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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68.鳶莊
更新時間:2025-08-15  作者: 八月薇妮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都市 | 青春都市 | 八月薇妮 | 大唐探幽錄 | 八月薇妮 | 大唐探幽錄 
正文如下:
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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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里好像多了幾分肅殺的氣息,老朱頭握著木勺的手有些發抖。

嘴角抽搐了兩下,老朱頭終于回過身,滿面已換上柔軟的笑意:“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蘇老將軍,您這會兒是來吃東西?真是不湊巧的很。”

巷子中間,是蘇柄臨巍然而立,他身著便服,頭上戴著青黑色的幞頭帽子,手中握著一條馬鞭,雙眼正如盯著獵物般看準老朱頭。

蘇柄臨不答,老朱頭又笑道:“可是您方才在說什么來著?我一時沒聽清,唉,這人老了耳朵也不中用了,聽什么都稀里糊涂的。”

馬鞭在手掌心輕輕敲了一下,蘇柄臨走上前來:“不錯,人老了,耳聾眼瞎,我亦如此,就連治下有這等了不得的人物都不知道。”

老朱頭垂了眼皮,仍是含笑:“您到底是在說什么?我如何聽不懂,多半是高人高語,小人不過卑微俗輩,不明白也是有的。不過我著急收攤子,老將軍若是想吃湯面,不如且明兒……”

不等老朱頭說完,蘇柄臨道:“后宮可無三千佳麗,卻不可一日無朱妙手。”

老朱頭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微微僵硬,像是在寒風凜冽中將要凝水成冰。

蘇柄臨看向他,望著那很不起眼的一張臉:“昔日太宗在時,我有幸奉召入宮,這是太宗當著我們一干大臣的面兒說的。”

老朱頭垂著手,深深低頭。

蘇柄臨打量這食攤上簡陋的家伙什,復道:“當初我還心生鄙夷,心想不過是個會做菜懂逢迎的宦人而已。誰知,那一場酒宴,卻讓我永遠地記住了這個人。有同感的絕非我一人而已。”

老朱頭想笑,卻再也笑不出來,兩只手壓在一起,不安而惶然地抓緊了些,卻又松開。

蘇柄臨卻若有所思地笑笑,點頭道:“老子曾說‘治大國,若烹小鮮’,然而在我看來,朱御廚的手法,卻是烹小鮮有治大國的風范。這大概就是業之臻者,不管是何等身份之人,不管他是不是一個卑賤的宦奴,能有那種出神入化的烹飪手段,他便是其中王者,就如同太宗是帝皇之中的王者,而我自詡領兵帶將,所向披靡……業之臻者,都足以令人肅然起敬。”

老朱頭局促的臉色漸漸地緩和,聽到最后,整個人已經放松下來,肩頭一垂,肩胛略寬。

他卻仍是不看蘇柄臨,只是用那種沙啞的聲音低笑道:“老將軍跟我說這些做什么呢?”

蘇柄臨道:“我生平只有在皇宮內才吃過那種令人銘之不忘的味道,十幾年再未有機緣,聽說太宗龍馭歸天后,朱妙手仍舊侍奉當今圣上,卻在十三年前離奇失蹤,眾人都說他因哀悼太宗過甚,又因年紀頗大,必然是哀傷而亡了。誰又能想到,時隔多年,我竟在您的攤子上又重新吃到了那種味道。”

老朱頭笑道:“喲,那這可真是我的榮幸了,誰能想到我做的這些不上臺面的清粥雜菜,居然能趕得上當年的宮內御廚呢?只怕是老將軍哄我開心的。”

蘇柄臨道:“是,你是該開心,等你回到長安后,重新掌管御廚,只怕會更開心。”

老朱頭笑容一斂,正色道:“我一個平頭百姓,什么都不懂,去長安做什么?何況我在桐縣呆的好好的,又是這把年紀了,若還硬要背井離鄉的,只怕要倒在路上嘍。”

蘇柄臨道:“你仍不承認你就是朱妙手?”

老朱頭茫然道:“我第一次聽說這么個人,既然您說他姓朱,又說我做的飯菜有幾分他的意思,那興許……我們之間也有些親戚相關?”

蘇柄臨望著他狡黠的神情,道:“你雖然不認,但圣上是個念舊情的人,只要你回到長安,真偽立刻便知。”

老朱頭搖頭笑道:“蘇將軍,您可務必饒了我,我這把骨頭著實經不起顛簸了。”

蘇柄臨道:“是經不起顛簸?還是長安有讓你懼怕的事……或者人?所以你才離開宮中,遠遁于這偏僻邊陲地方?”

老朱頭道:“我當真不知道蘇將軍在說什么,我該回家去了。”復著手收拾東西。

蘇柄臨忽然語氣一變:“那孩子如今并不在桐縣,你這樣早回去做什么?”

老朱頭正轉過身,蘇柄臨喟嘆道:“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當年你從宮中失蹤的時候,正是宮內外沸沸揚揚傳說皇后殺死武昭儀孩子的時候,唉,如果那可憐的孩子還活著,如今也該十三歲了。”

老朱頭腳下一個踉蹌,仿佛整個天地的聲響都從耳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亂無章的嗡嗡然,他勉強踏前一步,想去取那鍋灶,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蘇柄臨看著他腳步蹣跚,身影搖晃,沉聲又道:“說起來,跟你相依為命的那孩子……叫阿弦的,那若非是個男孩兒,我一定會以為他就是當初死的不明不白的小公主……”

老朱頭背對著他,雙手握著那面鍋,手卻抖若風中秋葉,聽到最后一句,忍無可忍:“住口!”

手中的鍋子墜下,“鐺”地一聲,兀自在灶上打轉。

蘇柄臨緩步走到跟前,將那轉動的鍋子壓住:“怎么,終于戳到你的痛腳了?”

兩個同是年紀古稀的老者,身份天差地遠,各懷不可告人的隱秘,就在這秋風蕭瑟的黃昏,對峙而立。

蘇柄臨道:“你總該知道,我有數不清的法子讓你承認……”

老朱頭看清他堅決的神情,仰頭一笑:“好!”

這一笑,老朱頭渾身的氣勢便儼然變了,他道:“你想讓我承認我就是那個御廚,可以,我認就是了。我離開宮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兒,就是厭倦了宮內那朝生暮死的生活,所以才隱姓埋名離開了。你既然知道我,那總也該聽說,當初太宗在的時候,曾下了一道旨意,太宗特許我可以隨意離宮而不必向任何人請示,難道誰敢因此而拿我的錯么?”

這一刻,原本卑微怯懦的老朱頭似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曾經于太宗李世民面前紅極一時的大內御廚,曾得皇帝親口稱贊的天下無雙的“朱妙手”。

就算是在叱咤風云一世赫赫有名的蘇柄臨面前,氣勢也絲毫不遜。

蘇柄臨笑笑:“沒有人敢拿你的錯。”

老朱頭自知已經失態,要回頭也來不及了,索性繼續說道:“我之所以遠離長安,就是不想昔日的是非再來侵擾,當初……該死的已經死了,茍活的人……如我,將軍何不就放我一條生路,讓我安安穩穩地過完這殘生?老將軍如果當真記掛當初宮內那一場酒宴,勞煩看在曾經共同侍奉過太宗皇帝的面上,也放過我。”

老朱頭說到這里,后退一步,單膝跪地,繼而雙膝:“我在此給您磕頭、謝您的大恩了。”

不等他跪地,手肘被蘇柄臨握住,后者手上微微用力,老朱頭只覺著手臂如被鐵鉗夾住了一般,竟再也跪不下去。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他望著蘇柄臨問。

老將軍道:“我只要知道一件事。”

兩位老者的目光相對,蘇柄臨雖然還未出口,老朱頭又如何不知道他想說什么:“不是!”

蘇柄臨道:“我還沒有問。”

老朱頭道:“你不必問了,不是就是不是。我已經說過,該死的已經死了!”

蘇柄臨深深地雙眼里是凝重的疑慮。

老朱頭將手肘抽回來,舉手道:“我可以向天起誓,你想問的那個孩子,早已經死了!若有半句虛言,現在就讓老天爺降一道雷把我劈了!”

他沙啞低沉的聲音斬釘截鐵,又有難以掩藏的憤然怒意,令人無法懷疑。

此刻天色陰沉,烏云同黃昏一起從天際蔓延微涌。

蘇柄臨皺皺眉,抬頭看向那變幻莫測的天色。

豳州,垣縣。

“阿嚏!”渾身一個激靈,嚇得阿弦忙左顧右盼,但目之所及,并無任何異樣。

她舉手揉揉鼻子:“是誰在念叨我么?會不會是伯伯想我了,還是英俊叔也想我了?”

對阿弦而言,第一次出遠門,最初是惶惑不安,漸漸地便如又見識到了新世界般好奇而高興,但到終于抵達了垣縣,在縣驛安頓之后,原先那興奮早就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茫然,尤其是想到家里老朱頭,玄影,英俊后……心里有些抓撓,忽地后悔就離開了他們。

幸而袁恕己并沒有給她太多的時間多愁善感。

眾人在驛館稍事安頓,縣官便來備述前情,又帶著往事發的錢家,親自偵看現場。

袁恕己掃了一眼:“小弦子呢?”

話音才落,就見阿弦從門內晃了出來:“大人,我在這兒。”

袁恕己看著她有些蓬亂的頭發,舉手給她撩了撩:“怎么也不梳洗?”

袁恕己倒也體恤阿弦年輕身弱,之前又不慣騎馬,所以路上特給她準備了一輛馬車,預備累了便入內歇息。

就算如此,阿弦連著顛簸了一整日,早出晚歇,外加“思鄉”,整個人略顯憔悴。

阿弦揉了揉眼,方才她進門后便躺在床上,本想趁機歇會兒,可身子仍如在馬上或者車上,顛顛簸簸,耳畔都是車轱轆轉動跟馬蹄奔騰的聲響。

“沒來得及。”她隨便舉手把頭發往后面攏了攏,“很難看嗎?”

袁恕己見她懵懵懂懂,因困倦之故那原本清澈的眼神里也似蒙了一層霧,又因為往后攏頭發,小小地臉微微揚起,露出下面細而白的脖頸,看著竟……

這瞬間,袁恕己竟莫名想起在桐縣落雨那黃昏,他才從車上下來,正看見英俊背著阿弦,她歪頭笑語,兩個人何等親密。

咳嗽了聲,袁恕己哼道:“不,這樣兒就挺好的,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其實在轉身的時候他心里想:這樣已經很好看了,再若熟悉打扮,那還了得。

眾人出了驛館,沿街騎馬往城外去。

原來這錢家居住在城郊的鳶莊之上,距離縣城不遠,三里之遙而已,案發當夜,守城士兵遠遠地看見鳶莊上火光沖天,還只當錢家的人不留神失火,只是本朝律例,入夜后不管如何都不能擅自打開城門,尤其是這些僻遠之地,要隨時提防異族跟馬賊等在外作亂。

因此士兵們只遠遠地張望,一邊議論這鳶莊的人如何這樣粗心大意,火燒了半夜才停。

次日天還不亮,就有人來敲門報官,眾人這才知道,鳶莊昨夜非但失火,更且燒死了包括錢員外在內的上下十三口人,除了錢員外跟夫人,其母,其子其媳,還有八名下人,盡數死于非命。

垣縣的石縣令聞聽,大驚失色,魂不附體,忙親自帶人前往查看端倪,誰知一看不打緊,仵作查驗,十三名死者身上都有兵器傷,竟是被人先殺死后再放火毀尸滅跡的。

垣縣不過是個彈丸之地,在整個豳州里也算是極小的地方了,因為處于豳州的中心,遠離邊境,先前的戰事跟馬賊、吐蕃等等都侵擾不到,民風淳樸,治下安泰,連尋常的毆斗案子都極少發生,更從來不曾出過這樣如此的惡性血案。

石縣令毛骨悚然,不敢怠慢,亦明白此案并不是自己能決斷的,當即便發一封緊急公文往府衙求助。

一路出城,阿弦打起精神來,跟在袁恕己身后,隨著眾人且走且看,卻見當真是“十里不同風”,這垣縣雖也屬于豳州,但民土風情同桐縣又大為不一樣,比如屋舍建筑,行人口音,各自新鮮。

往鳶莊的路上,兩側有許多垂柳,只因秋季,黃色的細葉落了一地,跟黃葉混雜在一起的,還有一枚枚白色的紙錢,以及些灰黑色的不知是什么東西,空氣里也有種古怪的氣味,。

石縣令察覺大家的異樣,道:“這就是鳶莊燒毀后,隨風散出來的那些灰燼等物。”

眾人駭然,石縣令又指著前方道:“刺史大人且看,那就是鳶莊。”他的聲音里多了一絲悲憤哀慟。

大家抬頭看去,卻見在垂柳路的盡頭,赫然出現一座莊園,只可惜已經面目全非,原本巍峨的建筑被燒的只剩下了黑色的屋架,孤零零地仿佛是個死不瞑目的幽靈,矗立在正前方,凝視著每個前來憑吊的人。

袁恕己看了一眼,震驚之余,忙回頭看阿弦,卻見她跟在隊伍的最后方,袁恕己道:“小弦子,你過來。”

阿弦也正被鳶莊現在的慘狀驚呆了,猛然聽見袁恕己召喚,才打馬往前,眾人也紛紛地主動避退,給她讓路。

阿弦道:“大人,有什么事?”

袁恕己道:“沒什么,你別一個人落單,跟著我。”

阿弦眨了眨眼,這才明白他特意叫自己過來的用心良苦,便道:“多謝大人。”

袁恕己瞥她一眼,并不言語。

這會兒石縣令道:“大人有所不知,這錢先生,也算是我們垣縣的首富之一,城內有好些他的鋪子,只因他嫌城內的地方逼仄不敞亮,便來城郊建了這鳶莊。您別看他是名商販出身,實則是個很有見地胸懷的人,之前鳶莊在的時候,可是本地的一景,建的著實是好,宛若世外桃源,人人稱羨……”

這“鳶莊”顧名思義,聽來就是個極美的地方,如今聽縣令說起,隨行之人盡生向往之心,然而……

石縣令的聲音低了下去:“哪里想到,一把火,萬事俱休……也不知是哪里來的賊徒如此逞兇!”

袁恕己看他眼睛都紅了,心想:“這縣令倒也是個性情中人。”

阿弦聽到這里,便問道:“石大人,錢先生既然是個生意人,是不是曾跟什么人結仇?這種兇殺方式,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石縣令搖頭:“錢先生雖是商販,卻從不是個斤斤計較心胸狹窄之人,反而很是豁達,樂善好施……非是我夸大其詞,這縣內幾乎每個人都曾受過他的恩惠,所以無人不喜歡他,只會當他是活菩薩般供著,又哪里會結下什么深仇大恨,更以至于用這種狠毒手法殘害?簡直非人所為。”

說話間,一行人來至了鳶莊門前,卻見院子外有許多人影走動,地上更有許多沒燒完的紙錢,隨風滾動飄揚。

袁恕己看著空中飄過的灰燼,又看有人跪地哀哭,便問道:“錢家已經被滅門,這些人是做什么的?是他的親戚?”

石縣令搖頭:“這些人都是曾受過錢先生恩惠的,見他遭遇不幸,便來表一表心意。”

正有兩人燒完了紙錢起身,面帶哀戚離去,口中兀自喃喃道:“可憐……”

袁恕己嘆道:“這錢先生倒果然是個好人,所以才被這許多人悼念。”忽地冷笑:“可惜總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鳶莊的大門并未被完全燒毀,只是里頭被火烤的有些變了色,縣令跟幾個本地衙差在前開路,引著袁恕己等入內。

阿弦緊跟袁恕己身邊,同他一塊兒往內。

誰知才一進門,眼前陡然變了天,原本青天白日,翻做了黑燈夜火,阿弦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面前有個人叫道:“你們是什么人,來干……”還未問完,一道鋒利的刀刃當頭劈下。

那人慘叫一聲,往后倒地。

就在刀鋒砍死那人之時,阿弦舉手欲擋,整個人也隨著往后踉蹌出去,眼看將要跌倒,卻被人及時一把拉住。

“小弦子!”幸而袁恕己早有防備,身手利落地拽住她的胳膊,將她腰間一抱。

阿弦站穩身形,倉皇地定睛再看,卻見周圍是府衙的人跟縣衙眾人,一雙雙眼睛都在詫異地看著她。

陡然間又回到了現實之中,方才那刀光血影,儼然不存。

對上袁恕己有些擔憂的目光,阿弦撫了撫胸口:“大人,我、我沒事。”

石縣令因見阿弦生得柔弱,如今又舉止奇異,便道:“這位小兄弟若是身子不適,可以先行回去歇息。”原來他私下里跟錢先生相交甚好,所以鳶莊出事,痛徹心扉。

縣令破案心切,好不容易請了刺史大人親臨,可先前在驛館里,眾人都到齊了,只有阿弦一個姍姍露面,且看著很不頂用。

垣縣跟桐縣畢竟隔著遠,十八子的名頭在本地并不響亮,縣令也不知她就是十八子,故而心里不樂,不知道袁恕己奔波來此還帶著這樣一個孩子是何意思。

阿弦并未聽出他弦外之音,只搖了搖頭。

石縣令瞥她一眼,回身指著前頭廳中道:“聽周圍的村民說,失火當夜他們來相救,大門是緊閉的,他們拼力撞開,院子里并沒什么人,那時候前頭堂中已經著火,偏偏風大,要救也已經晚了。”他平復了一下激憤的心情,“第二天我們的人趕到,才在廳內發現了尸首……”

袁恕己正要進廳內查看,阿弦道:“在哪里發現了尸首?”

石縣令皺眉道:“前頭廳內。”才要引著眾人前去,阿弦道:“不是,第一具尸首應該是在這里。”她指著方才自己后退之時踩到的地方。

縣令一愣,旋即道:“胡說!”

袁恕己看一眼阿弦,不言語,左永溟會意,走到跟前兒細細查看了一番,道:“這里好似有殘留的血跡。”

跟隨的仵作也忙上前細查——因為當天晚上村民們聞訊趕來,提水的提水,奔逃的奔逃,將這地方踩踐的面目全非,泥水翻騰,把血漬也都翻攪的看不清了。

正在縣令不耐煩的時候,仵作捻著手中一把地上的泥土,看其色嗅其氣,道:“沒有錯,這土的確被血染過。”

袁恕己點頭,不置可否,只對縣令道:“請繼續。”

縣令本要說話,見他如此,只得悶悶地轉身往內。

他指著屋內,要說話,卻滿面悲痛之色,縣令扭頭退到一邊兒,只示意身邊跟隨的捕頭。

捕頭會意,上前道:“大人,就在這里,發現了鳶莊滿門十三口的尸首,都已經被火燒的面目全非,只能憑身上殘存的衣物跟飾品等判定身份,還有幾具尸首因燒毀太過厲害,至今分辨不出來。”

堂中的尸首早就給運到了縣衙,捕頭只是按照當時發現之時的情形,給袁恕己虛做介紹而已。

袁恕己雖看過卷冊,但親臨現場,目睹此景,仍是不由深鎖眉頭:“太平盛世之中,尚有如此狼心毒行,實在可恨……”

阿弦立在袁恕己身旁,身不由己地看向堂中。

“嗤啦啦……”一聲奇怪的響動,地上一具尸首被拖曳著,以一種極為扭曲古怪的姿勢從門檻上滑了進來。

死尸的臉上有很深的一道血口子,雙眼兀自睜得大大的。

一雙看似保養的頗好的手,勾著他的腋下,將他用力地拖了進來,放在地上。

死尸毫無抵抗地倒下,手從腰間跌了出去,正好搭在另一張滿是血污雙目圓睜的臉上。

阿弦屏住呼吸,卻早已不由自主地伸手死死捂住了嘴,生怕會忍不住叫出聲來。

一步步往那尸首的旁邊走去,阿弦環顧周遭,果然……她看見了更多。被殘忍殺死的錢家之人,尸首橫七豎八地陳列在地上。

——“大人請看,經過本縣仵作查驗,最靠近門口這邊的,應該是錢府的老管家,因他是個嗜酒之人,懷中常年會揣有一只托人特意打造的小酒壺,我們便是憑著這個發現是他。”

袁恕己點了點頭,眼睛卻看著阿弦。

阿弦卻看著那個枯瘦的、羊角須的老者尸首。

那捕頭一頭霧水,卻仍是盡職盡責地往下說道:“這邊坐著的,便是錢先生,他的左手拇指上戴著一枚胡紋金扳指,是人所皆知的;靠近錢先生旁的,應該是錢公子跟少夫人……”他遲疑了會兒,“因一具尸首身量高大,另一具有些纖小,那高大的挨著纖小者,又在那身量纖小者身上發現女子的首飾……判斷是錢公子欲擁著少夫人而亡。”

遲疑著說到這里,便聽得阿弦道:“那不是……不是少夫人。”

在場的眾人都看向阿弦,袁恕己走到她身邊兒,低聲道:“小弦子?”

阿弦轉身,慢慢地低頭,將額頭抵在他的胸口,像是要逃避開什么:“大人,我不要看啦。”

袁恕己似聽到她的聲音從胸口傳了上來,震得他的心也有些酸了。不由道:“好、不看就不看了。”

正要先帶著她離開,原本因難過而在門口未曾進來的石縣令忍無可忍,道:“大人,您才來現場,為何立刻就要離開?”

袁恕己淡看他一眼:“你想說什么?”

縣令咬了咬牙:“人命關天,且是滅門的慘案,大人很該全力以赴解決案情,將真兇緝拿歸案以慰錢先生在天之靈,為什么為了一個、一個……”

阿弦雖然打扮的類似“不修邊幅”,可畢竟臉兒在那里,細看之下,用一個“清秀”都不足以形容,其實是極清麗出色的容貌,縣令本來還沒什么別的想法兒,然而從在驛館里看袁恕己對阿弦的舉止“關愛有加”,到此刻的“公然曖昧”,因此無可忍。

袁恕己臉色有些陰沉:“為了一個什么?”

石縣令官職雖微,膽子卻大,張口道:“一個孌……”

話未說完,就聽左永溟喝道:“住口!”

而與此同時,是阿弦道:“那不是少夫人的尸首,那是太夫人。”這一句話,卻是帶著壓抑的顫音。

石縣令一愣,繼而氣憤地說道:“你又在憑空臆造!誤導眾人!”

袁恕己見他冥頑不靈,不禁也生了幾分怒意:“你……”

忽然阿弦的手在他手臂上一握,袁恕己停口,低頭看向她。

阿弦深深呼吸,然后抬起頭來,她轉身仍看向廳內,道:“那的確是錢太夫人,她的腕上是一雙黃金雕花嵌翡翠的如意云頭鐲,是少夫人孝敬她七十大壽的。”

捕頭跟石縣令微微色變——他們的確在尸首上發現了黃金鐲子,當時上頭的翡翠已經給燒得看不出本色,只依稀從這黃金的樣式、以及跟錢公子挨在一起的原因才判斷是少夫人。

縣令道:“你如何知道?”

捕頭卻忍不住問:“那么少夫人呢?”

阿弦回頭,原本堂下有一張極大的桌子在中間兒,這會已經只剩下了半邊塌在那里,按照捕頭所說,當時是錢夫人跟太夫人,阿弦道:“在這里。”

捕頭問:“你有什么證據?”

阿弦緊閉雙唇。

石縣令道:“如何,編不下去了么?”

袁恕己怒道:“你住口!”

石縣令渾然不懼,反而冷笑。阿弦低下頭:“她右邊耳垂上有傷。”

捕頭跟石知縣一臉懵懂,知縣才要說話,旁邊仵作戰戰兢兢道:“這個、這個你怎么知道的?”

原來因此是大案,仵作不敢偷懶,每一具尸首都曾仔細查驗過,所以在尸首被燒的變形的慘狀下仍能分辨出男女,“太夫人”尸首的右側耳垂因貼在另一具身上,故而保存完好,能看出耳垂帶傷,只不過這是細微之處,對破案沒什么幫助,因此仵作并未特意呈報給縣令,只是記錄在尸格上了而已。

縣令雖也閱過尸格,卻并未對這極不起眼的一筆格外留意。

阿弦不看任何人:“因為她耳垂上原來戴著一枚白玉金珠珰。……被扯落了。”

“無稽之談!”縣令大叫。

阿弦不理他,目光在地上逡巡了會兒,往右邊走過去,堂下的正墻原本掛著一副極大的墨山水,兩側各有匾額,卻早頹然墜地,同石塊瓦礫同堆,阿弦走過去,將兩塊朽木搬開,于低下掏摸了會兒,最后探手出來,將手中之物在眼前提起。

白玉金珠珰,上面的金鉤上還帶著殘存血跡。

這會兒,袁恕己,左永溟,縣令,捕頭都走了過來,阿弦將東西遞給就近的袁恕己,邁步往外走出去。

這日過午,石縣令忐忑地來到驛館。他原本當然是不信那個舉止詭異的“小子”之胡言亂語,然而先前從鳶莊回來后,正遇見了從滄城而來的錢少夫人的娘家人,兩下說起,才知道少夫人從小兒因體弱多病,求人算了一卦,在右耳上打了個耳洞,帶著一枚佛前開過光的寶玉金珠串以為庇護。

縣令確認此點后,魂不守舍,想到阿弦在鳶莊所說種種,便親來驛館相見致歉。

阿弦已經從早上的不適中恢復過來,從小到大因為天賦異能而受得冷眼熱諷、種種稀奇眼光等早就不在話下,所以縣令對她的誤解阿弦其實并未放在心上。

縣令道歉之后,紅著眼眶離去,縣驛之人送別,于院內嘆道:“也是難得,咱們這迂腐的縣令大人,居然跟錢掌柜能談的投契,彼此還互稱作知音,沒想到錢掌柜那樣好的人,居然短命!可見是天神菩薩不開眼。”

阿弦聽到“錢掌柜”三字,似乎有幾分耳熟,卻想不起在哪里曾聽過。何況姓錢而當掌柜的也不在少數,只怕隨便哪里聽過,不足為奇。

阿弦因畢竟初來乍到異地,且因在鳶莊看見那種恐怖境地,越發不敢四處亂走,將近傍晚之時,袁恕己親來見她,也知道縣令來致歉的事,便道:“這縣令雖然有些愚笨,卻不是個壞人,倒也算耿直了,不必在意。”

阿弦道:“我沒在意,大人放心。”

袁恕己心頭一梗,石縣令那個“孌……”無端端在耳旁繞了一圈兒。

他不由凝眸,見阿弦坐在對面,仍是蓬頭小臉,弱不勝衣,當即勉強一笑,起身道:“那你吃了飯后早些安歇。”不等阿弦回話,自己快步出門去了。

阿弦無心出去吃飯,把老朱頭給準備的燒餅拿了出來,撿了個芝麻糖餅嚼吃,越吃越覺著“歸心似箭”,便閉上雙眼連番深深呼吸,心想:“不管多可怕,我一定要相助大人盡快解決此事,唉,早知道這樣想家,就不該出來的,這次回去后,就再也不往外跑了。”

跳下地,吃了一口涼茶,眼見天色已暗,阿弦跳上床,便要早睡。

“嗤啦啦……”奇異的、令人毛發倒豎的聲音又響起來。

古怪的月影下,那具臉上中了一刀的尸首被拖動,身不由己地從門外往內,越過門檻,尸首“騰”地一動,復又落定。

那拖著他的雙手在他胸口,保養的極好的手指上有些斑駁的小傷痕。

終于到了地方,他松開手,任由尸首墜地,那雙手也慢慢地露出真容,而就在左手的拇指上,扣著一枚沾血的黃金胡紋扳指。

這夜,緊挨著阿弦的房間中,袁恕己正熟睡。

房門“彭”地一聲被推開,他猛地翻身坐起,手順勢將枕下的短刀抽出。

“大人!”那人狂叫著,跳到床前。

袁恕己生生將短刀縮回刀鞘,才又藏好,阿弦將簾子一把扯開:“大人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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