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瀾受到邀請,莞爾一笑:“求之不得。”
兩人各自回房稍事休整,半個時辰后出發。
為了行事方便,李纈云換了一身淺緋色胡服,回紋翻領小氈靴,七寶蹀躞帶束腰。因為打算乘馬車,她將白紗帷帽拿在手里,娉娉婷婷從華陽觀里走出來,撞入沈微瀾眼中。
沈微瀾原本在馬車邊等候,見到伊人倩影,欣然一笑,自發走到她身邊。
白衣士子配著芙蓉般的美人,如白云有了霞光,美成一幅神仙畫卷,驚艷了駕車的照白。
他傻傻看著兩人并肩走到馬車下,沈微瀾伸出手臂供李纈云搭手,扶著她登上馬車。
兩人全程沒說話,只用目光和笑容交流,默契得像認識了很久。
照白跟隨公主多年,見多了難敵霞光蔚然,銷聲匿跡的露水。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回的人與以往都不一樣。
這位沈郎君,難道真像寶綺說的那樣,值得公主信任與托付嗎?
他茫然出神,直到馬車里傳出李纈云不悅的催促聲,才匆忙扯動轡靷,驅車前往大慈恩寺。
沈微瀾見寶綺等人依舊不在,不放心地問:“為何公主身邊只有內侍照白?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被我留在宮里了。”李纈云把玩著帷帽,笑瞇瞇回答。
寶綺做替身,琉光抄經,其他人依照原樣伺候公主,才能合伙騙過母妃。
沈微瀾隱約猜出她是偷摸出宮,不便多帶人,有點擔憂:“公主這樣安排,萬一出了什么狀況,一個照白能保護你嗎?”
“你不會保護我嗎?”李纈云忽然湊近沈微瀾,看著他的眼睛,笑道,“沈郎君,你如今可是我的門客。”
車廂內光線昏暗,曖昧的氣息在逼仄空間里流轉,令人呼吸不順,心跳微亂。
沈微瀾在節度使麾下效力三年,千軍萬馬都趟過,何曾輸過陣?
他不躲不避,一雙桃花眼含著李纈云,目光寵溺:“公主說得是,沈某一定盡心盡力,保護好公主。”
李纈云聽著他低沉的嗓音,莫名臉紅心跳,身子不由自主往后躲,背靠著車廂淡定問:“再說說這樁案子吧,卷宗里都寫了什么?”
沈微瀾笑笑,說:“從卷宗看,這幫惡少仇人無數,很難排查出誰是兇手。比如第一個死者,被開膛破肚,死在屠宰坊里。屠宰坊的主人常年受這幫惡少敲詐盤剝,甚至妻女都受過欺辱,因此曾法曹一開始就懷疑他,將他下了獄。”
“如今死了三個人,那坊主已經洗脫嫌疑,被放回家了吧?”
“并沒有。”沈微瀾搖頭,“曾法曹認為,這人就算沒殺人,也可能是幫兇。”
“瓜田李下,倒也合理。”李纈云追問,“那第二個人呢?”
“第二個人死在一家油店里,被分了尸,在油鍋里炸得半熟。”沈微瀾頓了頓,見李纈云并不害怕,才往下說,“后來曾法曹查到,店主的母親一年前被惡少縱馬撞死,當時店主報了官,卻被判為意外,最后用贖銅抵償刑罰,不了了之。”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李纈云皺眉,“所以曾寒山又懷疑店主是兇手,將他投進大牢了?”
沈微瀾點頭。
“兇手對這幫人的惡行很了解,一定盯了他們很久……”李纈云沉吟,忽然冷笑一聲,“這幫人作惡多端,死有余辜!若實在抓不到兇手,就將這事歸為閻羅王索命,我看也不錯。”
“但你我都清楚,殺這些人的并不是閻羅王。”沈微瀾笑笑。
“那也是替天行道……”
“將人殺死在公主房中,讓公主飽受非議,也是替天行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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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然不算,閻羅王歸閻羅王,我的污名必須洗清!”李纈云立刻強調。
沈微瀾被她逗笑:“所以在沈某看來,懲惡揚善只能用律法達到目的,否則遲早會偏離初衷,被內心釋放的惡吞噬。”
李纈云忽然愣住,直直看著沈微瀾,出神的目光仿佛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沈微瀾好奇她在想什么,笑著問:“怎么了?”
李纈云猛然回過神,惆悵地笑笑:“沒什么……只是你這說法,與曾寒山當年一模一樣。”
沈微瀾凝視著她,問出一直盤桓在自己心頭的疑惑:“恕沈某冒昧一問,公主與曾法曹之間,究竟發生過什么?”
李纈云一怔,隨即笑靨如花:“沒什么啊,就像外界風傳的那樣,男人遇到我這朵食人花,都會倒大霉。”
“沈某如今是公主的門客,在我面前,你可以說真話的。”沈微瀾認真看著她,“公主若真是一朵食人花,就不會有那么傷心的眼神了。”
李纈云被他一語刺中,瞬間鳳眸含怒,沉下臉來:“沈微瀾,本公主真的很討厭被人看穿。”
“那公主就當我在為自己問,”沈微瀾溫柔一笑,“畢竟案子了結前我得一直和曾法曹打交道,了解一下當年的隱情,也好少碰幾顆釘子。”
李纈云默默看著沈微瀾。
飽受誤解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做世人眼里的食人花,不跟任何人講述自己的委屈。
但此時此刻,也許是車廂小小的空間很安全,也許是他的眼神太溫柔,她忽然想把心底藏了三年的秘密告訴他:“我虧欠過曾寒山。三年前他考取進士,在曲江宴與我相識,當時郭貴妃污蔑我打碎了她的琥珀匣,是他當眾查明真相,還我清白。”
提及往事,她眼神惆悵,如籠輕煙:“后來一段時間,我與他走得很近,他因為我拒絕了郭貴妃的招攬。沒過多久,我們在樂游原遇刺,為了保護我,他失去了右眼。”
沈微瀾神色一怔,李纈云注意到,露出一抹苦笑:“他喜歡解謎、喜歡斷案,與你一樣,有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所以郭貴妃暗示我,會摘掉他另一只眼睛的時候,我退縮了。”
她說到此處,喉頭發堵,一時陷入沉默。
沈微瀾猜測:“所以,你狠心與他了斷,讓他因此恨上了你?”
李纈云點頭:“在他看來,我就是個水性楊花的薄情女子,他的災星,紅顏禍水。”
“公主何必如此?”沈微瀾嘆息,“失去了一只眼睛,他前途盡毀,作為一個真心對你的人,他不會糾纏你的。”
“你不了解當時……不這么做,他只會心甘情愿為我失去第二只眼睛,”李纈云笑笑,“現在他至少能在縣衙里做個法曹,還能破案,做自己喜歡的事。”
“時過境遷,或許公主可以與他解開誤會?”
“不必了,失去一只眼睛那么痛苦,恨我也是應該的。”李纈云目光看向遠處,低喃,“不恨我的話……就只剩下痛苦了。”
沈微瀾默默看著她,直到她轉過頭,故作夸張地調侃:“啊,我真不該說這些,把我唯一的門客嚇跑了可怎么辦!”
沈微瀾被她逗笑:“現在跳車還來得及嗎?”
李纈云咯咯笑:“你別怕,那時我年紀太小,還不懂如何更聰明地與郭貴妃周旋,如今我可不是任她拿捏的病貓了。”
“放心吧,我不怕,”沈微瀾勾起唇角,目光灼灼,“自從進了長安城,入眼盡是繁華,還要感謝公主,讓我窺見了一點繁華之下……真正的長安。”
李纈云忽然收住笑,認真道:“說真的,若有一天你在長安嶄露頭角,被郭貴妃招攬,別拒絕。比起我,她才是長安真正的高枝。”
沈微瀾默默看著她,沒有回答。
兩人在沉默中對視,直到照白的聲音忽然傳入車廂:“公主、沈郎君,大慈恩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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