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不鳴則已第371章不鳴則已←→:sjwx
“以臣之見,隴難以降,唯發正兵十數萬,戰勝而可定,然朝廷錢糧不足,河淮流民眾……”
“好了!”
二月初,當田允將高駢策論誦讀而出,聽到最后的李漼便不耐煩叫停了。
田允連忙閉嘴,而李漼則是伸出手,捏了捏眉心。
高駢的策論與王式的策論,雖然細節上有所不同,但大致卻十分相同,而是發十幾萬正兵,做好打長久戰的準備,方才能夠收復隴右。
不過如今大唐的局面,似乎并沒有那么多的時間來讓他們從容地與隴右作戰。
在此期間,若是河淮再度爆發起義,亦或者是南邊的南蠻再度入寇,那朝廷的壓力還將增大。
二人的策論大體相同,就連最后勸阻李漼的話都格外相似。
只是李漼有自己的打算,他覺得若是能收復隴右,那則是可以借助戰勝之威,逐步解決禁軍和北司的問題。
他不準備把北司趕盡殺絕,但起碼要把禁軍的虛額搞清楚。
只有省下這批錢糧,大唐才能降低百姓肩頭的負擔,將流民安置下來。
李漼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他所謂的準備在徐商、路巖、齊元簡等老練的官員看來并不充足,所以幾人并不支持他。
不過他執意要對隴右動兵,還以“先帝的遺言”這句話來壓制群臣,群臣只能選擇應下這件事。
戰事到來,不少世家都示意麾下商賈開始囤積糧食,而更有遠見的官員,則是開始變賣土地與古董。
在這樣的局面下,李漼心里也不免有些緊張和心慌,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亂。
“令南衙擬旨,調宣武、義成等六鎮二萬兵馬進駐關中,調王式至長安述職,以禮部侍郎王鐸任山南西道節度使,戶部尚書于琮擢同平章事。”
李漼三言兩語間,六鎮兵馬便被抽調,而禮部侍郎王鐸被李漼下放為山南西道節度使,于琮升任宰相。
田允恭敬應下,隨后便把皇帝的旨意傳告北司南衙。
當圣旨發下后,許多官員都知道,關中恐怕要變天了。
與此同時,長安進奏院的竇鄆也接到了張氏、封氏、楊氏府上家仆的提醒。
對此,竇鄆并不緊張,因為在戰爭結果到來前,朝廷是不太可能清算藩鎮進奏院官員的。
不過竇鄆也清楚,若戰事爆發,糧價和蔬菜價格必然驟漲,而隴右進奏院在長安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正因如此,他命人采買糧食,隨后在進奏院的后院之中將花園的花草拔除,開辟了一塊塊菜地。
做完這些后,竇鄆想到了曹州的黃巢,思前想后,還是修書一封,派人送往了冤句縣。
時間流逝,小半個月時間就此過去,朝廷的圣旨也陸續送抵中原諸鎮,而代北的沙陀部也沒有落下。
“門下,朕以沙陀驍勇,重累戰功,六州蕃渾,沐浴王化。著將軍朱邪赤心充太原行營招討使、沙陀三部落等軍使,即日率軍馳往鹽州……制書如右,請奉制付外施行,謹言!”
“臣領旨!”
二月初,在代北積雪才融化不久的同時,朝廷的天使攜帶圣旨而來,面對年過四旬的壯碩男人宣讀圣旨。
當男人接旨起身,他身后的許多將領也紛紛站了起來。
朱邪赤心是他的姓名,而他的祖、父輩則是率軍從吐蕃治下突圍歸唐的朱邪盡忠和朱邪執宜。
昔年吐蕃淪陷西域和河西后,當即便以沙陀駐地靠近回鶻,試圖將其遷徙他處。
身為沙陀頭領的朱邪盡忠不愿西遷,當即便率領部眾投奔大唐。
期間朱邪盡忠戰死,其子朱邪執宜繼位,而當時的大唐則是將沙陀人安置在了陰山一帶。
此后朱邪執宜率軍聽從大唐征召,參與了備邊和討伐淮西鎮的戰事,獲封陰山府都督。
朱邪執宜死后,朱邪赤心成為新的頭領,并參加了大唐征討回鶻與昭義鎮的戰事,以戰功遷蔚州刺史、云州守捉使。
話雖如此,但朱邪赤心并未因為這些官職而得到太多好處,他們父子投靠大唐六十余年,如今勉強才能夠拉出三千精騎。
饒是如此,三千沙陀精騎的實力,也足夠讓各方忌憚了。
“天使,我們如果要去鹽州,這一路上的錢糧,各州縣會撥給嗎?”
朱邪赤心身材魁梧,長相普通,衙門之中雖然有許多將領,卻只有他一人穿著絹衣,可見沙陀的情況并不好。
蔚州和云州加起來也不過兩萬多口人,即便算上沙陀部眾,也頂多四萬人。
正因如此,朱邪赤心能用的錢糧并不多,僅憑他們自己,肯定是去不到鹽州的。
“錢糧自然有州縣撥給,不過軍使若是進入鹽州,還需接受朔方節制才行,務必要約束部眾。”
天使倒也聽說過沙陀人的軍紀,總的來說就是沒有軍紀,境外作戰,搶東西算是常態。
正因如此,他不忘提醒朱邪赤心,而朱邪赤心并未注意,只是點頭應付過去。
接著天使又交代了許多,但朱邪赤心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好不容易應付過去,他便派人帶著天使去休息去了,轉身走回到了主位坐下,目光掃視眾人說道:
“朝廷征召我們去打仗,這是個賺錢的買賣,但剛才那個人的話你們也都聽到了,路上注意些,等打起來了再動手。”
“是!!”
沙陀能逐漸壯大,這離不開朱邪執宜和朱邪赤心的心計和手段。
二十幾年前,二十多歲的朱邪赤心就利用大唐和回鶻的戰爭從中牟利,將當初僅有千余精騎的沙陀三部,發展到了如今的三千精騎。
如今朝廷再度征召他們南下作戰,只要操作得當,興許他們能謀得更多的東西。
想到這里,不少沙陀將領紛紛露出笑容。
不過在眾多高大的將領里,一名低矮的少年人卻顯得格外突兀。
他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身高不過五尺,皮膚呈古銅色,濃眉高鼻,可眼睛卻一只靈動,一只黯淡。
“阿爸,我能隨軍南下嗎?”
少年人詢問朱邪赤心,朱邪赤心見狀笑道:“你已經十一歲了,可以自己做主!”
“那我要去!”少年人鄭重道:“我聽說隴右的精騎不輸幽州,我想去看看。”
“哼,都是吹噓罷了!”朱邪赤心冷哼一聲,隨即說道:
“等你南下,你就知道那些人總喜歡吹噓他們自己,戰場上卻像羊一樣軟弱!”
朱邪赤心的話,贏得了許多人的認可,其中一名將領也趁機詢問道:“我們要帶多少人南下?只帶三千精騎嗎?”
“不!”朱邪赤心搖頭道:“帶一千精騎,另外再帶兩千扈從,不過馬匹要多帶,每個人帶一匹軍馬和一匹乘馬。”
“南下之后,剛好可以向他們索要甲胄,或者從戰場上繳獲甲胄。”
朱邪赤心可不會因為朝廷隨便給個官職就被收買,他要的是壯大沙陀,成就自己。
“都下去準備吧,五天后我們南下!”
在朱邪赤心的招呼聲下,眾人先后退出了衙門,朱邪赤心也帶著那十一歲的少年人朝堂內走去。
相同的事情不止發生在此處,更是發生在河淮及河東等諸鎮。
大唐開始抽調精銳向關中集結,而身處曹州的黃巢也先后接到了三封書信。
三封書信依次由竇鄆、陳瑛、楊信三人派遣快馬送來,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勸他舉家遷徙到隴右,不然最好就是對外聲稱與隴右斷絕關系,如此才能保住他們一家。
對此,黃巢沉默不語,只是拿出書信丟到香爐之中,看著它們焚燒為灰燼。
黃周在門口觀望,眼睜睜看著他焚燒書信,忍不住道:“郎君,不留條退路嗎?”
“退路?”黃巢側目看向他:“我還有退路嗎?”
黃周不知道該說什么,因為他心里清楚,實際上黃氏有退路,只是自家郎君不愿意繼續后退了。
“走吧,去莊子上看看。”
黃巢往外走去,黃周緊跟而上,而這時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牽著一名八九歲的孩童走了出來,皺眉道:“郎君要去莊子嗎?”
“嗯”黃巢應了一聲,隨后與黃周向外走去,腳步不曾停留。
只是當黃巢與黃周翻身上馬后,黃巢卻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黃周不知道黃巢為什么嘆氣,只是跟著他向外走去。
黃氏的院子在冤句縣內占地不大,正因如此,黃巢可以清晰感受到,不少角落有人在明里暗里的監視自家院子。
顯然,縣中已經有人得了消息,對他家族生出了別樣心思。
黃巢沉默無言,抖動馬韁往縣外走去。
當他們走出城門的甬道,與城內的干凈整潔相比,城外簡直如地獄般慘烈。
骨瘦如柴的流民聚集城外,麻木的排隊等待施粥。
他們身上沒有衣物,只能用草裹著身體,保留自己作為人的最后一絲尊嚴。
“黃郎君來了!”
“是黃郎君!”
“黃菩薩……”
黃巢的相貌,對于城外這些流民來說并不陌生,因此在過去的寒冬里,這些流民全靠黃氏的粥棚才能活下來。
見到黃巢,他們先后跪下磕頭感激,而黃巢眼底沒有任何波瀾,只是目光掃視。
一場寒冬結束,氣溫漸漸回暖,可那些老弱卻沒能扛過去,活下來的不是少年便是青壯。
他們的數量足有三四千,而三四千人朝他跪拜的場景,不由得讓他心里一陣悸動。
“阿兄,您要去莊子嗎?”
遠處的粥棚快走來一人,黃巢看去,卻見是自己的弟弟黃揆。
眼下黃揆負責粥棚,黃鄴負責莊子,林言與黃存這兩個侄甥則是到處跑腿。
“粥棚施粥如何了,我看饑民少了不少,還有老弱嗎?糧食還夠吃多久?”
黃巢翻身下馬,與黃揆走到十幾步外,對其詢問起來。
黃揆聞言露出窘迫,接著說道:“前些日子刮了大寒風,死了不少老弱,城外還活著的女子,都基本被口馬行帶走了,只剩下這四千多人。”
“這些日子,某也向城中那些世家庶族推薦過家丁,但他們都不想收。”
“現在糧倉里只有不到七千石糧食了,最多就能堅持到秋收,但府里只有不到三千貫,莊子那邊每天都要用錢,我不知道到時候還能買多少糧食……”
黃揆嘴里發干,黃巢聞言卻頷首道:“夏收嗎、足夠了。”
他伸出手拍了拍黃揆的肩膀,安撫道:“繼續施粥吧,夏收前我會想辦法的。”
“這……”黃揆忍不住道:“阿兄,我們何必要變賣莊田賑濟這些饑民呢?”
“您要做大事的話,我們不如招募些家丁,沒必要把剩下這點錢都用在饑民身上。”
面對黃揆的質問,黃巢微微點頭,接著說道:“曾經我也與你一樣的想法,不過后來我遇到了都護府的陳參軍和楊使君,他們與我說了不少隴西縣公的事情。”
“隴西縣公出身奴隸,家世比你我還要卑微,可最后卻收復隴右都護府,以奴隸之身成為朝廷都不得不重視的存在,其行事自有一番道理。”
“我們若是操訓家丁,頂多也不過二三百家丁,可這些年賑濟饑民,你說這冤句縣的百姓又有多少受了你我恩情的?”
黃巢詢問黃揆,黃揆聞言道:“冤句縣數萬百姓,受阿兄你恩情的沒有兩萬也有一萬了。”
“前些日子我們賑災時,還有不少受您幫助的饑民前來捐糧,雖說不多,但也足夠城外數千饑民吃三五日了。”
“這就對了。”黃巢沒有多說,而是拍了拍黃揆的肩膀,轉身走回了馬匹處,翻身上馬后,繼續往莊子走去。
二人腳步不慢,不過一刻鐘便來到了莊子外。
此時的莊子,與其說是莊子,倒不如說更像鄔堡。
六尺高的高墻,厚近三尺,雖說是夯土筑成,卻也足夠堅固,尋常賊寇都破不開。
莊子似乎經過了擴充,如今占地十余畝,門口還有十幾名家丁看守。
家丁持著橫刀等短刀,由于安史之亂后朝廷禁止百姓使用弓箭,因此弓箭便成了明面上不得出現的兵器。
不過當黃巢二人下馬走入莊子內,莊內的不少家仆卻都背負弓箭,甚至有禁器的擘張弩。
二人往里走去,隨著逐漸靠近莊子中心,打鐵聲也漸漸變大。
“阿兄!”
黃鄴凝重著臉走出了那傳有打鐵聲的院子,黃巢見狀則是詢問道:“如何了?”
“阿兄,您這些東西都是為了隴右打造嗎?”黃鄴忍不住詢問,黃巢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見狀,黃鄴松了口氣,但眉宇間依舊憂愁。
“東西都打出來了,難度不大,五十個工匠一起動手,也不過四五日便能打出一套。”
能用“套”稱呼的,也唯有甲胄了,而私藏甲胄這是誅族的大罪,旁邊站著的黃周不免心里發起了虛。
“繼續打造,最好讓我們的家仆也穿上操訓。”
黃巢交代一聲,隨后便讓黃周站在原地,自己跟著黃鄴往院子里走去。
時間一點點推移,轉眼間便過去了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里,黃周心里慌張不已,想著應該如何勸說自家郎君。
只是當黃巢走出院子時,他所準備的話卻說不出來了。
“走吧。”
黃巢對他交代著,黃周也緊隨他腳步向外走去。
不多時,二人返回了黃府,而黃巢卻讓黃周叫來了先前出門時所遇到的那對母子。
婦女是黃巢的妻子劉氏,那孩童則是黃巢的長子。
過去幾年時間里,他在冤句縣繁衍生息,卻也一直在隱忍。
如今阿耶病卒,王適之卻還不打算放過他,那他自然要反擊。
“黃周,你明日支取二百貫,帶著細君和大郎去隴右,但不要打著我的旗號去。”
看著自己的妻、子,黃巢目光沉穩看向黃周,黃周錯愕道:“郎君,您……”
“去到之后,就說是你的妻子。”黃巢的話讓黃周忍不住跪下,劉氏則是牽著孩童忍不住道:“郎君把我送人了?”
“某要做什么,汝是清楚的。”黃巢與她對視。
劉氏聞言,當即低聲啜泣:“此事難成,為何不舉家往隴右去。”
“陳參軍既邀請您入幕,為何自持不去?”
劉氏不理解,但黃巢心里卻憋著一口氣。
“郎君,不如舉家往隴右去吧。”黃周也忍不住開口勸解,但黃巢卻起身俯視三人,眼底閃過寒芒。
“入幕容易,但某若入幕,這些年的堅持又算什么?”
黃巢質問二人,腦中不斷閃過曾經的記憶。
“自及冠至今,某科舉十余次而不得中第,難道真是某的文章不通文理嗎?!”
“那滿朝官員,難道每個人都才學驚艷,沒有一個靠著家世門蔭才中第的嗎?”
黃巢腦中閃過昔年王適之當著自家阿耶的面,嘲諷自己文章不通文理,依仗家財坐吃山空,沒有真才實學……
笑話,那王適之又有什么真才實學?
他如果真的有真才實學,冤句縣就不該有那么多流民,他就不會不斷壓榨他們這些小庶族,以此來完成朝廷交給他的賦稅數額!
這樣的人都可以中第為官,那為什么他黃巢不行?
想到這里,黃巢胸膛起伏不停,怒氣憋在胸中。
他的目光重新看向劉氏,忍不住道:“某科舉十余次而不成,前后空耗十余年,等的就是一個機會!”
“他們不是說某沒有真才實學,只是坐吃山空,空耗家財,不通文理的庸才嗎?!”
“那某就讓他們看看,某這個庸才是怎么把他們這些自視甚高的賢才給拉下馬來!”
他走上前,伸出手拽起跪在地上的黃周:
“某要爭一口氣,不是證明某有多么了不起,而是要告訴這群人,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庸才!!”:sjwx←→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