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田居札記65V章_wbshuku
65V章
65V章
姜通判問話,出于雙方并不和諧且官位勢均力敵的別扭關系,章氏和陳縣丞尚且還敢回避。
但陳德仁詢問起來,在場卻無人不敢回答。除卻宜悠,多數人看起來知州大人平易近人,多問詢幾句也并無甚大問題。
姜家祖宅距離陳府大約兩里,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內,陳德仁充分發揮大家族出身,長袖善舞的優勢,輕易套出了巧姐和宜悠的全數情況。
如今他年二十八,正是介于大叔和少年間的曖昧年紀。問起這些,倒也不算特別離譜。
顯然陳德仁也明白自己的優勢,在發覺小野貓躲著他后,他便自動轉換至長輩角色。到自家府邸門口時,他心中已有合計。
“你二人且先去歇息,咱們先緊著辦事。”
這二人自是指的宜悠與巧姐,陳德仁自動轉換為長輩,他們這些小輩自是不便插手大人們的事。
章氏略有深意的囑咐道:“你們倆可別亂了規矩,巧姐注意著些,別再如往日那般跳脫。”
“娘女兒自是知曉。”
吐吐舌頭,巧姐拉起宜悠,二人被丫鬟引著往里面走去。
于陳府呆了三年,內宅她早已熟透,踏在青石板上,熟悉的擺設提醒著她前世所經歷的一切。那些原本壓抑在內心深處的仇恨,悉數翻滾上來。
在此她經歷過上輩子最極端的榮耀,也有過另外的痛徹心扉。
“便是此處,兩位小姐請進,婢子這便命人上茶。”
小巧卻精致的別院,雖無富貴擺設,但仍能看出主人用心。因陳德仁書房尚未搬離,此處并不若三年后那般,門庭冷落墻頭長滿荒草。
“倒是挺雅致,宜悠你看,這門竟是整扇鏤空雕刻。”
木然的應著巧姐,她一路上一直握緊的拳頭,此刻卻是傳來一陣肉痛。
“呀,你手怎么生流血了。麻煩這位姐姐,且速去打盆清水,取一干凈布巾。”
丫鬟略帶猶疑的走下去,宜悠強打起精神朝巧姐笑笑,幾欲蹦出胸口的心卻是怎么都平靜不下來。
這個靠近前院的雅致小院,正是前世大夫人關押她之處。當日府中大公子中毒身亡后,她便被綁至此處。便是在這間房內,她被兩個老媽子輪番施刑,手指腳趾二十處指甲盡數被拔出,針刑十幾日而絞殺。
如今故地重游,鉆心的痛再次染上心扉,老媽媽的狠辣、大夫人的得意、陳德仁的冷漠悉數涌上心頭。心緒難平間,她卻是發現。原來她不是不毫無怨恨,只是在螻蟻之姿,報復無能時盡可能麻痹自己,讓日子能舒坦平順些。
“讓我來看看,你別怕,有我娘在,沒人能太過為難你。”
巧姐用濕巾布擦凈她的手,言語中滿是肯定。
“恩,只是這兩日事多,如今想起來便有些后怕。”
說到此巧姐也有一瞬間怔愣:“好在如今已經無事,說起來,這兩日還多虧了你。不過昨日我見,你似乎從那兒拔出個什么東西。”
宜悠捂住胸口,阻隔她瞥過來的視線。被巧姐這一打岔,她心中難受倒是退去不少。
“是把七寸刀,剛離開沈家時事情稍有些多,我便藏著防身。昨日第一次出遠門,雖跟著你,但依舊稍稍有些擔心,也就包好帶上路。”
巧姐捂住肚子,一副憋笑很辛苦的模樣。
“宜悠,咯咯,你當真讓我好生服氣。得虧你有此直覺,不然今日怕是我得躺著進來。”
見終于糊弄過去,宜悠并沒有松一口氣。巧姐且會有所懷疑,章氏那邊保不齊也會多想。雖然自始至終她都很小心,一切做得很自然,但一個人難免百密一疏。且人心難測,她得時時用心。
垂著眼眸,這會她已壓下自己情緒。往事已矣,上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可不是為著做那螳臂當車之事。弄清自己的身份處境,痛痛快快的活著才是根本。
待她調整好心緒,方才退出的丫鬟又推門進來。
“兩位小姐且先用些茶點。”
丫鬟輕巧的將食盒放置于桌上,布好碟子倒茶后便退至門邊,端得是規矩方正。宜悠捧著茶碗,端詳著她撤下的食盒。
松木雕牡丹花,上涂一層桐油,正是出自沈福祥之手。她尤記得,章氏連帶盒子一同送于陳德仁。
陳府待客所用食盒皆由云州城木匠統一制作,精雕染漆,端得是大家氣度。
瞧著這盒子,宜悠頭又疼一些。
巧姐作為縣丞之女,逢年過節也隨章氏來知州府拜會。她對這座府邸,至少比姜家那邊要熟悉。
是以現在,她便少了些拘束。
“這不是宜悠你送的盒子?”
宜悠食指立在雙唇間,打個噤聲的動作,一雙杏眼頗為沉靜的看向她,而后緩緩點頭。
巧姐也轉過彎來,坐近了兩人開始嘰咕。
“知州府我熟,尹氏手段不比我娘差,且西邊還住著個受寵的梅姨娘。尹氏有兩女,如今正懷第三胎。而梅姨娘所出大公子,如今已滿四歲。”
手勢不住的比劃著,她目露擔憂:“你小心些,等會站在我身后。”
宜悠應著,這些事她早已知曉,不過巧姐這份心她卻是收到。兩世中她性子又不算頂好,巧姐算她排名第一的密友。
“恩。”
“你不用如此感激,你為我連刀都拔了,我定不會棄你于不顧。”
宜悠頗有些啼笑皆非:“是,日后有讓你兩肋插刀之時。”
巧姐拍拍胸脯:“包我身上。”
門邊丫鬟敲過來,她忙做淑女狀,伸出小指勾過來。
宜悠會意,也勾出手指頭與她和在一處。少女手白皙嫩滑,劃在手指上心癢癢的,勾勾纏纏,巧姐頰邊露出兩只酒窩。
“禍福與共?!”
“恩。”
宜悠眼神中迸發出愉悅的神采,身份差距,先前她雖與巧姐投脾氣,但總有些隔膜。經此一遭,如今兩人間情誼總算落到實處。
“宜悠快吃點心,得虧昨日你想出法子,拿竹簽叉那吃食。不然這么一折騰,當真得累暈。”
收回小指,她回味著方才那種貼心的暖融融的感覺。前世她雖有親近之人,卻從未有此體會。待人用心與否,果然大有差別。
“倒是挺精致,也不知縣丞和夫人,還有那些抬嫁妝之人有無吃食。”
巧姐一頓,而后放心倒:“娘定會有所安排。”
宜悠只是方領悟用心以誠待人的事理,便有些患得患失。拈起一塊桃酥,烤得焦黃的小塊點心透著蛋黃與糖的香氣,單聞著便令人食指大動。
此處乃是知州府,自不會像縣衙那般,任由四丫下藥謀害。放著好好地點心不吃,那才當真癡傻。
填進口中,就著上好的鐵觀音,她慢慢品味起來。
兩人念著規矩只用了小半盤,邊說著話邊用,時辰倒也不難熬。
正午已過,章氏終于歸來。歉意的望了眼宜悠,她言明知州夫人召見。
“此事無法推拒,你二人也不用太過拘謹。”
踏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宜悠走進正院。陳德仁素不喜暴發戶做派,正院處處透著大氣,且與三年后并無一絲不同。
躬身后,她飛速瞥了眼大夫人。尹氏要長陳德仁三歲,且女子本就老得快,如今她打扮頗為莊重。仍是最愛的紅衣,她腹部高高隆起,面相上比三年后多了不少寬和。
“還是姐姐你有福氣,身邊人都這般好看,平日看著心情也是舒暢。”
章氏不過分謙虛,也不拿喬,只當話家常的回過去。當得知尹氏所出兒女皆在京城,于陳老夫人跟前盡孝時,她答道:“陳家自是大家,老夫人出身名門,教出的孩子自是極好的。”
尹氏因母女不得相見的那點氣哭悉數散去,一雙眼有意無意的打量著宜悠。
陳德仁先前已派人來言明,她本因姜家之事存著氣,如今卻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周旋。觀這姑娘也是有規矩的,雖出身小門小戶,但她有章氏做后臺,西邊那位喜好傷春悲秋的定不敢輕易招惹。若是輪到她這,章氏那點后臺也制不住她。
撫摸著肚子,陪嫁媽媽皆言這一胎乃是男相。此時府中再進一人,當真妙極。
本來的七分不悅變為三分,她揚唇問道:“宜悠姑娘可曾及笄?”
宜悠攥住袍腳,逼直聲線:“并不曾。”
“怕是也快了,這般漂亮的姑娘,合該金尊玉貴的養著。”
這般直白,章氏自回護一二:“她哪有金尊玉貴,這丫頭最是憊懶,就想著過幾天清凈日子。”
宜悠揚唇甜笑:“夫人這般說實話,宜悠當真無地自容。”
一番被拒,尹氏面色雖不顯,心中不悅卻是更重。
“聽聞老爺壽宴上那牡丹糕,乃是宜悠姑娘所做。自用過一次后,我便時常想那精巧的模樣,不知今日可有口福。”
驅使拜客做那廚役雜事,本就是無禮之舉。
尹氏似乎也察覺出不對,忙笑出聲:“看我說話直習慣了,自打壞了這胎,就特別愛吃些新鮮東西。”
宜悠還能說什么:“夫人所望,宜悠自不敢辭。”
巧姐頗為義氣的站出來:“我與你同去,做些巧實的活計,也頗為有趣。夫人,我便借花獻佛,孝敬你一回。”
巧姐去?宜悠瞬間想到她的光輝歷史,肩膀顫抖下,最終還是同意。
她不欠尹氏絲毫,犯不著當個面團,任她揉扁捏圓。
“那就賴巧姐幫忙。”
正院本就有小廚房,二人由丫鬟引著入門。簾子掀開,濃郁的參湯味撲面而來。
“兩位這邊請。”
丫鬟說完吩咐那看火的婆子:“夫人要用的,仔細點,一盞茶后也該出鍋。”
水與面都是現成,巧姐對和面一事很感興趣,擼起袖子便要凈手。
宜悠望著參湯上氤氳的熱氣,鬼使神差的問一句:“夫人這胎幾個月了?”
本不是機密,燒火婆子隨口道出:“已有五個月。”
說者無心,聽者心中卻是起了驚濤駭浪。前世臨死前,她曾說過“只要梅姨娘所出的大少爺死了,二少爺便占盡嫡長名分。”
猶記得當時尹氏那一瞬間慌張的臉,那時她只是胡亂攀扯。如今經歷事多,她卻是終于明白。
尹氏胎兒如今方才五個月,她年歲三十二,本就過了最佳生育年齡,這般進補定也知這一胎不妥。前世八個月時早產血崩,所出嫡長子身體孱弱。
梅姨娘乃越京老夫人所賜通房丫環,自幼服侍陳德仁,且育有長子,地位頗為穩固。大夫人尹氏占著出身和身份,正需一年輕貌美,最好稍顯驕縱跋扈的寵妾與梅姨娘打擂。
前世三年后,府中大公子七歲,不日將被送往越京,入陳家族學。而二公子身體終有所好轉,是以才有她砒霜毒害大公子之事。
先前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一朝點通,一切皆是水到渠成。府中二位公子金尊玉貴,其吃食有專人把手,若無掌管大權的夫人吩咐,怎可能混進砒霜。雖無證據,可此事卻壓根無需太多實證。
原來前世由始至終,她始終是尹氏足下一塊墊腳石。如此還不算,待到事成,她竟連最基本的好死都吝嗇于賞賜。大半個月的非人折磨,這便是尹氏。
“面加多了,宜悠,快些加水。”
面團已然和好,此次巧姐有所克制,只弄得面板上到處都是。
“這些便已足夠。”
揉面、調餡,期間丫鬟端走了參湯。望著空掉的砂鍋,她心思一動,手上動作卻絲毫未停。
巧姐跟在一旁,揮動菜刀,她在面團上刻上“姜成文”、“王霜”等字,而后咬咬牙,一刀躲下去。
口中還念念有詞:“這樣你們也能摻和在一起。”
那副兇狠的模樣,沒由來讓宜悠為姜公子哀悼。這般作孽,若有一絲可能,那刀定會往人身上招呼。
“你可玩夠,該下鍋了?”
宜悠已做出八朵漂亮的牡丹,望著一片狼藉的廚房,她走向灶臺,燃油鍋慢慢煎炸。眼見八朵花皆出鍋,方才將灶臺讓于巧姐。
“我且幫你關上風箱。”
退到門后,她眼看著關風箱的巧姐,一方帕子燃上火苗。剛欲提醒,察覺到熱度的巧姐忙松開帕子,帕子直直落入油鍋中。
“巧姐,快過來。”
得虧此處離門近,巧姐一步跑出來,絆倒了立于窗邊的油瓶。油生火,再火上澆油,廚房很快躥起一大片火苗。
宜悠托著盤子,繃著臉心中卻暗笑不已:千金小姐做客卻被命下廚,出點差錯,主人家應該不好說什么吧?
事后她才發現,自己竟錯估了各方反應。
尹氏挺大肚子圍著巧姐轉一圈,眉頭擰成疙瘩:“如何,有沒有被燒到?”
章氏趁人不備點點宜悠額頭,上前善后:“你也別擔心這皮猴,她哪是那做菜的料,不過是瞎起哄罷了。”
巧姐嘟嘴,自宜悠手中搶過點心盤子:“娘你看,我做的可好了,夫人嘗嘗?”
二陳先前留在前面,商討著政事。既已決定報復姜家,陳縣丞下手穩準狠。他主動向知州大人請命,徹查云縣官田。
與地主、佃戶等人的田產不同,王侯將相族中田產用于奉養自身,無須向朝廷繳稅。大越立朝不足五十載,土地兼并卻已初見苗頭。云州此處,以地頭蛇之一的姜家為重。
陳德仁消息靈通,朝廷要與北邊蠻夷打仗。打仗打得什么?還不是糧草!此時若他能在這上面有所建樹,定會得圣上青眼,再以家族運作,高升指日可待。
一番權衡利弊,二陳各達目的,相談甚歡。正當再進一步時,卻聽聞正院起火之事。
“陳家小姐當時也在廚房,夫人如今正請郎中。”
陳德仁尚存一絲良心,聞此便面露愧疚。陳縣丞剛想告罪,見此只能憋回去。
他倒未想太多,巧姐已吃如此大虧,若再傳出她有此污點,那她日后要如何做人。為人父,總要為兒女考慮一二。
“小女頑劣,擾到夫人。”
陳德仁雖察覺出不對勁,但如今他心系小野貓。聽聞還未收房,夫人便打發小美人去做那辛苦之事,他心中怎會舒服。
“貴客盈門,此事原怪不得你。”
兩人客套著進了正院,只聞到一股焦味。陳德仁見他的小野貓捧著一盤牡丹糕,做錯了事般低頭站在那,耷下的一簇連同那水汪汪的眼睛,無不令人心生憐惜。
瞬間,愧疚化為占有欲。
“還不快帶兩位小姐下去,換身干凈衣裳。眼見天色已晚,你們不若留下吃個便飯,也權當府里賠罪。”
花前月下,正是談情的好時候。
章氏忙給丈夫使眼色,陳縣丞正與知州談到興頭上,絲毫未領會其意。
“這怎生使得?”
“自然使得。”
禮讓已過,待到宜悠換衣回來,便知今晚要在陳府過夜。
不安的緊緊胸口,怎么會成這樣。望著無奈的章氏,她一個頭兩個大。章氏雖有意相幫,如今看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廚房之事,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忙不得叫苦不迭,如今這般情況,她得早做打算。
知州府自是富貴,如今正是果蔬成熟之季,一頓飯五顏六色,極盡奢華。
大越無男女七歲不同席之歸,只是男女不得混坐罷了。宜悠位于尾座,幾乎與陳德仁相對。飯桌正中擺著她做得那盤牡丹糕。
梅姨娘也出席,與其名號一般,此人身材纖細連帶輕愁。她雖是丫鬟出身,但頗有文采,時常與陳德仁來一出紅袖添香。
廚房出事,陳德仁不悅,順帶允了梅姨娘一道入座。連帶著她所出大公子,八人均等剛好夠分。這邊宜悠早已打算好的,待到牡丹糕分完,尹氏面色有一瞬的難看。
如此全在宜悠算計間,她于尹氏情緒復雜,先前是愧疚。如今想明白,恨意卻是壓倒愧疚。
正恍惚時,對面陳德仁親自舉杯:“舟車勞頓,你們且多用些。”
她與巧姐雖年幼,但也不是不能飲。宜悠硬著頭皮咂一口,再看旁邊巧姐,雙眸中帶著迷離之色。
“宜悠,晚上咱倆一起睡。”
勾勾手指,她嬌憨的問著。
“好。”
有巧姐這么個大活人在,陳德仁總不會做何不妥之事。
她這般想,章氏想法卻更超前。她以縣衙離不開人為由,欲開宵禁連夜往回趕。無奈天公不作美,還未來得及推拒,晴空一道雷,久未見的秋雨酣暢淋漓的落下。
“這是天要留人,你們也不要再太過客氣。”
州城外悉數是土路,如今定泥濘不堪,不適合趕路。章氏只能無奈的應下,她已盡全力,無奈天命如此。
陳德仁卻深深地往對面看一眼,這小野貓雖不遜,舉手投足間卻帶著一股不同于農家的雅致。如此矛盾,卻又如此魅惑,更讓他欲罷不能。
宜悠抬眼瞧見她那癡迷的視線,只覺味同嚼蠟。
夾起雕花的蘿卜,她慢慢咀嚼,安慰著巧姐,只盼這一日能快些過去。
云州大雨,臨州卻是一派朗朗晴日。
時近黃昏,穆然勒緊韁繩,停于驛站便。十幾日未回,也不知穆宇如何。隨后他便想到,有宜悠在一旁照料,弟弟衣食住行定會妥帖。
另一匹高頭駿馬掉頭,盔甲少年語氣間頗為不耐:“怎么停在這?”
“宵禁。”
“開手令,已到州城邊界,今日定能進城。”
穆然看向領頭的老衙役,老衙役朝他努努嘴,一副悉聽尊便的架勢。
“廖兄,兄弟們一路車馬勞頓,如今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還是先歇歇腳,明日也好直接拜會知州。”
“真墨跡。”
嘟囔著,少年郎不耐煩的將馬趕過來,韁繩扔給穆然,大步流星的進入驛站。
后面一片噓聲,有年輕氣盛的,甚至已開始鳴不平:“乳臭未干……”
穆然苦笑,聽后面有人竟將其與裴子桓相較,竟是越說越惱怒,忙出聲調節:“軍監出身行伍,秉性直爽,與讀書人自不相同。”
軍監提醒了在場眾人,各人略有深意的圍在穆然跟前,有膽大的調笑這。
“縣尉大人此刻竟已知為上峰分憂,廖軍監定心生愉悅。”
穆然撓撓頭,頗為無奈的下馬。去一趟京城,沒曾想還撈一縣尉。待回去后,還不知如何交差。陳縣丞對他不錯,上峰命令壓下來,這是要結仇。
哎,且緩一緩,走一步看一步吧。
系好韁繩,他與眾衙役一并喂完馬。待月上中天,舉目遙望東南方。
云州,明日便能到。
千里共嬋娟,此刻的宜悠正合衣躺在床上,胳膊上枕著巧姐。少女柔軟的發絲時不時撓到她臉上,柔韌且香味濃郁。
簾外雨聲潺潺,一陣風吹過,門無聲自開。
守夜丫鬟不見蹤影,她只得趿拉上鞋,親去開門。及到門邊,一只黑手突然伸出,拉著她一個趔趄走出。
“噓。”
熟悉的聲音,衣服上的檀香味,讓她瞬間分辨清來人。
“陳大人?”
少女聲音如出谷黃鸝,驚懼中更帶一絲清脆,敲在陳德仁心上,麻麻的癢癢的。
小野貓如此輕易便將他分辨出,自是心中有他。心下歡喜,白天那她那般抗拒,定是出于羞澀,或是欲拒還迎。
放柔聲音,他卻將人拖出抱廈,經抄手游廊到達院中涼亭:“正是我,你且安心。”
正是你我才不安心!
手腕掙扎著,卻被他箍得更緊,幾乎呈半抱之勢。
涼亭內已是燭光點點,方才不見得守門丫鬟,點燃最后一戰燈籠,福身施施然退下。亭中石桌擺放些時令果蔬,靠內一桌上更放有琴棋書畫。
陳德仁斟酒,笑容一派春風和煦:“今日一見,我便對姑娘心生仰慕。忍不住唐突,還望姑娘原諒則個。”
宜悠剛想板起臉,想到他最愛這派隨性,她鬧得越歡他越是高興,一時竟不知該作何表情。
“姑娘不必拘謹,我不是那等刻板之人。”
宜悠卻是著急,溫柔小意豈不正合陳德仁心意。如今她只剩一條路,那邊是鄉野村婦。
回憶著云林村沈老太太那番模樣,她瞪大眼睛,左手一蘋果右手一串葡萄:“原來大人竟是這般想,那可真是太好了。云林村這些年,還真未曾出什么貴人。”
陳德仁險些繃不住,抬頭瞧著她那張臉。待到顛鸞倒鳳之事,她自會發不出其它聲音。
“你既歡喜便好。”
宜悠放下葡萄,換一只梨。張口啃一下,而后遞到陳德仁面前。
“當真是甜,你也來嘗嘗。”
別過臉,陳德仁卻見那櫻桃小嘴含著一塊雪白的梨子肉。朦朧的燈光下,真有幾分美人含玉之感。
既然小野貓樂意享受富貴,他也給得起,那擇日不如撞日。
傾身上去,他張嘴:“想必這里這塊更甜,且讓我來嘗嘗。”
陳德仁面相并不難看,相反,他白凈無須,在男兒中也屬好看。眼見她湊過來,宜悠心生不忍,咬咬牙,吐出那嚼碎的梨子。
梨子連湯帶水,悉數噴到陳德仁臉上。黏膩的感覺,終于讓他變了臉色。
“大……大人,民女并未有意。”
“民女”?她怎生這般恭敬,陳德仁想起白日那位神采飛揚的姑娘,頓時明白過來,他上當了。先前幾欲熄滅的興致再次復蘇,當真是有趣,與越京那些木美人全然不同。
小美人桀驁不馴,如此一點點調教她收起爪牙,雌伏于他身下,豈不美哉。
掏出帕子擦擦臉,他將梨子遞到她手中:“無妨,你且再咬一口。”
見他再度春風和煦,宜悠卻是叫苦不迭。她從不懷疑陳德仁的聰慧,卻沒曾想她連這一時半刻都瞞不過。
偽裝不成,如今只得攤牌。
“陳大人。”
“恩?”
“民女并無意去爭富貴榮耀。”
“恩?”
不顧地上潮濕,她五體投地的拜下去:“方才失態,煩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時辰已晚,民女先行告退。”
說完她便起身,顧不得撣去衣上的塵土與污泥,便想往回趕。房中有巧姐在,陳德仁重仕途,定不會欺辱同僚之女。
“回來。”
大掌拉住她的后腰帶,宜悠忙轉身,剛好撞在他的胸膛上。
“將本官如猴兒般戲耍一遭,還想裝沒事人般全身而退?”
“民女實屬無奈,還望大人海涵。”
“本官沒那么大肚量。”
宜悠閉上眼,深呼吸后仰頭:“大人欲如何處置民女?”
“且容本官想想,不敬朝廷命官,輕則打板子,重則下獄,再重一層……性命不保。”
宜悠此刻卻是恨極了自己的魯莽,因著前世記憶,她對其并無太多見高官時的尊敬。如今歪招已出,卻是覆水難收。
“悉聽尊便。”
見她心如死灰,陳德仁突然沒了逗弄下去的意思。他只想收復小野貓,可沒想去委屈她。
推推果盤:“如此,你便幫本官將這一盤水果用完。”
“不是說悉聽尊便?本官想吃水果,你且坐過來。”
宜悠可不會天真的認為,他是想讓她幫忙剝皮。怕是他還在記掛著方才只事,見他坐定,雙眼直盯著她的唇,她卻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
捻起一粒葡萄,剝皮遞到他面前。
“大人,請。”
陳德仁扭頭:“你明知不是這般。”
“男女授受不親。”
兩人對視,陳德仁直將官危放出。宜悠心下一涼,方才的陳德仁還好,如今他這番冷漠的模樣,與她前世臨死前如出一轍:
滿心以為會為她做主的情郎,給予她的卻是不聞不問。身為一府主人,他甚至不曾給予她一個痛快的死法。
“如若無事,民女這便回去。”
陳德仁卻驚訝于她的情緒,一開始他便覺奇怪,此女怎會如此排斥于他。如今自此真切感受到,他心中卻升起一股愧疚感。冥冥中似乎有種感覺:似乎上輩子,他本該將她捧在手心,最后卻有負于她。
情緒來得莫名,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下意識的,他抓住她的纖腰,打橫抱起。
“我自不會虧待于你。”
前世入府時,他也是這般專注的看著她。
當時她一顆心都要被融化,恨不得將整個人都掏空給她。如今她卻只覺反胃!這算什么?前世她貪富貴他慕美色,兩廂情愿她自不會有過多埋怨。
如今她萬般不愿,他卻要強迫于她。
還是下午待客的小院,陳德仁踹開隔壁房門,將她橫放在床上,傾身便要吻下來。
目露認真,他重復道:“我已命人備禮,待雨停便送至沈家。待明日你便是貴妾,日后我定不會虧待于你。”
這是她前世未曾有過的待遇,宜悠臉色卻是越發難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里是陳府,下人皆為陳德仁所有,莫說他要給一名分,便是明日他將她扔到門外,云州城也無人敢說二話。
早已知曉何為官危,如今她還是遍體生寒。腰帶扣子咔噠一聲,腰間一陣輕松,她談起來,額頭撞到陳德仁。
“大人且慢。”
“你……乖,且聽話。”
宜悠自他腰間鉆下,赤足站在地上。怨恨涌上心頭,她卻是一吐郁氣。
“大人如今已有嬌妻美妾幼子,妻出名門,子亦慢慢長成。宜悠進門,定會處處受管束。”
“那自不會,我會為你建一座悠園,園中一切皆由你做主。”
多動聽的情話,前世他不僅說了,而且也是這般做。府中奇珍異寶,尹氏挑后,剩余全都緊著送入悠園。但那又如何,自天堂至地獄只需一夜。
“大人何必如此執著,您才思敏捷,定知后院女子風波不弱于男兒朝堂。今日宜悠顏色好,您自是千嬌萬寵。待到明日,保不齊有更好的張三、李四。天涯何處無芳草,宜悠只愿回云縣,做一尋常商女,且圖個心安。”
陳德仁卻是言之鑿鑿:“我自幼所見貌美者,無一千也有八百,定不會如你所說那般。”
男人靠得住,母豬能上樹。即便他能靠得住,她也不愿再與人為妾,絞盡腦汁只為那點稀疏的寵愛。
“大人如此做,可曾想過夫人與梅姨娘?”
擲地有聲,她不復先前哀求:“聽聞梅姨娘自幼跟于大人身側,夫人如今也有孕。此時宜悠若是入府,便是奪了梅姨娘寵愛。兩相爭斗,待到夫人平安生子,定會惱恨我等。且府中人雜,若是大少爺有個三長兩短,宜悠一無娘家靠山、二無老夫人護持,到時要如何自處。”
陳德仁被她說得云山霧繞,小野貓想法怎生這般奇怪。
“夫人賢惠,梅子寬厚。有我護著,你們三人定會親如姐妹。”
宜悠冷笑更盛,月光下雪白的肌膚此刻更襯得她如傲骨寒梅。晃得陳德仁一陣目眩神迷,直感覺一顆心都要被她吸入眼眸。
“娶夫人乃家中安排,梅姨娘也是聽從母命。唯有你,我是真心喜愛。”
這抹了蜜糖般的嘴,前世哄得她五迷三道,如今已給尹氏上了眼藥,她卻不想再做糾纏。
“大人喜愛民女倍感榮幸,只民女曾立誓,若與人做妾,便不得好死。”
陳德仁本有三分喜愛,如今一番爭執下卻真到了八分。
見她如此決絕,她后退一步:“罷,你這性子,讓你見一面便如此,委實是我思慮不周。”
“大人今日所言,民女定不會透露分毫。”
“無妨,本官心之所向,定不怕于外人道。”
宜悠冷笑,陳德仁多愛臉面,她豈能不知。今日這關已過,暫且脫身,她定要速速離遠些。
這會已是風歇雨住,宜悠回房,巧姐正瞪大眼看著她。睡了半夜,她那點酒也已經徹底清醒。
“你去哪兒了?”
宜悠躺上床,將頭埋在她肩膀上:“方才陳大人來過。”
巧姐一個咕嚕坐起來,連珠炮般的問道:“誰,哪個陳大人?他來做什么?他把你拉出去了?他有沒有把你怎么樣?”
宜悠搖搖頭:“自是知州大人,他喊我出去賞雨吃水果。我這般聰明,全須全好的退回來。”
“都怪我,我這便去找娘。”
宜悠拉住她:“如今半夜三更,且在別人府中。你若出去,留我一人如何是好?”
巧姐坐回來,無限懊惱后當即決定:“我在外面守著你,你且瞇一會,等天明我們即可回家。”
宜悠應下,兩天未曾歇息,此刻她卻是了無睡意。
陳德仁這邊回書房,靜靜地望著垂拱門出神。將她捧在掌心呵護的感覺越發強烈,一想到她要走,他心竟似被拆成兩半。以前從未有過如此感覺,莫非當真上輩子欠了她不成。
一邊覺得自己瘋魔了,另外一邊卻無法控制。良久,他終于下了決定。
也罷,自己這出身官位,做貴妾也不算辱沒她。做不成正妻,那便多些寵愛,想來時日長了她定會轉過性子。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不覺轉宮廷侯爵上來了,明日恢復種田。166閱讀網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