去,兩人合力拽住其身后的鐵鏈,全身肌肉繃緊之間拉住了那只邪種,隨后將其拽到了東面的墻根。
東墻根處的地面有凸起的黑色鐵環,看上去粗壯無比,那只奔跑而歸的邪種便被扣鎖在了那只鐵環上。
而像這樣的鐵環,旁邊還有三個,其中有兩只上已經栓住了邪種,還有三只鐵環已經崩斷。
三人見狀走了過去,蹲在那邪種的面前,靜靜地注視許久。
“又掙脫了,這次不知道又跑到了哪里,月娘,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我去鐵匠鋪,再打幾只更粗的來……”
似乎是被人氣挑起了兇性,那只被鎖住的邪種開始不斷張牙舞爪,沉重的力量將鐵鏈扯的嘩啦作響,相扣處一陣火花四濺。
但女子似乎并不驚恐,只是看著那只邪種忍不住輕咬薄唇。
就在此時,她忽然發現身邊的兩個男子站了起來,一陣兵刃出鞘的聲音瞬間響起。
“譚叔!”
“大鵬!”
“耗子!”
“凌晴姑娘!”
隨著兩個男子的爆喝聲倏然落下,女子聽到了一聲急促的開門聲,與他們同行的六人全都從屋中沖了出來,而她也騰一下站起了身。
回眸之間,女子看到一抹白衣的身影于紛紛落雨間落到了他們的院中,以鋒利的眼神看著他們。
其實在意識到院子暴露的時候,女子本已經在這緊張的氛圍之中繃緊了神經,但當看到其年輕面孔的時候,那緊張的情緒瞬間松懈了不少。
因為她聽同行的人說過,修行是需要時間的,年
輕人大概率不會有多么厲害。
他們此行一路一直都躲著老家伙走,直到現在都是平安無事的。
可很快,女子的眼眸中就升起了一抹驚恐。
因為她發現男子頭頂的落雨基本都落不下,在其肩頭就被燙成了一陣陣的白霧,同時其腳下的土地也在漸漸變得干燥,在周圍的泥濘襯托下顯得格外扎眼。
其他人也在看著這一幕,開始渾身顫栗,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一個通玄境,三個微照境,三個凝華……”
“還有個連修為都沒有……”
落雨之中,季憂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疑惑,覺得這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在他看來,若真的有人在背后圈養邪種,那就一定是有所圖謀的,不然誰養這鬼東西做什么。
可一個通玄帶著一群下三境,再加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這種人能有什么圖謀。
思索之間,季憂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吹哨的女子身上,而她也是其中那個全無修為在身的人。
不知為何,季憂從她的面容之上感受到一種熟悉,很久遠的熟悉。
看了許久,季憂的盯在了她嘴角的那顆美人痣上:“中州洪雅縣黃月娘?”
被道中了姓名,女子有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公子認得我”
“還真是你……”
“我們之前見過?”
“我在先賢園收到過你的布告。”
季憂手中光華一現,手中出現了一份疊的整齊的布卷。
卷面展開,上畫著十二份畫像,下方則分別標注著其身份與姓名,而布卷最下角的落款就是中州洪雅縣黃月娘八個字。
這是他在天道會期間收到的。
當時決賽結束,季憂連勝五人拿下通玄境榜首。
陸家姐妹做東,要在酒樓給他慶賀,當晚用膳歸來,他和元采薇一道返回,路上曾遇到過一個女子,右邊嘴角下帶著枚痣,急匆匆地塞了個紙卷給他。
他當時收到了許多求結道侶的信箋,以為這份也是一樣,便沒有在意。
可等到第二日去先賢圣地的路上,他才發現那是一份尋人啟事。
曹勁松告訴他,天道會期間有許多外來者,聲稱家里人丟了,來此詢問是否有人見過,這黃月娘就是其中一人。
她要找的是李家一位名叫的李瑞霖的男子,而她則是李瑞霖養在家外的外室。
黃月娘出身于鄉野,沒有修為,所以即便李瑞霖不過是支脈一無關緊要的子弟,她仍舊夠不上其妾室身份。
事實上,黃月娘已經不記得季憂了,因為她當時將布告塞給了很多人。
不過雖然認不得人,她對自己布告她卻十分熟悉。
黃月娘愣了許久,眼眸不禁輕眨:“已經兩年了吧,公子為何還將其帶在身上……”
季憂靜靜地看著她:“這東西又不占地方,所以我想著后續若能見到上面的人,便幫你告知一聲你在尋他。”
聽到這句話,黃月娘有些意外。
她尋找夫君兩年之久,發出過無數布告,基本都是被人掃過兩眼便扔掉。
她便撿起來抖落干凈,再去求下一個人,卻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回答。
“多謝公子大義……”
“謝就不用了,告訴我,你明明一直在找人,為何此刻卻于此處圈養起了邪尸?”
黃月娘沉默了許久,隨后轉頭看向了方才那被鎖住的邪尸:“回公子,我已經尋到了我的郎君……”
季憂轉頭看向那只不斷掙扎邪尸,雙瞳逐漸緊縮:“你的意思是說,這就是你要找的李瑞霖?”
“月娘!”
站在旁邊的兩個男子厲喝一聲,眼神中全都是警告。
季憂循聲看向他們:“我若想要動手,今日這院中一個能活的都沒有,包括那幾只邪尸。”
兩人瞬間凝住了眼神,顫巍巍地捏住了手中的鐵刀。
黃月娘此時看向了屋子前站著的那個老者,在看到他許可的眼神后點了點頭:“公子所猜不錯,這是我的郎君,只不過是變了樣子,但即便他再變,我也能認得出這是他。”
“那另外兩個呢?”
“一個是我兒子。”
屋前的老者輕聲開口:“另一個是與我等同行者的家眷。”
季憂盯著那老者看了半晌:“你又是何人”
老者此時朝前躬身:“老朽是譚家家主譚暉之,這山林雨大,還請公子入屋詳談吧。”
季憂沉默片刻后收起了長劍,于落雨之下邁步,踏上了濕漉漉的臺階,在眾人的注視下走進了屋子當中。
與黃月娘同住的幾個年輕人此時看向老者:“譚叔,我們瞞了那么久總不能就這樣暴露了,大家一起上……”
“贏不了的。”
“為何”
“天書院季憂。”
木階之下,小雨之中,年輕的男男女女望著那步入屋中的身影,眼神中浮現出一抹愕然。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都在尋找自己丟失的家眷,打聽過許多的事,自然聽過許多傳聞。
他們知道天書院有個鄉野私修名叫季憂,建世家,殺仙莊,削減稅奉,后以通玄上境鎮壓全境修仙者拿了榜首,入先賢圣地。
他從先賢圣地出關那日,他們這些人就在附近,曾見到道劍落,群山塌。
他們后來還聽說他在大雪日斷了靈石運輸,轉而輸送賑災糧草,逼得無數世家只能去邊境自取……
此時的季憂已經走了屋中。
這屋子比他想象的更大,整體為木質結構,底層被木柱挑高,懸空搭建在背風的山坡。
盡管方才出去了九個人,但屋子里還坐著兩個老婆婆以及四個小孩子。
至于屋內的陳設,除了攤在地上的被褥和用來置物的木柜之外,最多的則是藥罐,其中三只還架著火,咕嘟嘟的蒸汽熏的整個屋子里都是濃重的藥味。
正打量著,譚暉之、黃月娘及其他七人便也回到了屋中,隨后全都躬身到地。
“公子能否為我等保密”
“你們可知邪種生吃活人,殺之不及,你們竟然養著”
黃月娘立刻慌張搖頭:“我們從未放他們出去為禍,但終歸是家人,又怎忍心看他們被絞殺……”
季憂眉心漸漸皺緊:“你們到底是從何處找到他們的,為什么他們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
“老實說出來,你們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季憂對于邪種一事格外敏感,見他們支支吾吾,殺氣瞬間外露。
沉重的氣勁如同山岳壓來,令那火上的藥罐都開始咣當作響,更令在場的眾人全都被壓的透不過氣。
“回公子的話,他們三人是我們在兩座山窟中找到的。”
此間修為最高的就是譚暉之這個通玄上境,但就算是他,暗扛幾息也已汗如雨下,只能咬牙開口。
說實話,他的心中其實是有些慶幸的,因為來此的不是其他仙人,而是季憂。
雖然外面都說天書院季無慮行事乖張,不守規矩,膽大妄為,但從未有人說過他人品低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更像是是個迂腐的善人。
聽到譚暉之的回答,季憂的眉宇不禁輕挑。
“山窟?”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