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田居札記83V章_wbshuku
83V章
83V章
一陣冷風灌進繡坊,宜悠順手將門帶上,厚重的棉簾擋住了凜冽的寒風,她隨意的掃了眼房內擺設。
比起街邊欣欣向榮的店鋪,這家的確略顯蕭條。偌大的一層空空蕩蕩,貨架上擺著樣式簡單的棉靴,一看就是賣給普通人的。宜悠眼尖的注意到,貨架底下的地面顏色不一樣。
離著貨架兩尺的地方,顏色明顯淺一些,深淺雙色以一條線為隔開。她想了想,這應當是貨架移動,露出了原本的地面。再往貨架最高層的紅臉關公像處瞅去,它面前的香爐里竟然還未燃香。想來昨日吳掌柜所說那場爭端,應該已經動武。
宜悠打量這一切的同時,薛夫人也在看著她。縣尉大人她知道,做衙役時那就是頂心善的人,常搭把手幫街上的商販收拾攤子。他的夫人倒是看起來面善,只是她深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所以此刻她打起精神:“民婦不知夫人前來,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宜悠被她這般恭敬弄得有些懵,不過很快她也反應過來,她現在是官家夫人。就像她初見章氏時那般忐忑和小心,別人見到她也差不到哪兒去。
“不必多禮,我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想必薛夫人你也已知曉。”
“不瞞夫人,繡坊乃是夫君生前所留家產,民婦一小小婦人,著實是迫不得已。”
宜悠豈能不知她的想法,如今繡坊規模看似不大,但有這間店子在,每日開著門,他們孤兒寡母便能免于風餐露宿,且衣食無憂。若是折成現銀返鄉,一老一小根本就保不住那筆銀錢。
“不用如此害怕,我也未曾逼迫你。穆宇、長生,你們先陪著璐璐玩。她年紀小,你們倆且要讓一讓。”
“好男不跟女斗,我一定不會欺負她。”長生拍胸脯保證。
“長生你又亂用成語,這不是好難不跟女斗,而是長幼有序。嫂嫂,那我們先出去。”
長生也不計較穆宇的糾錯,看著外面還沒走遠的春生等人,他心里的那股不服氣又出來。薛夫人看女兒興致高,忙取來斗篷給她披上:“你跟在他們身后,莫要自己落了單。”
薛璐早已忘了方才被欺負只是,小姑娘如一只快樂的小鳥,一手抓一個就過去了。
“外面終歸涼,還請穆夫人里面敘話。”
宜悠和薛夫人來到門簾后,桌子上擺放著還沒團完的饅頭,旁邊幾壇泡菜,想必就是母女倆日常所用。
“吳媽媽前幾日來過,我也曾想過甩手這一切,可璐姐兒還那般小,若是現在便被逼迫,到日后她及笄出嫁時,我們母女倆怕是會被啃的骨頭都不剩。”
宜悠邊聽邊點頭,薛夫人說得很直接,不過道理擺在那,她這番話全是肺腑之言。
“說出來也不怕穆夫人笑話,薛家宗族勢大,枝繁葉茂子弟眾多。單那一個窯廠,著實不夠嚼用,他們便將主意打在了我這繡坊上。不過大前年他們沒能成、前年直接被我一本水潑了出去、去年更是被我拿著火棍趕出去。前面三年他們搶不過去,今年更是別想。”
宜悠見過李氏手握大刀跟老太太拼命地模樣,女為母則強,薛夫人是個好娘親。
“今年,說實話我打算學學穆夫人的娘親,抄起菜刀,就是砍死他們能拿我個寡婦如何。”
聽到這宜悠終于開口:“薛夫人好手段,不過你此言差矣。”
“還請夫人詳細說說。”
“咱們大越,一切遵循大越律。雖不說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地步,但也是法紀嚴明。大越法有規定:家產無子繼承,則過繼同宗之子為嗣。恕我直言,雖然你們當年搬出來,但薛家分家之事應該未曾上官府備案。”
提起這事薛夫人也頗為頭疼:“當年自顧不暇,哪會想起此樁。且去官府,也不是我等能決定。”
“這便是第二樁麻煩,若是已明確分家,自可上報官府,自主選擇嗣子。到時你可選一未滿月的哥兒,帶在跟前好生養大,不愁他與你和璐姐不親。”
“我也這般想過,但那老二幾年前已然弱冠,如今早已娶妻生子。薛家那邊,竟想將此人過繼于夫君。當日守著他們我便言明:老二出生時,夫君才剛過十歲,他還沒本事生出這般大的兒子。粗鄙之言,還請穆夫人見諒。”
宜悠失笑,這薛夫人著實剽悍。
“可根據大越律法,當日口頭分家,如今你這嗣子之事,卻是要由族中德高望重者甄選。”
薛夫人聽到她咬定的“德高望重”四字,若論德高望重,誰能比得過族長。薛家那邊早已對這繡坊紅了眼,這當口誰會為她說話。
“這……我能撐一日便是一日。”
宜悠聽到她咬牙切齒的聲音:“其實夫人,吳媽媽提議未嘗不妥。”
“什么提議,讓我賣掉繡坊?”
宜悠眼中閃過疑惑,怎么是賣掉繡坊?難不成吳媽媽說的,與她自穆然處聽出來的不是一道。
“吳媽媽要你將繡坊賣與誰?”
“是官府。”
這就對了:“那為何夫人會有如此大抵觸?”
“繡坊是璐姐的嫁妝,她如今還小,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我不能自作主張斷她后路。她已經沒有父兄庇佑,若是再身無分文的嫁人,那豈不是一輩子抬不起頭。”
說到最后,薛夫人眼眶甚至紅了。將心比心,宜悠能明白她那一顆拳拳慈母之心。
“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薛夫人抬頭,滿懷希冀。
宜悠將來時便合計好的利弊與她一一闡明:“如今你這鋪子若是賣了便是違背祖宗家法,若是不賣怕也保不住。不論賣與不賣,縣丞大人為一縣父母官,若是有上峰提及,或多或少承都要擔些苛責。”
“這……”薛夫人想起前幾日族長撂下的話,他們背后站著的可是知州大人,她頭頂的第一重天和第二重天似乎不和。
“連累縣丞大人,民婦當真羞愧至極。”
“縣丞大人向來心胸開闊,不會過分計較這一時得失。下面我要說的,便是將此物獻予朝廷。云縣雖無此例,但放眼云州,你可見那些被官府查沒的商鋪有何閑置?”
薛夫人搖頭,她曾聽聞過被查抄之所,可這些年街上卻未曾有任何一家被閑置。
“這便是,朝廷的產業自然也要生產,甚至規模會比以往更大。這家繡坊早已定型,想必短時間內不好再做改動。若要繼續開門營生,新任掌柜,誰還比獨自經營多年的夫人更合適?”
“你是說……但我一介女流。”
“巾幗不讓須眉,夫人定聽說過,越京城中那幾位女族長。夫人幫縣丞大人解了這燃眉之急,這點小事,他定不會過多阻攔。”
若是以前的宜悠說這話,薛夫人定會只當耳旁風,聽聽就是不去較真。可今時不同往日,她已是官家夫人。整個云縣,除卻陳縣丞,便數穆然最大,她說出來的話自是極有分量。
“容我再考慮考慮。”
宜悠見薛夫人動心,忙添上最后一把火:“方才我進來時,觀薛夫人這店中鞋襪,雖樣式簡單但陣腳卻極為細密。大越連年與北夷開戰,若前方將士能用夫人這般厚實的鞋襪,定能少受些罪。
且薛夫人的夫婿與兒子皆死與對抗北夷,到時若夫人做得好,指不定朝廷會記起他二人。”
“真的?”
薛夫人眼淚流下來,夫君和兒子英年早逝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尤其是兒子的戰死,更是打垮了她所有的神智。如果他們能在死后留名,在九泉下定然也會欣慰。若是真那般,便是搭上她這條命又算什么!
她想了又想,薛家與知州大人交好,她如今只是一顆棋子。她人微言輕,定不能引得知州大人力保,若能得縣丞庇護,將來璐姐也不愁。這樣想著,她竟覺得這樁買賣只賺不賠。
“多謝夫人指點,只是夫人為何要這般費口舌的幫我?”
宜悠最喜歡這般直接的人,有疑問就說,沒必要藏在心里過分猜忌。
“我夫君與縣丞大人一體,此事我自不會做事不理。實則,我還有另一分緣由,你可記得那劉媽媽?”
“是那個常來拐彎抹角打聽我賣不賣繡房的媽媽?”
宜悠無奈,劉媽媽明顯斗不過薛夫人:“便是她,她是我娘家家仆。夫人這鋪面實則是風水寶地,我先前便起了買的心思。”
薛夫人大驚,面對薛家人她還能豁出臉。可以面前夫人的身份,想強買強賣,她根本無一絲還擊之力。還好先前她已答應,不然磨得這些大人物失了耐性,等待她的怕是直接被趕到大街上。
“劉媽媽也著實幽默風趣。”
宜悠敏銳的感覺到薛夫人神經緊繃起來,看她的眼色,她也明白了些什么。
“你不用替她美言,下面便是我第二條緣由。我觀這店面著實夠大,若是從中隔開,做成兩家商鋪也可。若是事成,可否將此機會讓給沈家,當然所需銀錢我會照付。”
人家付錢、只要一小塊,只要沈家住進來,薛家再來人也得顧忌著點,薛夫人實在想不出其它拒絕的理由。
“穆夫人所愿,民婦自不敢辭。”
“那便這樣說定,回去我便告知夫君,不多時縣衙之人便會上門與夫人接洽。”
薛夫人這次的笑卻是發自真心,沒想到困擾她多年的事,竟然如此簡單。
深鞠一躬,她真誠的感謝道:“多謝夫人。”
“無妨。”
宜悠剛想再說兩句,外面突然傳來穆宇的驚呼。
“二丫姐,你快點出來。”
穆宇已經很少再叫她二丫姐,如今聲音中這般急切,想必是出事了。宜悠馬上撩起簾子,就見門外雪地上,程氏摁著長生的肩膀,隨手握著一只冰碴子,直接往他眼里戳。
“你敢!”
當即她心神俱裂,想起昨日穆然教她的那套行體券,雖然只是最簡單的一招,可卻最適合這個距離。
跑起來,她踩著臺階滑到程氏跟前,半飛越過半條街寬,一拳準確的糊到她臉上。
“你做什么!”
程氏被她踹到墻根,宜悠忙看著長生,他的眼睛被一團雪蓋住,看不清里面究竟如何。
“長生,你別嚇姐姐。怎么樣,有沒有傷到?”
剛想拿帕子給他擦臉,長生舉起拳頭,露出一只熊貓眼。雖然青黑,但眼珠黑白分明,確實是沒受傷。
“我沒事,就是有點涼、有點疼。”
“誰打的?”
雖然心里有數,但她還是得問一問。
從剛才起就傻了眼的璐璐跳起來,指著墻角的程氏:“就是她,剛才她跟發了瘋似得,直接沖到長生哥哥身邊。要不是長生哥哥摔倒,才不會被她給抓住。”
穆宇也湊過來:“長生不是摔倒的,是被春生絆著了。”
宜悠臉色更加冷峻,這風格,還真像這倆人。一個在后面放冷箭,一個在前面下狠手。
“你們都看到了?”
周圍跟著的都是薛家嫡支子弟,小孩子還不太會撒謊,如今他們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誰撒謊,就會被拉到衙門挨板子。”
宜悠沒說謊,畢竟刑訊一詞向來不只是傳說。不過作證這么點事,她定不會直接鬧到縣衙。即便她鬧過去,也有章氏攔著她不能亂來。
即便知道自己這樣說,可能有些不好,但她還是怎么都忍不住。長生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也是她最想保護的人。她無法想象,如果因為她一時疏忽,他就被程氏戳個雙目失明,那她會作何反應。
稍小點的孩子開始打哆嗦,當日沈福海審案,不少人都去看過。縣衙那頓血淋淋的板子刺激著每個人的心魂,至今仍殘留著嬰兒止哭之效。這會再聽聞,還是從一個官夫人嘴里說出來,眾人立刻都信了。
“別信她,咱們先生講過:你們沒有犯王法,官府定不會捉你們去打板子。”
說話的是春生,他直接走到宜悠跟前:“二丫姐,幾個不懂事的孩子胡說罷了。我娘那邊,也是看著我受傷心疼,就想說長生兩句。她那個人你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
宜悠只感覺眼前站得不是春生,而是一條吐著毒信子的蛇。比起沈福海死時時,幾個月間這個弟弟又成長了不少。最直觀的便是,當初他因幾次莽撞而落下的壞名聲,如今已經全數彌補過來。
當時她沒太注意,只當程氏手腕高桿。可如今再看這母子二人,她才明白,出主意的怕是春生。而程氏,不過是個沖鋒陷陣的打頭卒罷了。聽穆然說他在官學的成績不錯,即便是交銀錢打通關系進去的,也頗得幾位先生喜歡,來年春闈,他最有可能中舉。
她知道中舉到位極人臣,一般人需要走一生。可她還是忍不住擔憂,若是在這樣放任春生成長下去,那他必然會成為自家的一個隱患。
“哦,刀子嘴豆腐心?我還不知先前沈家的族長夫人,竟是顆豆腐心?依我看,舌燦蓮花刀子心還差不多。”
宜悠抓住春生,摸摸他已經結痂的小臉。方才她戳時多是為了恐嚇,她還沒喪心病狂到去傷害一個孩子,所以并未多用力。此刻兩點小小的血點,幾乎已經看不大出來。
“方才我與你說過,我也會不小心。”
因成親而可以養長的指甲猛力一扣,春生臉上的痂脫落。他自幼養尊處優,即便家道中落也依舊衣食無憂,哪曾受過這份疼。
他想躲開,可宜悠的手就如鐵鉗般捏住他的肩膀。眼睛朝四周瞄著,他尋找著自己的娘親,終于發現她正被穆宇和璐璐圍在墻根里,怎么都掙脫不出來。
“不好意思,我只是不小心。我這人脾氣急,刀子嘴豆腐心,有時候忍不住了就會直接出手,你沒事吧。”
說完她看向長生:“還不快來,給你哥哥冷敷下,傷口受了熱可是會化膿。”
長生多與姐姐有默契,聽聞此言他團了團手上的雪:“這樣算不算冷敷?”
“這么涼,定然也算。”
姐弟倆一個假不懂,一個真天真,沁涼的冰雪直接蓋上,傷口如被刀刮過,春生直接哀嚎起來。
“你們……怎么能如此欺辱我們孤兒寡母。”
同樣是寡婦,而且是帶著兒子的寡婦,薛夫人對程氏非常不齒。她沒強有力的娘家,也沒有可以傍身的兒子,依舊活得比程氏要好。而程氏這般純粹自己往死里作的,真是丟他們寡婦的臉。
穆夫人剛幫過她大忙,如今事情又發生在繡坊門口,她想了想還是站出來說話。
“我倒沒見著有人欺負你們孤兒寡母,反倒是你,差點戳瞎這孩子的雙眼。”
說完她看向一邊,薛家嫡支的幾個孩子她都認識。這些孩子大多要喚她一聲嬸娘,往常她自是不想多做理會自找麻煩,可如今她卻想開口。
“你們幾個,薛家長輩定教過禮義仁智信,難不成連這點為人的基本道理都忘了?”
薛家族人覺得薛夫人難纏,年紀小的孩子更是怕她。這位嬸娘,可是敢直接指著族長鼻子罵。她一個人,便能說得平日威嚴的族長啞口無言。
“沒,嬸娘,沒忘。”
“那都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幾人哆嗦著:“是春生,春生把他娘叫到這來。他娘一來,就要去打長生。長生躲了好一會,才被她抓到。”
程氏終于從穆宇和璐姐兒的包圍中走出來:“你們這群小畜……”
春生皺眉:“娘!”
程氏注意力立刻集中過來:“你個殺千刀的,連你弟弟都敢欺負,怪不得有娘生沒爹教。”
宜悠伸出手,輕飄飄的在春生臉另一側刮一下,剩余的一塊血痂也被她刮下來。長生愣在那,宜悠溫柔的拍拍他肩膀:“愣著干什么,繼續冰敷。”
璐姐兒跑過來,適時遞過一把雪。
春生雖比長生大,可長生的力氣是被穆然驚嘆過的,困住一個文弱書生綽綽有余。程氏邊掙扎,邊看著兒子緊緊皺起來的臉,只覺得一顆心如同刀割。
“二丫,你莫非是地府里的夜叉托生。害死了四丫還嫌不夠,現在又要來害我的春生。我指天發誓,若是春生有個三長兩短,我定會吊死在你家西梁上。”
多熟悉的一句話,宜悠記得剛重生那會,她和李氏被逼得沒辦法,便發出這般詛咒,甚至她還撞破了頭。
“風水輪流轉。”
她輕輕感嘆著,而后在想起程氏前面那句話:“四丫死了?”
“當然,你高興了吧?枉我疼你那么久,好吃的好用的先緊著你,你竟然親手害死了她。待我看著春生成人,定要讓你不得好死。”
程氏已經不再想隱瞞,過去二十年她苦心經營的一切,她的尊榮、丈夫、女兒,全都毀在面前之人手中。而他們在毀了她之后,還繼續朝她最疼的春生下毒手。當年她當真是養了個白眼狼,早知道還不如直接一碗砒霜弄死她。
“娘,莫要再無端說狠話。”這是逐漸感覺自己適應過來的春生。
其實他并未適應,只是因為太久的嚴寒,讓他整個雙腮開始麻木,進而感覺不到疼痛。
“春生,你莫要管娘。娘賤命一條,唯一的愿望就是看著你長大成人。至于你姐姐的仇,都是娘沒用。”
春生嘴角發苦,他娘怎么越發蠢笨。二丫如今是何等身份,以他們二人平常私下有些小動作還行,可光明正大的交鋒實在毫無勝算。心知阻擋不了,他卻開始想其它方法。如今能管住二丫姐的,只有奶奶。
不對,還有穆氏那一大家子。他熟讀圣賢書,知曉為官者最是愛惜羽毛。二丫可以豁出去,但是穆縣尉卻不行。大越向來是夫唱婦隨,二丫肯定得為穆縣尉想。而成親那日,他無意中聽到過穆家人的抱怨,他們希望的是一位拴著穆然,讓他全心為族里出力的媳婦,而二丫就是最大的阻礙。
這樣想來,他與穆家有著共同的目標。至于奶奶那邊,這顆棋子也不能放棄。如今過年官學放假,也是時候去奶奶跟前盡孝。
這邊程氏卻是直接揪起了宜悠的衣襟,宜悠皺眉閃開。
“二丫脾氣倒是大了不少,官夫人的譜也擺起來了。你這兩天走路睡覺,難道就沒覺得背后發涼。我看到了,四丫正趴在你肩膀上,是你害死了她。”
饒是宜悠膽子大,也被神神叨叨的程氏嚇一哆嗦。
“渾說什么?”
“四丫在朝我招手,她跟我說:以后想見她,就來看你,她會一直呆在你身邊,吸盡你孩子的陽氣。”
因著重生,宜悠更對鬼神之說多了一分敬畏。此刻程氏語氣森然,直說得她身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怎么沒看到什么鬼神?”
穆然自繡坊拐角走出,幾縷亂發朝兩邊飄,顯然來的十分趕。
“宜悠莫要聽她胡說,鐵先生已經在縣衙做法,若是厲鬼定然已超度。且鬼怪最怕殺伐之氣,我殺氣重,你為我妻自不必怕那些骯贓之物。”
宜悠貼近穆然,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只覺一陣心安。
“穆大哥所言極是,你怎么這會來。”
“雪大路滑,我順路接你歸家。端陽呢?不是要他隨你一道來?”
“此處路窄,馬車進來容易堵住,我便命端陽在路口等候。”
穆然點頭表示明了,順帶掃一下周圍眾人。只三兩眼,不用旁人說他便已明白事情起因。
“你們可曾受傷?”
“我方才在里面與薛夫人商議事,此番倒是無恙。就是長生,幾次三番差點被春生母子戳瞎雙眼。”
她這一說,穆然才認出站在角落中的薛夫人,拱拱手,他不親近也不失禮。
薛夫人微微福身點頭,方才她看得真切,這穆大人分明喜歡極了他的新婚夫人。如此,穆夫人方才所言應都屬實,她的心總算落到實處。不管夫婿與兒子最終是否會被記起,他們母女總算有了依靠。
另一邊的程氏卻早已辯上:“沈家與穆家也是世交,然哥你可莫要相信那一面之詞。”
宜悠放心的站在穆然身邊,后者疑惑:“哦?”
“分明是她害死了四丫,又來害春生。”
穆然搖搖頭:“沈二夫人你這番話可全是臆測,四丫因風寒而死,春生之傷,也是因他先傷長生,長生反擊而起。”
“你……身為朝廷命官,怎能如此公然有失偏頗,竟是胳膊肘往里拐。”
穆然無奈:“將軍當年曾教過我,要先為人,再為官。為人者,首先要分出親疏遠近,為官者,必然要做到公允。可如今人證物證聚在,難不成,你想讓我誣陷自家夫人?”
“光天化日之下顛倒黑白。”
穆然搖頭不予她做計較,宜悠卻聽的刺耳。
“沈二夫人,恕我直言,四丫非死于我手,而是因你而起。你落到如此境地,也與我無關。”
走上前,她對著程氏的眼睛:“沈家二爺本為嫡子,雖先族長留有雙族長之遺書,但大越令豈是一鄉間老叟遺書可撼動。若當日你等不鳩殺柳姨奶奶,自無沈二爺謀殺之罪。至于沈二爺與沈大姑娘之事,也皆因他一時貪婪而起。后來若非你貪圖富貴算計于我,四丫也不會入縣衙。若是你自小好生教導于她,入縣衙后,她也不會妄圖陷害夫人,以至于被杖責。”
“此之一切,皆因你等貪婪而起。便不是我戳穿,事情也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低下頭,她輕聲感嘆著:“許多事皆在人一念之間,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害死四丫的不是我,而是教會她貪婪的你。”
“你也不用再逃避或者推脫責任,想必你心中也明白。所以即便四丫有怨,也不會沖我來,她大多會呆在你身邊。”
程氏后退兩步,整個人跌倒在地:“是我?”
穆然走上前,與宜悠并排戰立:“我剛從縣衙歸來,四丫身子骨本有起色,縣丞夫人見她有悔過之心,也延醫問藥。無奈,半個月她似乎受過打擊,而后死于風寒。”
“前幾日?”
程氏喃喃道,那時她曾經縣丞夫人允許,見過四丫。她都對閨女說了些什么:要她養好后爭氣,籠住縣丞大人的心,為她弟弟謀一處清幽的讀書之所。她還說,若失了尊貴地位,那人活于世還有何樂趣可言。
她還記得四丫在她臨走前磕的那三個響頭,怕是那時,她的心已經被傷透。
真的是她,是她害死了女兒,親手害死了女兒。她都做了些什么,當時她應該好生安慰四丫,讓她安心養病,而不是逼迫她去爭那富貴榮華。
程氏跪在雪地里,熱淚打在雪上。
春生走上前,他知道娘親是去看姐姐。那些話也都是他的意思,畢竟一個人支撐太辛苦,身為姐姐的本該為弟弟分擔。可他著實不相信,姐姐會因此死亡,定是穆家夫妻以此欺騙娘。
至于四丫,他是有些傷心,可更多的則是解脫。死了也罷,如此不光彩的姐姐,日后總能被人逐漸遺忘。不過如今最重要的,人死在縣衙,那邊總會補些銀錢。他已許久未曾穿過錦緞衣裳,等來年科考他總算有新衣裳和最好的筆墨紙硯入場。
“娘,你還有我,莫要太過傷心。他們人多,我們先回去。”
母子倆相互攙扶,蹣跚著朝拐角處走去。那里是官學,每個入官學之人,均能分到兩間房。
送走二人,薛家其余人也做鳥獸散。
薛夫人牽著璐姐兒走上前:“若她再胡亂攀扯,我盡可出來作證。這條街上的人都知道,我為人從不扯謊。”
宜悠笑著應下她的話,臨近午膳時分,穆宇和長生依依不舍的告別璐姐兒,四人上了端陽趕著的馬車歸家。
待到用完午膳,兩人走到房內,宜悠先是問明白四丫之事。
“她當真快好了?”
“確實如此,只要熬過這個臘月,待來年開春天氣回暖,她便能無礙。”
“那去看她的人……”
一問一答間,她總算明白事情全過程。章氏外表雖看似嚴厲,但實則有一顆仁善之心。四丫在偏院活下來后,她問過巧姐意見,便請了個郎中為她看病。縣衙不缺那份銀子,多方補藥下去,四丫臉上慢慢有了人氣。可惜這一切,終究抵不過心如死灰。
“四丫只與我差一歲,小時候她雖然黑黑瘦瘦,但性子卻極為嬌憨。我親戚緣薄,畢竟姐妹一場,若她這次悔悟,指不定我們能重敘姐妹之情。可惜這一切,終歸只能再想想。”
穆然坐在宜悠邊上:“都過去了,你也莫要太過遺憾。”
宜悠打開妝奩,取出一對銀鐲,這是成親那日沈家送來的賀禮。那幾年,她與四丫也曾一人一只的帶過。將銀鐲包好,她放在一旁。
“明日我去見夫人,同她說下繡坊之事,順帶將此物放在四丫棺槨中。黃泉路上,她總得有點嚼用。”
最后一句打破了房內沉悶的氣氛,穆然道:“都依你,改日為夫給你打更好的。”
“那多謝夫君。”宜悠嘆口氣坐下,慢慢說著今日之事:“方才只覺爽快,未曾多想。如今再說起來,只感覺自己所作所為與沈家其余人一般無二。夫君,莫非不知不覺間,我也變成那般面目可憎之人?”
穆然將她環在懷中:“不一樣,你們的目的不一樣。就如戰場上,拿刀劃傷人不一定是殺敵,也有可能是取出射中身上的箭矢。”
宜悠也從迷惘中回過神,終歸是不一樣。靠在穆然肩膀上,她嬌嗔道:“夫君莫要嫌棄就好。”
“寶貝莫要嫌棄為夫便是。”
“為何?”
“朝廷調令已出:知州大人高升入理藩院,負責接待北夷使者。而新任知州大人,則是縣丞陳大人。”
“這是喜事,明日我去得多捎點東西賀喜。”
穆然笑著搖頭:“陳大人高升自是喜事,只是此事并非那般簡單,京城陳家此番損失重大,已將我等當做眼中釘肉中刺。而為夫曾效命廖將軍麾下,如今又是與縣丞大人一邊,定已被人記恨。過完年,咱們的日子怕是不會平靜。”166閱讀網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