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納爾、佩蒂以及艾麗絲最終沒有去成塞納河。
隨著天氣回暖,又下了兩場春雨,把巴黎的積垢全都清洗出來了。
這兩日塞納河大部分河段飄滿了整個冬天積攢下來的糞便、污水、垃圾,甚至尸體。
河水變成了可怖的黃褐色,散發著一股可怕的味道。
連帶著有這條河水經過的公園與森林,都變得臭不可聞。
萊昂納爾現在住的安坦街12號,接入的自然水就是來自塞納河較為清潔的上游地區,但是此時也有一股怪味。
講究的中產住戶們不得不購買10蘇一瓶的干凈水飲用,據說是來自「埃維昂」的泉水,就連富人們喝的都是這一款。
當然,富人們現在都躲到了外省的別墅,或者干脆出國旅行去了。
有點條件的中產則帶著全家人去了鄉下或者海濱的度假屋,總之不能呆在巴黎就對了。
這座熱鬧的城市一下就變得安靜不少,安坦街12號也空了小半,但是隨之而來的是物價短期猛漲。
《費加羅報》對巴黎市政府治理塞納河的措施顯然非常不滿,在頭版頭條直接進行了抨擊——
《巴黎的污水不止在河里,也在市政政廳里》
官員們在議會中辯論“自由”與“秩序”,卻忘了孩子們每天飲下的,是一杯用自由沖泡的病菌濃湯。記者追問市政廳的官員,他說:“是的,我們知道河水渾濁,但預算未到。”
啊,預算未到?霍亂倒可能很準時來了。我們建議,如果議員們每日必須用塞納河的水煮茶,也許預算就能準時到賬了。
巴黎,可以容忍藝術的激進,不能容忍飲水的發臭。一個無法清潔其水源的國家,何談洗滌其靈魂?
小日報的標題則更具有諷刺意味——
《巴黎市政府鄭重聲明:臭味無害》
塞納河昨日又送走了三千條死魚、一頭殘骸不明的豬和一名喝水后中毒的送奶工。當然我們的市長仍然對公眾說:塞納河上的臭味對人體無害,如果忽略它,在塞納河上泛舟,仍不失浪漫!”
萊昂納爾翻了幾份報紙,心煩意亂,抓起桌上的瓶子,一口氣就喝掉了價值5個蘇的干凈水。
根據專家的預測,塞納河的水質至少還要3天才能恢復——屆時朗格勒高原流下來的積雪融水和沿途天降的干凈雨水,會把塞納河的污物都沖到下游去,沿著魯昂的河道直到勒阿弗爾,最后灌進海里。
很快他就做了決定,對佩蒂、艾麗絲喊道:“兩位女士,我們出國度假吧!”
兩顆腦袋飛快地分別從廚房和臥室的大門伸了出來,失落的表情變成欣喜夾著疑惑。
萊昂納爾舉起一張報紙,指了指上面的一個小豆腐塊:“澤西島,3天2夜的行程,迭加節慶優惠和往返票優惠,120法郎。”
「澤西島」是英國領土,但是距離法國很近;歷史上它曾經是著名的流放地,但是現在已經是一個旅游度假的好地方。
島上英語、法語通行,物價不貴,是法國人想體驗「異國風情」最便宜的去處。
艾麗絲從房間里跳出來:“萊昂,你瘋了,120法郎,3天……”
萊昂納爾拿起空瓶子晃了晃:“這一瓶水就要10蘇,我們三個人三天要喝掉多少瓶?反正我一天至少得4瓶。這還不算做飯要用的水。
還有佩蒂,你告訴她最近一打雞蛋要賣多少錢?艾麗絲,我們要住在這里不僅要忍受昂貴的飲用水和糟糕的物價,還隨時可能染上霍亂。
阿爾卑斯的河水倒是清甜甘冽,但我們回不去啊!”
說到回不去阿爾卑斯,艾麗絲才沮喪地低下頭,不過仍然頑強地丟下一句:“我喝自來水沒事的,只要燒開了……”
佩蒂也連連點頭:“少爺你忘了?我們以前都直接喝街區公共水井里的水,每天都和這兩天的自來水一個味……”
萊昂納爾:“……”佩蒂的衛生意識還得抓啊!
不過他是這家的男主人,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剩下的兩人也只能聽從。
萊昂納爾想到要不要去邀請蘇菲,但這時他才忽然意識到,他并不知道蘇菲具體住在哪里,只知道是第十區的朗克禮街,只能遺憾地作罷。
三人的衣物都不多,很快就收拾好裝箱,然后乘坐公共馬車來到了巴黎的「圣拉扎爾車站」。
艾麗絲戴著黑色的面紗,遮去了大半的容貌,不過這是這個時代女性的常見打扮,并不會惹人注意。
她和佩蒂一樣,從未乘坐過火車,上次來巴黎也是坐教會的長途馬車,所以顯得有些興奮。
「圣拉扎爾車站」作為法國最大的火車站和交通樞紐,假期里更是人滿為患。
這個時代法國的鐵路系統已經非常發達了,全國主要城市都有火車站,票價折算下來大概是8個生丁一公里,為了吸引乘客,經常會打折。
到達港口城市「勒阿弗爾」的車票是15法郎一個人,佩蒂則雖然只要8法郎,不過旁邊得再擠一個人。
萊昂納爾之前往返巴黎和阿爾卑斯都是坐火車,所以駕輕就熟地買好了票,領著兩人上車。
他買的是最便宜的三等座,座椅只有一塊木板和一層薄薄的、可以忽略不計的布墊,鐵軌上的每一處磨損、每一個接口,都能用屁股完整地感受到。
而且三等車廂離車頭很近,不時有濃煙、煤灰飄散過來,窗子關不及的話難免一臉黑。
當然還有刺耳的火車鳴笛聲——這個聲音遠聽悠揚浪漫,湊近了只會覺得耳朵嗡嗡響。
但是對于艾麗絲和佩蒂來說,這一切在乘坐火車、觀賞車外風景的新鮮感中,都顯得微不足道。
窗外一開始還是熟悉的巴黎城市風光,窗外是緩緩倒退的巴黎屋脊與教堂鐘樓。
過了一個多小時,綿延不斷的蘋果園和羊群就出現了——它們安詳地啃食青草,像法蘭西那些從不質問命運的鄉下人。
緊接著就是烏黑屋頂與花崗巖煙囪并排而立的諾曼村鎮,不時有孩子在鐵路兩旁追著火車跑。
整整行進了近7個小時,火車終于在下午4點,到達了「勒阿弗爾」的火車站。
三人拎著行李箱下車,然后又去火車站的衛生間里把臉上、衣服上粘著的煤灰清洗干凈,這才體體面面來到港口,排隊乘坐渡輪。
由于是復活節假期,來這里旅游的法國人不少,三人排了半個多小時的隊,才登上「圣米歇爾號」輪船。
萊昂納爾買的是5法郎一人的普通艙,有遮陽甲板或包廂的上等艙就要12到20法郎一人。
這也是艾麗絲和佩蒂兩人第一次乘坐大型的輪船,剛起航不久兩人就扶著欄桿一吐為快,臉色鐵青,躲回船艙里休息去了。
萊昂納爾則十分享受地站在甲板上——海面翻卷著淡金色的浪花,頭頂鷗鳥盤旋,鳴叫聲劃破空氣,海風陣陣、沁人心脾。
在巴黎呆久了,簡直已經忘記干凈的空氣是什么味道了。
怪不得巴黎人一有錢,第一件事就是去郊區、鄉下買或者建造自己的度假勝地。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兩位女士,我請你們吃牡蠣怎么樣?”:wbshuku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