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結束的戰場,蕭瑟又衰敗。
但留在這里打掃戰場的保義都上下,卻各個熱火朝天,干勁十足。
此一戰是保義都成立以來繳獲最多的一次,近百車的輜重,甲胄、軍資、金鋌還有大量的冬衣。
時在正月,天氣雖然已經開始回暖,但一入夜依舊冰寒刺骨,吏士們沒有冬衣依舊是熬不住的。
而保義都還真的就缺不少,這主要還是因為隊伍這段時間擴編太厲害了。
而中軍那邊能補齊保義都的甲仗就已經是楊慶復很看重趙懷安了。
冬衣這東西,一件就價格不菲,而且那些外藩諸軍入蜀的時候也沒帶冬衣,也正需要補充。
而保義都這樣的新立營頭也配和這些老牌勁旅搶食?所以,保義都的冬衣是遲遲不能發下。
現在好了,從南詔軍手里繳獲來的大批冬衣正解了保義都的燃眉之急了。
而除了冬衣之外,趙六和王鐸也大概清點了一下百輛車的繳獲,其中大頭還是各種鎧甲。
很顯然,那個南詔軍主將和他趙懷安一樣,都把積攢鐵鎧軍械作為發展的第一要務。
說來這個南詔將,也算是有勇有謀了,要不是遇到趙懷安這個變數,沒準真叫他在南詔成就一番事業。
這些鐵鎧足有五百多領,也不知道那南詔軍將積攢了多久,現在全給趙懷安做了嫁衣了。
現在保義都的鐵鎧數量,再加上這一批,總量已經超過了千領,這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歷史上,老奴統一建州女真之后,攻滅海西女真四大部落之一的烏拉部,破敵三萬,斬首萬級,獲甲七千領。
而烏拉部這七千領鐵甲是多少年攢下來的呢?
九代人!
現在趙懷安利用這場南詔戰爭,短短時間就攢下千領鐵鎧,起家速度堪稱恐怖。
除了這些趙懷安最為看重的甲胄,還有大量的財貨、布帛。
川西平原自古就富庶,那些南詔人進了平原后,就和老鼠進了米缸一樣,什么都搶。
具體總量還沒清點結束,不過按照王鐸的經驗,金、銀、銅佛、布帛加起來,兩萬貫是打不住的。
乖乖,這幫南詔人是搶了多少縣的府庫,怎么這么有錢。
王鐸看了一些金、銀鋌上的花字,大概明白了,然后告訴趙懷安,這些金銀的確是蜀州、唐安等縣的,不過不是府庫里的,而是兩縣的公廨本錢。
然后王鐸就告訴了趙懷安一個他之前從來沒聽過的冷知識。
那就是所謂的公廨本錢,就是朝廷發給各府衙去放高利貸的本金,然后放貸所得的孽息就給署吏們發俸祿。
這個冷知識讓趙懷安傻眼了半天,這大唐半個腿子都還在泥地里,就搞起金融治國了?
不過連官府都放高利貸,怪不得那些大寺廟也在放。
想到這里,趙懷安對搞一個義社的柜坊錢莊,就更有信心了。
但這又是放貸,又是結社的,這不純純大唐版本的圣殿騎士團嘛。
甲械、金銀固然讓趙懷安高興,但真正讓趙懷安上心的,還是此戰俘虜的三百多烏撒部精兵。
這支烏撒部人數本有千人,但大多數不是戰死,就是因為血仇在,不愿意投降,而被保義都的步槊兵捅成了血葫蘆。
所以就剩下了這三百不到,無血仇,愿意投降活命的。
烏撒兵給趙大留下的印象很深。
這些人悍勇敢戰,弓弩犀利,如果不是無甲遇到趙懷安這些人,這一戰怕還有的打呢。
所以趙懷安就不打算將這批南詔俘虜賣了,而是要自己消化。
要消化也簡單,就是提拔會說漢話的,鏟掉不服管的刺頭,然后將三百南詔俘虜中的軍吏全部集中在趙懷安的帳下,和之前那些南詔武士放在一起。
趙懷安專賜號“歸德”隊。
然后剩下的南詔軍,就按照各小部落分開,再將他們按照甲乙丙三番開始分隊。其中勇武者為戰隊、健壯者補入趙六的輜重,余者編為背甲奴。
這樣,只要隨著打幾次苦戰,這三百南詔軍就差不多消化完了。
趙懷安這邊正準備讓那個段忠儉和韓瓊過來,先挑選點勇士,之前韓瓊陣斬敵將,他答應許一個隊將的職位。
然后那個段忠儉識實務,又通曉番漢情況,正適合給韓瓊做個隊副,然后再從背嵬和拔山二隊,各抽調五人作為伙長和伍長,這個隊就算搭建起來。
就賜號“鐵獸”。
就在這個時候,那邊正在清點俘虜的王鐸忽然帶著一個高大的士子走了過來。
王鐸上來就對趙懷安耳附:
“主公,此人叫張龜年,是蜀州人,此前被南詔軍掠在軍中,我與之談論一番,頗有才華。主公不妨看看。”
聽了這話,趙懷安才仔細看這個張龜年,看其上下打扮也不像是被南詔人虐待過的樣子,心下就有了計較。
他大大咧咧的坐在馬扎上,橫刀杵在地上,雙手搭在刀把上,乜看了眼張龜年,直接嘲諷:
“你個措大,看著也像那么回事,如何給南詔人做狗。”
趙懷安這話幾乎是戳著張龜年的肺管子在罵,旁邊的王鐸一聽就遭,忙要解釋,卻被趙懷安給揮手攔住了。
這老王哪哪都好,就是耳朵子軟,眼皮子淺,這個張龜年多半就是投靠了南詔軍,不然能穿著錦繡完好無損地留在南詔軍中?
趙大身高八尺,本就威風凜凜,這段時間白手起家,數從殺場中九死一生,一身氣質是既匪又煞,此刻訓斥下來,幾讓人憋不住尿。
這會看王鐸都嚇得不敢說話,就知道趙大這會的兇悍了。
但面對趙懷安這般辱罵,這個張龜年倒是有幾分唾面自干的意思,絲毫不見慌張,還給趙懷安施了一禮:
“趙都將,不知可聞草之行,竹之器,與樹之德。”
趙懷安看了一下張龜年,頗為意外這人這個時候還可以說得出話來,至少這心理素質很出色。
他見這人話里有話,哼了聲:
“哦,你來說說,何為草之行,何竹之器,何又為樹之德呢?”
這張龜年溫潤微笑,笑說:
“草之行,風往哪里吹,草往哪里倒,并無善惡對錯,只看風向;而竹之器,風雪壓在哪邊,同樣倒向哪邊,只是在他的根基下卻牢牢的抓緊地面;而樹之德,風吹任他吹,雪壓任他壓,他自巋然不動,還可投下涼蔭,庇護一方草甸。”
趙懷安被這話驚了一下,他當然明白眼前這人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此人是借著竹子來自辯,說他雖然扛不住南詔人的壓力,但那是他身不由己,他內心中卻是有堅持,對大唐忠貞一片。
哼!這就想在我趙大這邊賣弄口舌?
此時,正好有一個南詔俘虜掙脫站了起來,紅著眼睛往趙大這邊撞。
但趙大躲也不躲,一記勾拳就打得他倒飛出去。
看著倒地吐血而死的南詔武士,趙懷安回頭哼了句:
“什么竹子、樹的,擋得住我這一拳十年功嗎?在我拳下,都一個鳥樣!”
看著傻眼了的張龜年,趙大爽啊!
而且就你個措大,那點知識量也敢在我面前賣弄?
別看他一副糾糾武人的樣子,但這不過是他要融入這個時代的保護色罷了,論真才學識,他趙大說個不客氣的,在場的都是小學生。
當然,論智慧,趙懷安肯定不敢這么拿大,但論知識量,這些一輩子都讀不了一千萬字的老祖宗們,拿什么和他比。
隨后趙大就張開手掌,五指一捏:
“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和那邊的南詔一樣,被砍頭;一個就給我趙大當個讀讀書的措大,給錢!你選吧。”
這是選擇嗎?張龜年但凡猶豫一下,都是對自己小命的不尊重。
完全沒有任何猶豫,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求趙大收留。
主打一個能屈能伸。
而且這種事也不是沒前途的。
萬一眼前這位武夫能在沙場立功,也賺到了個節度使的位置,那他張龜年沒準還能借此機會進入朝廷為官為相。
這種先在地方幕府任職然后進入中央為官,已經是如今士人們的首選了,這百年間,靠這種方式宣麻拜相的,都有幾十位了。
沒錯,這個時代,只要是個文化人就都是奔長安去的,什么藩鎮節度使不過是旅程中的跳板罷了。
所以,張龜年趴在地上,嗚嗚大喊:
“將軍武德,小生慕了,慕了,愿效犬馬之力。”
趙懷安哈哈大笑,扶起張龜年,卻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當然,你要真是那勁草,誠臣,我趙大又未嘗不能當你的大樹,為你遮蔽風雨勉之,勉之。”
張龜年愣住了,眼前的這個武夫真是武夫嗎。
那邊趙懷安準備給措大上上價值,畫畫大餅時,忽然就見剛還懵的張龜年,搓著手問了下一句:
“不知都將,我這薪俸能給多少呢?在下家貧,請都將多給些。”
趙懷安的微笑凝固了。
他頗為尷尬地放下手,暗罵這人怎么那么市儈,錢錢錢。
當兵的要錢,你個措大也要錢,這大唐的老祖宗們怎么就知道錢?沒有一點大局觀。
嘆了一口氣,趙懷安和王鐸那邊商量了一下,摸清了現在的行情價后,最后按照年俸五十貫的價錢招募了他作為自己的掌書記。
這會的掌書記算是將領身邊的高參了,趙懷安也不清楚這人對軍戎是否有涉獵,但再差幫他弄弄公文報告還是沒問題的。
而那邊,張龜年也很高興,趙大雖然脾氣不好,但也大方,這個工資差不多已經是中級官吏的薪水了。
是的,當官的一年不過幾十貫,而藩鎮一個丘八一年至少就有二十貫,頂尖的魏博牙兵,甚至能一年到二百貫。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文武待遇,也是這個時代底色。
所以趙懷安給下面丘八們發錢是大手大腳,毫不吝嗇,而給張龜年則是摳摳搜搜,恨不得一分不給。
而這也是一個軍頭的覺悟。
他趙大啊,向著一名成熟的軍頭,又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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