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田居札記66V章_wbshuku
66V章
66V章
`p`xc`p``p`xc`p`宜悠一夜沒睡,到天明時臉上掛著兩只大大的黑眼圈。一旁的巧姐雖稍顯憔悴,神色間卻興奮異常。
“云林村的水塘,當真比府里池子還要大?”
“山上有野兔,定比府中養得兔子要活潑些、可愛些。”
“籬笆做墻,稀稀拉拉的,那不隨時可以看到墻外邊是什么模樣,比又笨又厚的磚瓦墻好多了。”
閑來無事兩人便閑聊起來,農家雖清苦,但這一切對巧姐來說無不透露著陌生與新奇。
“回家后我一定要去看看!”
握拳,她雙頰邊酒窩收起,雙眼晶晶亮。
緩了一天,先前退親的陰影已悉數除去,巧姐再次活蹦亂跳。而宜悠也不自覺為她所感染,仇恨與憂慮退去。朝日初升,一切充滿希望。
兩人這邊一宿沒睡,章氏也未曾歇息好。她雖不信佛也不拜三清,但她篤信善惡到頭終有報。宜悠幫了家中那么大忙,怎么都不能讓她落入陳德仁之手。
故而黎明雞鳴之時,她便拉起陳縣丞。草草用過早膳,忙不迭以秋收為名告辭。
“總算出來了,娘你還不知,昨夜我醉酒沉睡,宜悠竟被那知州大人逮去。”
宜悠卻是想著方才告辭時,陳德仁仿若沒事人般的神色。若是一般人見此,定會覺得知州大人寬宏大量,不與升斗小民多做計較。
而她卻不得不多想,位高權重之人往往兩極分化。要么胸懷寬廣遇事一笑置之,要么城府如無底洞般深,對惹他不悅者暗中打擊。陳德仁明顯屬于后者,雖面上一副和善姿態,他卻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人。
若今早他借機發難還好,如此這般,怕是醞釀著別的什么事。
“宜悠。”
她忙坐正:“夫人有何指教。”
“對我不用如此客氣,你與巧姐關系好,可喚我一聲伯母。”
宜悠從善如流的改口,恰到好處的露出一絲赧然:“伯母,此事皆因宜悠而起,實在帶累你們。”
客氣話人人都愛聽,章氏本是看在她與巧姐情誼的份上相幫,如今卻多了一絲真心。
“婚姻之事,向來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我看,怕是用不了幾日,便會有媒婆登門。”
宜悠卻知媒婆那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四五十歲的婆子最是口沒遮攔的時候。心善的媒婆尚且好些,若是遇到那貪財好利的,黑的能說成白的。稍不如意斷了他們財路,這些人能編出各種花樣壞了姑娘家名聲。
流言蜚語猛如虎,投繯吞金的姑娘也不是沒有。
“沈家日子雖不富裕,但安生著也頗喜樂,我是斷不會去與人做小。”
章氏更是欣賞:“小小年紀便能忍住富貴名利之誘惑,你這般便很好。”
宜悠垂眸,她哪是那種能忍住的女子。不過是走了一遭,經歷過方知其中艱險,心生退卻罷了。
“縣里那些個婆子,我且能為你管上一管。若是云州來人,還需你去應對。”
“父母之命卻在媒妁之言之前,媒婆手段再厲害,終歸不是能做主的父母。我自會將心意告知于娘,她定會為我遮擋一二。”
說到這恰好出城門,章氏也適時收住話題。
云州東邊靠海,北倚云泉山,乃是越京后關內第二天險。
過云泉山便是沃野千里,使得此地不若越京那般荒涼,自古便是兵家與朝廷必爭之地。
如此重鎮,城墻自是巍峨莊重,內外兩層城門高八丈,僅比越京九丈九低一線。前夜進城時未曾看清,今日下馬車,立于城門前仰頭觀望,她不由生出凡人若螻蟻之感。
“押送的官爺們回城了。”門吏如此喊道。
章氏想都沒想,立刻命自家馬車靠邊。
“押送?”莫非是穆然所在的那支,算算時日,似乎正是今日。
巧姐小聲的為她解釋,每年秋收后便是秋決,此時也是赴京□□。押送嫌犯只是其中很小的一樁事,各府各州要趕在入冬前將一年收成送入京中。
“那些收成一般是折成銀子,這還不算什么,更重要的還在后面。”
宜悠模糊的想起:“莫非是孝敬京中那些老爺?”
巧姐一副你怎么知道的驚奇模樣:“便是如此,我爹每年都要為此事發愁。”
“今年不必了!”宜悠胸有成竹。
“為何?”
她也沒賣關子,小聲附在她耳邊說道:“百年姜家的傳家寶,如今不正擺在縣衙大院。”
“也是,如此向來,出嫁還真是樁好營生,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歡仙人跳。”
巧姐單手托腮,伸出手指頭,竟是算起她所得利益。半晌她突然興奮的睜眼:“當真是劃算,多來幾次,我全家便是幾輩子都吃著不盡。”
章氏初時還未當一回事,如今聽她這般說,伸手談下她的額頭。
“哪有女兒家如你這般想,娘不缺你那點東西。”
“疼!”
巧姐捂住頭,撒嬌逃過一劫。
兩人閑聊這一會,差役也入內門。走在前面的是一年輕將軍,與其余人藍色布衣皆不同,他一身甲胄,胸前鑲嵌白虎護甲。
陳縣丞忙下車站立好,喃喃道:“是軍監大人。”
巧姐疑惑:“爹,軍監?看他那派頭,竟是比知州大人還要大。”
她未刻意壓低聲音,馬上將軍扭頭朝向這邊,行于另外一側的穆然亦看過去,恰好見到四人。
打馬慢慢行來,他先看了眼宜悠,而后正色道:“廖兄,這便是我與你提及的縣丞陳大人。大人,此乃廖將軍之侄,圣上欽點的云州監軍,廖其廷。”
少年立于馬上,松開韁繩拱拱手:“陳大人。”
“下官見過廖小將軍。”
“不必多禮。在京時,伯父與在下常聽穆兄提及陳大人,他贊你踏實肯干,為官造福一方。”
饒是陳縣丞臉皮再厚,此刻也難免激動。兩人夸贊廖將軍幾句,便打馬前去與大部隊匯合。
“看他那模樣,竟是連馬都不肯下。”
廖業廷長著一副桃花面,一路贏得云州城內小媳婦大姑娘的青眼無數,這其中卻不包括巧姐。
“那般年紀,定是仗著父祖蔭封。待兄長來年中舉,定要比他更厲害。”
安撫著巧姐,宜悠卻是不以為然。廖小將軍脾性是傲,可他行事間卻絲毫讓人挑不出差錯。
章氏更為直白,點下女兒鼻子:“你這傻丫頭,他分明是在給穆然做面子。你沒看到,穆然衣著雖未變,位置卻在眾人之前。他本就是廖將軍舊部,廖將軍子侄來云州,豈能毫無打算?”
巧姐沉默,扭頭朝宜悠吐吐舌頭,瞪大眼一副不忿之狀。宜悠見她俏皮,雖認同章氏,但也莞爾一笑。
臨到縣衙下車時,陳縣丞所言印證了章氏猜測。穆然已經升為縣尉,成為記錄在吏部的朝廷命官,負責縣內一應兵事物。
“與前朝不同,大越尚武。武將名義上與文臣對等,實際薪俸卻要比文臣高半級。穆然如今,已是與我平起平坐。”
什么?
穆然竟有此等造化?隱隱的,他竟與如今正得勢的廖將軍有關。那前世她退親后,他帶穆宇遠走他鄉,應當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凄慘。雖不確定,但她心中卻隱隱有了懷疑。
章氏寬慰:“他秉性寬和,定沒少在廖將軍面前為你美言。”
陳縣丞本有不平,他中舉是已二十有二,歷任三屆縣丞絲毫未曾升遷。如今穆然年方弱冠,竟已于他平起平坐,他心中自是不甚舒適。可想到廖小將軍那幾句話,那點怒氣也就散去。
京中大家看不上他,若是能與廖將軍搭上線,未嘗不是一道契機。
“天色已不早,宜悠先歸家,與娘親整理家務。”
夫妻二人正在討論要事,也未多挽留她。章氏喊來下人,為她準備一頂轎子,送她歸家。
宜悠還是第一次坐軟轎,前世她雖富貴,但終年不出府,哪有坐軟轎的機會。
轎夫抬得極為平穩,舒展開坐在里面,她想象著從前雙腿走路時的情境。雖那時也不累,但總少了這一份愜意。
富貴之家的日子就是舒坦,待過兩年家中余錢多后,她也要置辦一頂轎子,讓李氏和長生也得有此享受。
賺錢的心思再次浮上來,其余瑣事也就顯得沒那般擾人。慢慢合計著,她掀開簾子看向兩邊的商鋪。
五谷齋那塊大氣的牌子已經換掉,只是一個照面,鋪中便有二人捧著米面走出,想來生意極好。
再往前走便是吳瓊閣,想到長生那戴著極為好看的轉運珠,她頗為意動。
“麻煩幾位師傅,就停在這里,你們且先回去歇息。”
轎子再舒服,終歸不是自家的。在未曾有這份本事之前,她總不能耽于享受,畢竟這世上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之人并不在少數。
“吳掌柜,宜悠又來叨擾于你。”
一場官司拉緊兩者間距離,吳瓊又酷愛沈家包子,是以如今兩家交情甚篤。
“伙計,上茶。”
宜悠捧著茶,眼睛卻掃一圈旁邊精致的收拾。身為女子,多喜歡精美的珠釵,宜悠也不例外。
“有何喜歡的,我可折本賣于你。”
“吳瓊閣首飾放在云州城也不算差,我可是買不起。今日前來,乃是想問有無金制的轉運珠。”
“你來得正巧,恰好來了一批。”
宜悠取來一看,豆粒大小的金珠上雕有十二生肖,端得是一番巧心思。李氏屬虎,她屬馬,挑出兩顆,想到穆然她鬼使神差的多拿起一顆。
雖然吳掌柜說要折價,但她還是全價付清。
“此物費功不費料,若只收金之成本,掌柜怕是真要虧本,此便宜我確是不能占。”
吳掌柜素來精打細算,收下后立刻親自給她斟茶。
“你此番前來,除卻轉運珠,可還有它事?”
“掌柜高明,果然看出來。實不相瞞,我欲開一包子鋪,相中了這條街上商家。可我家搬入縣城時日尚且,對此不甚了解,還得向掌柜請教一二。”
吳掌柜蹙眉,向她說明情況:“商鋪多為祖產,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生計皆靠此物。若非到迫不得已,實少有轉賣之人。”
宜悠這才明了,事情沒有她想象的那般簡單。就如云林村沈家宗族貢田,自有沈家起就只進不出。農戶一般不賣田產,商戶自不會售賣其經營許久賴以生存的商鋪。
吳掌柜見她滿是憂愁,不由有些可憐:“不過凡事無絕對,我倒是知曉一家。”
“掌柜請講。”
“便是五谷齋相鄰的那家繡坊,原本也是極為昌盛的一家。無奈前些年,繡坊掌柜父兄皆被征召入伍,十幾年杳無音信,戰場歸來的同鄉只帶回兩包頭發。那家娘子突逢大變,身體確實一日不如一日,膝下幼女年方五歲,定是頂不起家業。你若著人前去相說,指不定能成。”
宜悠記下,眼見時至中午,便告辭歸家。
還沒等靠近家門,一只小團子便沖上來。
“姐姐。”
“長生,這時辰你當在家中習字。”
長生退后三步,將滿是泥巴的小手背在身后:“我……下午再寫。”
點點他鼻子,宜悠頗為無奈。沈家這些年沒出個秀才,她也沒指望長生中舉做官,只愿他多識點字,日后不做那睜眼瞎。
“看你黑成這樣,這幾日我不在家,怕是你又玩野了。我且問問,一從十橫,后面是什么?”
“一從十橫,百立千僵。百立千僵,百立千僵……”
“千十相望,萬百相當。”
聽到穆宇小聲提示,長生忙重復一遍,而后滿臉崇拜:“穆宇,還是你厲害。”
“你啊!”
宜悠無奈的看向弟弟,默默穆宇的頭:“你哥哥已從越京歸來,如今正在州府稟報事物,天黑前定能歸家。”
穆宇難掩興奮:“真的?”
“恩,咱們先進去。咦,讓我看看長生背后藏的什么?”
拉過弟弟的手,她卻見一泥塑小人。雖稍顯粗糙,但四肢卻分明。再往下看,雙腿間頂出一大截。當即她大驚,是誰教壞了小孩子。
“這是何意?”
得知姐姐有興趣,長生也興奮:“是大刀,穆大哥拿得那種刀。我本來想削個木劍,可是卻劈不動。”
宜悠松一口氣,原來是誤會一場。再看小人肩膀寬闊些,上面延伸出兩個尖角。
“莫非,這是將軍身上的甲胄?”
“恩。”長生小腦袋點得像撥浪鼓。
自李氏和離后,宜悠少見他這般法子內心的歡喜,如今自是只有鼓勵。
“長生,你若能學會那算學,姐姐便尋匠人為你刻一把木劍。”
長生滿是泥巴的手自水盆中伸出,擊向她的手掌:“說定了,不許反悔?”
“定了,不會反悔。”
“好,我定好好背,姐姐且先準備好木劍。”
宜悠笑得溫柔,是她想錯了,大人尚且會忍不住外物誘惑,小孩子哪有那么強的定性。有點東西引著,他總不缺勁頭。
將他小爪子摁在水里,水中剛好倒映著穆宇的臉。沒有羨慕和嫉妒,他仍沉浸在哥哥要回來的喜悅中。
雖覺前世他未曾凄慘,可她卻是習慣的關心:“穆宇,你想要木劍么?”
穆宇搖頭:“二丫姐,我不用,我喜歡寫字。”
“喜歡寫字好,二丫姐就寫不好字。待你與長生學完這一冊,我予你縫一書囊如何?”
“書囊,是學堂中那些哥哥們提的東西么?”
“便是那物,可將書本放于其中。等明年開春你們倆也到了年歲,二丫姐送你們入蒙學可好?”
“我自是愿意,不過此事要與哥哥商議。”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宜悠擦凈長生小手,見李氏還未趕集回來,便招呼守在家中的劉媽媽,二人一同做飯。
待到趕集李氏歸來,已是正午。秋老虎已過,秋日的驕陽打在眼皮上,令人昏昏欲睡。
疲憊了一日的李氏,此刻卻是毫無睡意。
著起急來,她拳頭直接招呼在宜悠背上:“那可是知州大人,你怎么偏生招惹上他!”
左右李氏拳頭不重,宜悠也不躲:“這能怪得了誰,還不是怪娘太美,然后把女兒生得天生麗質難自棄。我只是隨巧姐去姜家,誰曾想竟能遇上那知州大人。”
李氏恨鐵不成鋼,咧下她的嘴:“都到此時,你還有心去笑。遠的不說,柳姨娘的事可是你親手經辦?那知州太太定是大戶人家出身,豈是小小程家可堪比肩。人家捏死你,只需要動動手指頭。”
宜悠心道,她連手指頭都不需要動,兩片嘴唇輕輕一碰,自有無數下人前赴后繼。
不敢火上澆油,這話只能憋在心里:“娘,婚姻之事可講究父母之命,您繃住就行。”
李氏臉色總算緩和:“好在你名聲不算好,咱們也不用怕那媒婆。”
宜悠吐吐舌頭:“娘,哪有你這般詆毀親閨女的。好,名聲不好沒關系,只要咱家日子好就成。”
“你啊!”
李氏眉頭皺成疙瘩:“先吃飯,這幾日你不要出門。若是有媒婆上門,全都由我出面。”
宜悠忙打住她,又將那商鋪之事道出。
“女兒本想出去打探一番,畢竟先下手為強。”
李氏跳起來,給她一計如來神掌。
“不行!這么些年過來了,買鋪子也不急于這一時。你若是出去,直接被歹人綁去污了名節,那鋪子干脆也別開。”
想到陳德仁那無所不用其極的本質,宜悠蔫了。
飯后自有劉媽媽和碧桃收拾碗筷,她干脆拿起尺子丈量長生與穆宇的尺寸,裁布開始為其做書囊。
沈家四合院暫時陷入平靜,知州府卻是炸開天。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陳德仁暫時忘卻了小野貓,全身心投入憤怒中。
“老爺這是為何?”
尹氏不來還好,一來更是火上澆油。
“當初岳父不是曾上本,由我兼任云州軍監。如今朝廷派下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圣上親頒旨意,任其為軍監。”
越說他便越氣,與先前的任何朝代不同,大越是朵奇葩。
開國皇帝堅信:強盛的武力才能維持政權穩固,只有強大到攘平四夷的軍隊,才能守護□□萬邦來朝的地位。先前主張禮儀之邦,對番邦仁慈友愛的世家,全都被他一削到底。朝廷上下只一種聲音:打。打贏了讓周邊小國稱臣納歲貢,歲貢不足繼續打,以戰養戰。
如此土匪般的朝廷,武將一改先前被壓制的地位。文臣無奈只得火力全開,如此兩者勢均力敵,出奇的和諧。
“這……夫君切莫憂心,我且去問問爹爹。”
廖其廷不止對陳縣丞傲,對待陳德仁他繼續傲。方才一進門,他便毫不客氣的掏出圣旨官印,公事公辦的要求接手云州守軍大權。陳德仁稍作拖延,他便以圣旨相壓。
陳德仁如今正在氣頭上:“如今已成事實,岳父若有心,怎會令我到如此尷尬境地。”
再看臃腫的妻子,如今卻絲毫引不起他憐惜。他不由想起昨日小野貓說過的那般話。這些年她把控住后院,他只得一庶子,這其中莫非真有蹊蹺?
“你且先安心養胎,府務暫交梅子掌管。”
“臣妾如今……”
陳德仁耐下心思:“這一胎不得有失,你切莫憂心,梅子定是個好的。”
尹氏神色很不好看,正是梅姨娘當家,她才會擔心。可在老爺面前,她總不能如此說。不甘的退下,她合計著,不過半年而已,有她坐鎮那賤人還翻不出花樣。
不過……也該再進個新人。昨日見過的那宜悠,模樣好人也不狐媚,就她吧。她且將事辦好,也予老爺一個驚喜。
便是如此,陳德仁騰不出手之事,尹氏卻會主動接過。
陳德仁向來善于察言觀色,將尹氏反應看在眼里,他更是煩躁。監軍與知州向來互相節制,如今武將地位高,此舉不啻他頭頂上來一太上皇!且這太上皇靠山乃是廖將軍,他當真惹不起。
如此當如何是好?瞧著桌上所書折子,正是與陳縣丞商議之事,徹查官員隱沒土地。
之所以隱而不發,正是因為此事卻是與圣上之外所有當權者為敵,他尚無那膽量。
如今心緒一亂,他卻想到別處。糧草遲早要籌集,若他率先解決此事,那便是廖大將軍衣食父母,到時武將自不可過分壓制于他。
天平傾斜,他合計著,這一年官糧已運往京城,接下來便是地方官進獻奇珍異寶于皇親國戚、權貴忠臣之時,不若趁此奏上折子。
陳德仁正在氣頭上,已是完全忘卻,官員比之百姓是一個多難纏的群體。他削沒各家利益,不啻于捅了馬蜂窩。
這些事宜悠一無所知,她雖知陳府定會出難題,可她卻無法控制陳府動向。
作為一升斗小民,她還需做工養家。各人有各人的日子要過,她實在沒太多的心思放在憂愁上。
書囊易于裁剪,不過既是弟弟和穆宇要用,她便多費了一份心思,打算于正面繡上圖案。
檢查完兩人大字,長生依舊鬼畫符,穆宇卻橫平豎直,絲毫未因穆然不時將歸來而心生急躁。
雖然自家弟弟總被別人家孩子比成渣,但此事她卻早已司空見慣,遺憾著也就徹底接受。
“你們想要什么圖?”
意料之中,長生選了威武的大刀,而穆宇則是擇一筆架。
宜悠拿起石墨,開始在布上描圖。雖不擅毛筆字,但畫些花樣卻是難不倒她。幾下畫出來,兩小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天色漸漸暗下來,她卷收起來系好正準備明日再做。門外卻響起敲門聲,碧桃開門,高聲吆喝著。
“是穆衙役上門。”
穆宇再不見少兒老成,跨過門檻跑出去。
宜悠拈起最后一顆轉運珠,拿回來后李氏雖高興,但還是責備她亂用銀錢。直到她搬出穆然,對面才停住嘴。
轉運珠裝在木盒中,吳掌柜的木盒很精巧,里面墊著絨布,轉運珠上紅線穿過絨布孔,固定于上面。盒子鏤空,隱約能瞧見里面形狀。
“穆衙役里面請。”
李氏自廚房出來,手上還沾著面:“碧桃,該叫穆縣尉了。”
“縣尉是什么,比衙役大么?”
見她滿臉天真,宜悠頗為無奈:“你這口沒遮攔的,縣尉可管著所有衙役,穆大哥可不是一般的升官。”
碧桃扎個千告罪,忙退到李氏身后。她這一退,便露出了后面的宜悠。
“這些日子,多虧伯母與宜悠照顧穆宇。”
早上在城門口她還看得不太真切,如今再見,她總覺穆然雖黑了不少,但堅毅的臉上多了一絲柔和。尤其是那條疤,已經完全看不出來。
宜悠搖搖頭:“不過是吃飯時多添一只碗,算不得什么麻煩事。”
李氏搓搓手上的面,看著面前高壯的穆然,以及落落大方的閨女,怎么看怎么順眼。二丫雖吆喝著遇不到可心的終生不嫁,可她這般嬌俏模樣,哪是小門小戶能留得住。
穆然這孩子她也算知根知底,穆家雖比沈、李而家仁慈,可也好不到哪兒去。他能護得弟弟周全,想來也不是沈福祥那般懦弱之人。
先前事忙她沒那份心,如今面臨知州逼迫,她卻不得不想此事。如今看來,兩人倒是般配。只是她稍稍憂愁,在她心中閨女自是千好萬好,但縣尉乃朝廷命官,士農工商,士最高商為末,他能看上自家這潑辣閨女?
李氏心正焦著,穆然的出現正如天降甘霖。無論如何,且得嘗試一番:“二丫,你不是為穆大人準備禮物,恭賀其高升。”
宜悠本有些不好意思,可李氏梯子遞過來,她也抹開面子,將盒子遞過去。
“今早回來時路過吳瓊閣,正巧見到此物,便想著穆宇有你卻無。如今正好,你兄弟二人一人一個。”
穆然接過來,看著上面刻的簡筆耕牛,眼中閃過一抹異樣。
他從未提及自身年歲,宜悠竟是知曉?
“銀比不得金,此物著實太過貴重。”
宜悠抿唇:“穆大哥掂量下,這轉運珠就一層皮,中空,分量輕著那,值不了幾個錢。如今你升官,日后官員拜訪,往來之物定不尋常,怕是這珠子還入不了你眼。”
穆然被她燦爛的笑意晃花了眼,忙揪出來往頭上套,卻發覺套不進去。
“不是這般。”
宜悠自他手中拈起,將紅繩的扣解開:“如此,套在脖子上再扣好。你這根繩子長,珠子不會外露。”
穆然扣上,搓搓手,刻意避開方才她取珠子時碰到的那處。
“如今我已歸來,雖無其它本事,力氣卻是足夠。沈家若有事,喚我一聲便可。”
熱情又勤快,見他升官后也絲毫無傲氣,她更是滿意。兄弟倆著實可憐,親事不成,也當結一份善緣。
如此她笑吟吟的開口:“你們兄弟二人也是,你那處搬進來后未曾好好收拾。如今這些時日過去,家中怕是雜亂。二丫正好閑著,跟過去給人收拾下,也讓穆宇睡個安穩覺。”
宜悠大驚,她娘這是要干嘛?她又不是丫鬟,哪有云英未嫁的女兒,去給別的男子鋪床掃房。
穆然忙拒絕,言明自己可以。
李氏卻不住的搖頭:“你一七尺男兒,如今又有官身,哪能再做這些婦人活計。在縣城里只我兩家最熟,都是鄰居,本該互相照看。”
“二丫,快去!”
李氏一臉無法商量的模樣,宜悠無奈,只能順從的向房內走去。
“你這是去干嘛?”
“娘,我將穆宇寫的大字,還有收拾好的衣裳那出來。”
秋日白晝并不長,此時已是黃昏,家家戶戶炊煙升起。宜悠牽著穆宇,與穆然并排走在青石路上,兩人靜默無言。
“你……”
“我……”
宜悠抬頭看向夕陽下的穆然,他本就比她高一頭,身材又是健碩,站在他身旁,總覺得自己要小一圈。
穆然撫摸下刀柄:“你先說吧。”
宜悠尷尬的移開眼,亮出穆宇所寫大字:“穆大哥且看,宇哥這字橫平豎直,當真是好看。”
穆然接過去,一頁頁的看著:“這些都是你教的?”
“恩,我只識得這幾個字,所能教的不多。穆宇這般,應該由更好的先生來教。今年他是趕不上,過完年八歲也夠年紀。我便打算與你商議,送他與長生入學。”
穆宇雖未說話,大眼睛中卻露出十足的渴望。
“你且再說說?”
“咱們臨坊,便有一秀才于家中開辦蒙學,束脩并不算高,我打算將二人一并送去,也算有個伴。”
穆然摸摸弟弟頭:“恩,此事稍有不妥。”
“啊?”
宜悠萬萬沒想到,他竟會不同意。讀書是個虧本的事,成千上萬的讀書人,每三年中舉做官的便那幾個。多數人目標,便是考中秀才,領朝廷那份津貼。
穆然見她那雙杏眼睜大,圓溜溜的如貓兒般可愛,更是心里癢癢。
“縣衙開有官學,我雖不才,但使把勁,還能將他二人送進去。”
“啊……哦。”
不住的點頭,宜悠卻是想起自己的疏漏。官學自是比民學要好,且入官學不論所學如何,都算做童生,朝廷自有補貼發下。以前不多,但足夠買筆墨紙硯。
此等好事,卻非一般人家可得。她一小小和離過商戶,自是從未想過去打官學主意。她卻忘記,如今穆然是縣尉,在整個縣也算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有他在,進官學自是不難。
“你可放心?”
宜悠頗有些不好意思:“穆宇自是可以,只是長生這出身,若是入學怕是得多方打點。我……我去求下縣丞和夫人。”
兩人這一說話,已到巷口穆然家。邊開門,他邊皺眉,宜悠怎生如此見外,莫不是還懼怕他相貌。
“舉手之勞,不用如此客氣。穆宇孤身一人,我也放心不下。”
宜悠照看穆宇,全因前世愧疚,如今她卻不想再欠太多。
見他堅決,她也不好再反對。一進門,便見院內井井有條。待正門打開,里面也絲毫不見雜亂。
“娘派我來,可真是多余。”
“你好生坐著,歇息一會便是。”
說罷他端起木盆,抽出抹布,走向井邊開始打水。
倒水后,他便開始搓揉抹布,嫻熟的動作竟似做過千萬次。穆宇收拾好衣裳,宜悠隨口問道:“家中事都是穆大哥在做?”
穆宇點頭,語氣間頗為愧疚:“大哥以前在家,洗衣做飯跳水劈柴。甚至我的衣服,都是他縫的,我什么忙都幫不上。”
她先前還以為,長生那麻布袋般的衣裳,是因穆家族人不盡心。未曾想,那卻是出自穆然之手。怪不得第一次送衣服時,他雖感激卻頗為尷尬。
這般壯碩的男兒,女紅做到那等模樣,已經算是絕好。
“穆大哥,我來吧,你剛回來先歇會。”
宜悠鬼使神差的走到井邊,自他手中奪過抹布,從桌子起開始擦拭。
再三推辭不成,穆然只得進廚房。不多時,整齊且急切的切菜聲傳來。不過一會,切菜聲以變成油鍋散發的刺啦聲。
待她洗凈抹布,院中飄起飯香,雖不如李氏好,但也絕不是一般男子做飯時那種燒焦味。
“穆宇,洗洗手來用飯。”
穆然還是那身藍色衙役裝,只是腰間圍上一層圍裙。
走進來接過水盆,他將皂角遞于宜悠:“這個……洗得干凈。”
宜悠將手伸出去,見他在旁邊呆著不動,她頗有些尷尬。三兩下洗干凈,他遞過一個瓷盒,正是芳華齋出的油粉。與豬油的怪味不同,此物擦于手上,既滋潤又香香的。前世她很想要,可是買不起。這輩子能買得起,她又舍不得那昂貴的價錢。
扣除米粒大涂涂手背,她將瓷蓋合上,就見穆然將手伸入方才那盆水中,呼哧呼哧幾下洗干凈。
“你倒是換一盆水,我去給你打。”
“不用,水還干凈。我已做好飯,不如你留下來吃?”
宜悠卻看著他臉上滴下的水珠,方才她的手便泡在那盆水中。如今水珠沿著他額頭滾下,經挺翹的鼻子,由方下頜滴入胸膛,竟似有她的手在撫摸般。
霎時她覺得臉上有些發燙,忙避開眼神:“天色太晚,馬上就宵禁,我先走了。”
丟下這句話,她轉身朝外跑去。
穆然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到院門閉合的聲音。想到半個月未見得弟弟,他只得走進廚房。
“哥,你不是說讓二丫姐帶一盤回去?”
略微發黑的桌子上擺著兩盤紅燒肉,上面熱油還散發著刺啦刺啦的響聲,單看起來便讓人垂涎欲滴。
“她走了,我們先吃飯。”
“哦。”穆宇拿起筷子,突然有些想長生。
“二丫姐真是可憐,剛才在沈家,我偷偷聽到,似乎有個大官想要讓她做小妾。”
“什么?”
穆然筷子掉到桌上。`p`xc`p``p`xc`p`
作者有話要說:穆然擱現代,那就是一脾氣好、身材好、能力強的兵哥啊!166閱讀網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