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喜馬拉雅山脈這兒的歐亞大陸，正整片處于太陽的照耀下，如果不是因為那個黑點自己沖上了流動的乳白云層，姜靈還發現不了。

那個黑點很快很快。

事實上，黑點正“飛出大氣層”，只是姜靈的視覺錯覺。離地二十公里，空氣質量只有地面時的百分之五；離地八十公里，空氣已成離子狀態，那即是電離層；而離地二百公里，空氣已經外逸，進入太空……

但不管二十、八十還是二百公里，比起星艦軌道三萬六千公里的高度，均不足百分之一！姜靈與冬明，以及他們所在的星艦，與地面的距離，大約相當于地球直徑的三倍。所以他們才能眺望到整個地球，而非地球的一小塊。

在這個距離下，姜靈固然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宏偉景色，但也失去了目測目估的能力。過往在地面上的經驗，在太空中并不完全適用，姜靈需要重新積累。

所以此時，黑點其實已經跑過了一大半的路程。或者說，已經跑完了百分之九十八、九十九的路程，否則，盡管太空中沒有空氣，能見度特別好，姜靈也無法就這么看到它……

——因為單憑人的肉眼，極目遠眺的條件再有利，也眺望不見一個太小的黑點點呀！小得好比擺在面前桌子上的一只大腸桿菌，誰瞅得見？！

地球上乳白的、緩緩流動的云層，已經成了黑點的背景。黑點本身的色澤，以及黑點的運動狀態，令它被云層襯得分外明顯。

黑點越近，它的移動速度就顯得越快。但近到一定程度之后，姜靈才發現，相對星艦而言，它其實是在減速、剎車。

——剎車？！它要干嘛？！

因此姜靈望著那個小黑點變成一顆黑芝麻、又朝一粒黑米發展，心里汩汩冒出極為不妙的預感。姜靈握緊了冬明的手臂、用力拍了冬明一下：“不要賣關子了，那到底是什么？！”

冬明探手拎起了姜靈的振翅：“是這個。”

姜靈懵了：“這不是防身的嗎？亞勒說的。他說精神力七級用不了，等八級了，捏它一下就知道。”

冬明啞然了片刻，背朝安控眼，臉往姜靈頸窩里一埋，聲音極小：“亞勒沒告訴你？完了，他跟蘇可學壞了！這是雷列號的遙控器。”

姜靈察覺冬明胸膛微微震動：他在笑，雖然沒有笑出聲兒來。不管如何，這可不多見，在冬明身上不多見，所以姜靈忽然就覺得，觀景窗外的小黑點……哦，現在已經是小黑豆了！那小黑豆，好像也不是那么壞嘛……還挺可愛！

毫無疑問，地面上不知哪兒的某個基地，恐怕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不過有黃嫻雅的前車之鑒在那兒，他們應該會遵照之前的要求，不會去打擾二老……

當然，廖局那邊，盡快聯系一下比較合適。聯系廖局，或者趙永剛與姚遠也行。其余人等，統統都不用管……這樣處理，固然會令廖局忙上一通，但這也是表明立場，相信忙的人，忙歸忙，也樂在其中……

姜靈想清楚如何處理這事，只不過瞬間片刻。然后姜靈感到她自己的心臟，好像分成了兩半。一半冰冷有序，條理分明，是為了就這件事應對廖局他們，幾個，幾十個，甚至幾百幾千個。

而另一半柔軟溫熱，卻是留給二老、留給眼下摟著她的這個男人，留給她的堂哥表姐老外婆。

這令姜靈摸了摸胸口內袋里的小木片。沁涼的銅拉鏈下、柔軟的衣料后，是百年前一位父親的出戰遺書……鐵血柔情，先有柔情，而后才會真正懂得鐵血。剛者易折，但時常溫養，甚至粉身碎骨、亦能回爐重來的鋼，卻不會折。

然后姜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嘿，值班的不會把它打掉吧!”

——“Pia”一下，那小黑點萬里迢迢就白跑了！多可憐……

冬明笑得差不多了，輕聲道：“不會。你帶著遙控器上來的，登艦那會兒就有備案。本來還要確定詳情，不過你那艘……就不用忙這些了。”

雷列號已經近得可以看清艦名了。星艦并沒有拉響警報，日常失重訓練也依舊繼續，只是吐出了一串機甲。機甲繞著雷列號轉悠了一通，很快又回來了。

姜靈不解：“它們在干嘛？我以為會把它拉進來。”

冬明一搖頭：“安檢。拉進來比較麻煩，你開不進來？”

姜靈很無辜，攤攤手，小心掂著掛鏈拎起振翅、拎到面前左看右看，也不敢再捏它：“怎么開？”

冬明更無辜：“我不會。雷列號改裝過，它有獨立艦長系統，振翅就是那個系統的一部分。”

姜靈瞅著冬明：“現在我們怎么辦呢？”

冬明倒是坦然：“找亞勒吧。”

“他睡覺了吧？”

“應該沒，他的作息表，現在不是訓練，就是休閑。”

“別！萬一他跟路林在一塊兒……商量重要事項呢？”人生大事，又或者“生”人大事呀！

“那……我們過去看看？別人也有能開的，逮到誰，就是誰。小事而已。”

“好。”

姜靈望了一眼歐亞大陸東海岸，武夷山脈蒼翠一片，清晰可見……她會回來的，這不是永別。而后姜靈抓著把手，虛踩著地面，跟著冬明一步一步漂了出去。

不過他們兩個，在去泊械艙指揮室的路上，就遇到了亞勒。

亞勒已經知道了，也是朝同一個方向去。他一見姜靈，當即道了：“恭喜”，而后跟冬明樂道：“嗨，把錢還給我，你也沒贏！”

冬明點頭：“回去拿給你。”

姜靈警惕：“你們賭了什么東西？不會是我吧？”

冬明不大好意思，亞勒卻是坦然：“賭你的雷列號第一次出航，會去什么地方。我押了莫里亞星與首都星，他押了金海星與太陽系除地球外的行星。”

——結果兩個都沒中！

既然不是把她當物品，姜靈也就不在意了，只是搖搖頭咕噥了一句：“賭博可不是好習慣……”蔣富安與胡海燕一向反對！而后姜靈又覺得說得重了，于是道：“好吧，其實小賭怡情。你們賭了多大？”

亞勒興致挺好：“我們很‘怡情’，就一塊錢的硬幣。”

姜靈：“……”果然有情況！否則心情怎么會這么好？你還奴隸呢！

冬明看看姜靈：“‘巖松’級戰艦試驗結束、正式升空的紀念幣。拿出去大概能賣個幾十塊吧。”

亞勒連連搖頭：“你那是什么時候的行情？早漲價了，現在賣個一兩百沒問題。”

冬明點頭：“哦。”

姜靈：“……”果然，冬明就是幾十年前的亞勒！不管干什么，只有被現在的亞勒拍頭摸腦袋的份。

有亞勒在，事情就簡單多了。

他們也沒出去登陸雷列號，就呆在泊械艙指揮室，調出了一個雷列號的模擬操作系統，同時屏幕上指揮室的系統給分析計算了一下軌道情況——這些在雷列號上也有，但現在他們看不到。

因為還在失重，三人先固定了自己，而后亞勒說一句，姜靈動一下。

泊械艙的指揮官沒輪班，值班的副手百無聊賴，很高興有人來打擾一下。他把自己固定在艙壁上，在亞勒與姜靈忙碌的過程中，足足換了七八個姿勢。

好一番跌跌撞撞后，姜靈終于把雷列號停泊完畢。雷列號在進艙后、停泊完畢前，東碰西撞了好幾下，姜靈都擔心它磕壞了，但亞勒與副手卻一派輕松。冬明安慰姜靈：“波動不到半個重力。”姜靈想了一想，才明白冬明說的是乘客的舒適標準。

雷列號一進來，副手就欣然關閉了艙門；等雷列號停完，立即就是一系列例行檢查步驟；最后一切順利，這才重新往泊械艙注入之前抽光的空氣、打開艙門。

他忙著這些，同時還有空夸張地感嘆：“難得為一艘艦開門開了這么久。”打擊完姜靈，又立即來了一句：“不過既然您的旅游艦是首航，那就不算壞了。”

亞勒一笑，冬明一攤手。

通過遙控器，可以指揮雷列號進行一些基本航行。這種感覺很奇妙，有點像姜靈在蒙古國的原始森林里，叫過對面大樹上的小松鼠來，跟她“白霧”換板栗……

只不過松鼠怎么找板栗，姜靈不用管，坐等就行；雷列號怎么進艙，姜靈卻需要一步一步搞定。

所以姜靈當時有點走神，道了聲“謝謝”之后，慢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家伙放著“雷列號”不叫，用了“旅游艦”。于是姜靈好奇了一句、順帶捧他一下：“戰艦首航不會像這樣？”

果然那副手笑容自信又驕傲：“除非在新兵營。”說完又對著屏幕上的雷列號同情道：“噢，親愛的小家伙……你以前從不曾如此笨拙！”

亞勒更好笑了，冬明略清了下嗓子。

姜靈：“……”

——她開星艦哪能和路林比呀！

一開始，姜靈非常擔心，雷列號突然起飛，會不會帶了幾個研究人員在艙里……雷列號飛行過程中，可不像之前上來的小型運輸艦那么溫柔。加速度有三四個重力那是至少的，其實更大。具體姜靈不清楚，總之，那里面若有人員，可就全體危險了！碰到年紀大一點的，怎么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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