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魚策第六十五章離心_wbshuku
第六十五章離心
第六十五章離心
翌日早朝,伍子胥像往常一樣來到朝堂之中,不過這一次,眸中多了幾分犀利,他剛剛得到消息,齊軍即將抵達艾陵。艾陵是離姑蘇城最近的一道防線,若讓齊軍度過,姑蘇危矣。
所以今日,夫差一定要出兵,縱觀滿朝文武,他是唯一一個能夠對抗齊軍者。他相信,這一次,夫差一定會妥協,除非他想看著姑蘇淪陷。
“大王駕到!”隨著內監尖細的聲音,一身玄色龍袍的夫差出現在大殿上,目光在眾人面上一一掃過。
接觸到夫差的目光,伍子胥眉頭微微一皺,今日的夫差……似乎有些不一樣,但具體哪里不同,他又說不出來。
“本王剛剛送到急報,齊國大軍已是逼近艾陵,艾陵乃我姑蘇最后一道防線,萬萬不能再讓他們前進半步,如今大軍已經調集完成,待早朝過后,便立即出兵前往艾陵迎敵!”夫差沉穩的聲音在大殿中徐徐響起,清晰傳入眾人的耳中。
“此次征戰,由相父領兵,相信相父一定不會辜負本王之望。”說到這里,夫差望著伍子胥微笑道:“相父是嗎?”
“老臣一定竭盡所能。”說著,伍子胥抬頭道:“請大王示下迎敵之法,老臣好依令行軍。”
夫差料到他會這么說,微微一笑,不急不徐地說出一套進軍迎敵之策,通篇下來,嚴謹細密,前瞻后顧,竟是滴水不漏。
伍子胥怔怔聽著,他從這套迎敵策中看到了一位故人的影子……
“相父,本王這套行軍迎敵的法子如何?”夫差的聲音將伍子胥從恍惚中拉了回來,他神色復雜地道:“不知此法是何人獻予大王?”
果然發現了!
夫差眸底掠過一絲冷意,緩緩道:“是一位故人,相父也認識。”
伍子胥猛然攥緊垂在身側的雙手,說出他此生最不愿意提及的名字,“孫武?”
“正是孫師!”聽到這四個字,伍子胥瞳孔猛地縮了一縮,射出兩道灼人的精光,“他還活著?!”
夫差軒一軒濃眉,“怎么,相父不希望孫師活著嗎?”
伍子胥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道:“大王誤會了,老臣只是久未聞孫武消息,乍然聽聞有些意外罷了。”
“本王想著也是,當年相父與孫師可是極為要好,猶如異姓兄弟,又怎會盼著孫師死呢。”夫差似笑非笑的說著。
伍子胥干巴巴地應著,有心想問個究竟,又怕被夫差挑錯,正猶豫間,耳畔傳來夫差幽涼的聲音,“孫師在五年前就過世了。”
聽到這話,伍子胥心頭頓時一松,孫武是夫差的第一位老師,感情之深不言而喻,若是孫武活著回來,對他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真是可惜了。”伍子胥這句話半真半假,他一生用兵,少年之時便負有盛名,素來眼高于頂,認為在用兵之道上,世間無人可及自己,直至他遇到了孫武,三論兵法,皆負于孫武;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一個極大的打擊,他嫉妒孫武,卻也佩服孫武近乎于神的用兵之道。如今聽聞孫武死訊,頗有幾分感傷。
夫差在心底冷笑一聲,他對伍子胥成見已深,尤其是在知道當年孫武離開的真相后,這種成見更是積累到了頂點,無論伍子胥說什么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虛偽至極。
“孫師雖然早逝,但他留下一本手札,將畢生研究的兵法都記載在手札上,本王剛才說的行兵布陣之道,就是從手札中得來。”說到這里,夫差感慨道:“本王此生蒙孫師授業,如師如父,卻未能盡孝于榻前,使得孫師孤獨離世,實在是不孝。”說到悲痛處,夫差不禁掩面低泣。
伍子胥面上一陣白一陣青,孫武雖是夫差的啟蒙老師,但教導不過數年光景,之后都是他在授業,他才是一步步輔佐夫差走到今日的人。可現在夫差將所有功績都歸到孫武一人身上,對他提也不提,簡直是在刻意羞辱他!
伯嚭將伍子胥的神情變化收在眼底,暗暗發笑,老匹夫,你也有今日!
他眼珠子一轉,拱手道:“大王,孫大人對您有授業之恩,雖中途辭官,但從未忘記君臣師生之誼,哪怕是將死之時,也心系大王,留下手札以助您成就霸業,這番忠心實在可歌可泣;臣以為,當追封孫大人為太傅,以彰他這番赤肝忠膽!”
伍子胥恨恨瞪著伯嚭,面色難看至極,這個小人,分明是存心要自己難堪,誰都知道孫武離開時,不過是一個小官,若是追封為太傅,就是在掃他這個當朝相國的顏面。
他雖百般惱怒,卻緊緊閉著唇,一字不語,只是定定地望著夫差,他要看看,夫差心里究竟還有沒有他這個相父!
夫差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他既想替孫武討還一個公道,又覺得伍子胥尚有可用之處,尤其此刻齊國正大舉進犯,這樣當眾削其的顏面,實在有所不妥,故而猶豫不決。
“滴答……滴答……”四周靜默無聲,只有大殿一側銅漏滴水的聲音,昭示著時間正在一點一滴過去。
許久,夫差終于有了決定,“孫師素來不重名利,追封太傅一事還是罷了。”
伍子胥剛舒了一口氣,便聽到夫差話鋒一轉,“孫師用兵如神,今又留下兵書,助本王對付齊國,實乃一位無雙國士,當以國禮葬之!”
國禮……伍子胥眼皮狠狠一搐,這份哀榮雖不及追封太傅,卻也相差仿佛。
伯嚭最擅于察言觀色,當即明白了夫差的顧忌與心意,大聲道:“大王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這一喊,其余大臣也紛紛附聲,一時除了伍子胥以及他的幾個親信之外,盡皆呼喊,“萬歲”之聲響徹大殿。
伍子胥呆呆望著坐在龍椅中的夫差,從他眼底讀到了占盡上風的暢快,原來……他對自己已經是這樣的不滿了嗎?
曾幾何時,夫差看著他的目光里是滿滿的崇敬與恭順;又曾幾何時,夫差說會一世敬他如師如父,為他頤養百年,披麻帶孝。
結果呢?抵不過小人幾句挑撥,美人幾縷枕邊風……
下朝之后,公孫離跟著伍子胥一并來到相國府,一進書房,便忿忿吐出憋了一路的話,“今日在朝堂上,大王話里話外都是在夸贊那個孫武,之字不提相國大人,簡直……”后面的話有些難以啟齒,公孫離遲遲沒說下去。
伍子胥看穿了他的意思,澀聲道:“簡直是在當眾摑老夫的臉是嗎?”
公孫離默然,半晌,他忍不住道:“相國大人,您真要由著大王胡鬧,以國禮葬那個勞什子的孫武嗎?”
伍子胥目光穿過窗外明媚如金的春色,望向隱約可見的王宮,苦笑道:“老夫還能反對嗎?”
公孫離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夫差今日在朝堂上的所作所為,是存心要落伍子胥的面子,讓他難堪,又怎肯收回成命。
反對……只能招來一頓斥責。
在一番長久的寂靜后,公孫離道:“明日就要出兵了,相國真打算按大王說的去做?”
“他是對的。”在說這話時,伍子胥眼中掠過一絲掙扎,他不服孫武,卻又不得不服,夫差從手札中找到的計策確實是對付齊軍最好的法子,比他想得還要周全仔細,并且出其不意。
他之前為了逼夫差殺勾踐以絕后患,揚言不思抵御齊軍之法,但事關吳國存王,又豈會真的不管不顧,早已經想好了行軍之法,如今卻是用不上了。
公孫離不知伍子胥這番心思,憂心忡忡地道:“此戰若贏,恐怕大王更不將相國大人放在眼里了。”說到這里,他神色一動,輕聲道:“不如稍加改動,挫一挫大王的得意。”
伍子胥神色一變,“你要老夫故意輸給齊國?”
“只是中途略略輸那么一兩次,最后當然是……”話未說完,臉上已是挨了重重一下,打得他眼冒金星,許久都緩不過神來。
伍子胥面色鐵青地道:“老夫受先王臨終所托,豈可為一時意氣而將吳國與大王置于危險之地;這次小懲大戒了,再有下一回,就軍法處置!”
公孫離被他罵得冷汗涔涔,顧不得火辣辣的臉龐,急忙道:“卑職知錯。”
伍子胥冷哼一聲,道:“立刻去查一查,大王是怎么知道孫武下落的。”
“是。”公孫離答應一聲,快步離去,這一去就是大半日,直至黃昏日落,倦鳥歸巢時分,方才回來。
待聽完公孫離打聽來的事情后,伍子胥面色陰沉地道:“又是范蠡,真是陰魂不散。”
“咱們與齊國開戰再即,留著這么一個奸細,實在危險。”公孫離早就想除了范蠡,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伍子胥眸中射出肅殺之意,緩緩道:“是該做個了結了。”
翌日,伍子胥領著五萬兵馬前往艾陵迎戰齊軍,此行除了公孫離幾個心腹之外,范蠡被伍子胥欽點為督軍,隨同出征。
夫差知道這個消息,又驚又怒,范蠡乃是一介門客,雖滿腹韜略從未出征打仗,伍子胥此舉分明是想要他性命。他知道,伍子胥必是查到了草廬的事情,拿范蠡出氣。
夫差心想將范蠡留下,但大軍已經出征,這種時候,君令未必好使,思索再三,命繁樓為前鋒,以便照應范蠡。
在經過數日的跋涉后,吳軍抵達艾陵附近,與齊軍相距二十里,也就是一日的腳程;伍子胥卻突然命大軍停下,原地休整;同時派出探子,時刻打探齊軍動向。
吳軍經過連日的趕路,早已經疲憊不堪,若是這會兒與齊軍相遇,未打便已經輸了三分;所以當務之急不是交戰,而是恢復體力。
夜里,繁樓與范蠡在營中商談應對伍子胥的法子,說到一半,繁樓突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并朝帳外使了個眼色,范蠡抬眼看去,只見營帳上映著一個淡淡的影子。
有人偷聽!
范蠡腦海中迅速閃過這幾個字,下一刻,心中已是有了應對之法,一邊往帳外走去一邊故意道:“明日就要與齊軍交鋒,伍相定會派我出征,我雖學過一些防身之法,但從未與人生死相搏,這可如何是好?”
繁樓明白他的心意,順著他的話道:“范兄放心,明日我與你一道出戰,定會護你平安。”
“就怕伍相從中阻擾,不讓你與我一道出戰。”說話間,范蠡已經來到門口,離著那人只有一臂之距,就在他伸手去抓時,隔著薄薄一層布帳的人影突然離開。
被發現了!
范蠡一驚,連忙掀來帳簾追了出去,繁樓緊隨其后,前面的黑影或快或慢,始終維持著一段距離,仿佛是在故意引他們。
這樣追逐了一柱香的功夫,離營地已有數里之遠,那道黑影方才停了下來,繁樓手悄然握住劍柄,冷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引我們來此?”
黑影轉過身來,一雙明澈的眼眸露在蒙面的黑巾之外,“這么快就不認得我了?”
聽到這個熟悉聲音,范蠡詫異地道:“冬云?你怎么在這里?”
黑影解下蒙面巾,果然就是冬云,她道:“我一直都在,只是先生不知。”
范蠡蹙眉道:“我不是讓你留在姑蘇照應夷光嗎,為何不聽?”
“夷光有吳王照顧,不會有事,反而是先生這邊,危機重重。”面對冬云的話語,范蠡道:“我這里沒事,你趕緊回去,萬一夷光有事卻找不到人,那就麻煩了。”
見范蠡不顧自己安危,一心一意想著夷光,冬云不禁泛起一陣陣酸澀,忍不住道:“伍子胥都在算計著怎么要先生性命了,還叫沒事?”
繁樓聽出她話中有話,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冬云點點頭,“我剛才在伍子胥帳外偷聽到他與公孫離說話,明日會派出一支隊伍做誘餌,吸引齊軍注意力,大軍則繞道后方,燒了齊軍糧草,斷他們的供給;而先生,就在那只誘餌隊伍里。”
繁樓頷首道:“這是吳王教給他的法子,看似前隊為誘餌,實為主力;相反,后方那支才是誘餌。”:wbshuku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