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
黃昏時分,賀玉堂帶著和大批精壯人手趕到了。見面就先表明立場,“趙,蒙您盛情,今晚抓到的馬,我們五五分。由你先挑,剩下的再歸我們。您看可好?”
章清亭一笑,“賀大爺太客氣了,我這兒能有幾個人,抓得住幾匹馬?今晚還得全仰仗你們出力呢!橫豎是意外之喜,您可千萬別跟我客氣!若是覺得提前說清楚好些,那就不如這樣,您挑一匹,我挑一匹,大家都別謙虛。到時這野馬伺候,我還得向您多多請教呢!”
賀玉堂聽她大方誠意,若再推辭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便欣然允諾。也不多言,先去看新捕獲的三匹野馬,因要它們招群引伴,便沒放馬廄,都在外頭的馬棚里栓著。旁邊黑虎盡職盡責的看守著。
來的都是行家,一瞧這幾匹馬的成色,心里都有了底,眼中喜氣更加明顯了。
賀玉堂贊嘆,“趙真是好運道!這兒有一匹還是懷了小馬駒的,想來同伴必是要來救的。”
賀玉峰惋惜,“若是能早些在配種那時遇到,咱們明年的小馬駒可就更好了!”
“貪心不足!”賀玉堂呵呵嗔道,“若是咱們兩家都能留下個三五匹,那就已經非常如意了!”
看了一回馬,眾人又議起黑虎的勇猛,聽說剛給它配了個種,過上一個多月就要下崽了,賀玉峰道,“這個一定要送我們兩只!等明年把我們家的好牧羊犬送來再配一窩,還你們就是!”
眾人皆笑,忽見吉祥趕著車又了,還帶來了小玉小青倆丫頭和章清亭的一套衣物,還拿了些傷藥和食物。
原來張發財和方德海聽說今天之事,又馬場今晚辛苦,便商量著準備了,讓兩個小丫頭跟幫忙燒茶做飯。
賀玉堂等大伙兒興奮勁過了,開始安排正經事了,“晚上是場大戰,一點也大意不得。這會子都別瞎折騰了,全睡覺去,養足了精神晚上好干活!”
章清亭忙道。“那就全憑賀大爺做主,我們家這些伙計你看著該安排就安排,先齊心協力把事情辦好要緊!”
賀玉堂也不客氣,一一分派,“最要緊的就是抓住這群馬的頭馬,整個馬群才會暫時停留下來,給我們馴養的。”
“這個我去!”賀玉峰年輕氣盛,毛遂自薦。
“你還沒這個本事,”賀玉堂笑著搖頭,看著晏博文,“到時讓阿禮帶著你吧!”
晏博文淡然一笑,心中自有定數。
除了去打探放哨之人,其他人都在剛收拾出來的大通鋪上歇息。她們女眷將庫房簡單收拾了一下,用幾副擱糧食防潮的木板搭了個鋪,鋪了褥子略躺一躺。幸好是夏天,諸事方便。
章清亭惦記著又跟方明珠交待了一聲,現在是衛管事他們太忙,等到有空給趙王氏翻修房子那時節,倒是記得留出銀子,按著賀家馬場那樣式,給自家馬場再改造一下。
方明珠笑指耳朵。“都快磨起繭子來了!”
章清亭一笑,又是激動又是興奮,也睡不著,索性出來逛逛。
草原的夏夜繁星滿天,清爽的晚風夾雜著青草野花香氣溫柔襲來,小蟲兒躲在不知名的暗處咕咕噥噥,偶爾夾雜著馬兒輕嘶,溫馨而又寧靜。
“誰?”地上赫然傳來男子低沉的喝問。
章清亭略吃了一驚,定睛細看,“賀大爺,是我!”
“趙,”賀玉堂也笑了,“?你也睡不著?”
章清亭點頭,有幾分赧顏,“我可沒經過這么大陣勢,不知是情形,你可別笑話!”
賀玉堂呵呵笑了,讓出塊干凈的空地讓她坐下,“別說你了,我也沒經過兩回。上一次還是小時候,你應該也記得吧,就是七八年前,咱們扎蘭堡大旱那次,有群餓瘋了的野馬沖進我們家馬場來,可著實嚇人!”
說起那一年的天災,章清亭正好有話想問,“那時人都沒得吃的,你們家撐的?”
“說起來真是往事不堪回首!”賀玉堂搖了搖頭,“你么?那時我們家第一次是因為養不活而殺馬。為了活命。伙計們交換著吃別人養的馬肉,一邊吃一邊哭,那場面……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章清亭聽得心里一沉,幽幽嘆息,“也不知今年這天到底要旱到時候!”
賀玉堂也很為此事發愁,“你們這個牧場地勢好,旁邊又近著河,可能感覺不出來。象我們馬場那兒的幾口水井,水位可降得厲害!這老天爺要是再不下雨,日子可真不好過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把這群野馬全給咱們,咱們也養不起的!”
章清亭聽著真是揪心,可思來想去,“咱們現在只能走到哪一步說哪一步的話,象現在有馬,當然得想法把好馬留下,等到哪天要是真的不好了,再做不好的打算。”
賀玉堂微微一笑,“難得你能有這份豁達,誰說不是呢?所以咱們雖然得聽天意,但還是得盡人事的,否則人活在這世上,做都翼翼。前怕狼后怕虎的,又有意思?”
“正是如此!”章清亭說著心境也開朗起來,“這便如逆水行舟,火中取栗,迎難而上,方顯英雄本色!”
賀玉堂忽地有一絲羨慕,“趙秀才真好福氣,能娶到你做娘子。”
章清亭忽聽他這么一贊,倒有些羞澀,“您太過獎了!”
賀玉堂卻是語出摯誠,“趙。恕我說句冒昧的話,之前……是我私心太重了!過了,是我的損失。象您這么好的女子,是值得人傾心相待,忠貞不渝的。我只希望,以后能和你們夫妻做個,可以么?”
“當然!”章清亭俏皮的一笑,“我們現在本就是啊!”
話已至此,大家心結頓消,再相處起來便云淡風清,輕松得多。
可章清亭卻又想,若是當初真的嫁了賀玉堂,還會是現在的么?一俟過回錦衣玉食,安定富足的生活,又哪里有機緣認得方家,建胡同開馬場,做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
人生的際遇真是奇妙,嫁給趙成材雖然讓她過著必須勞心勞力的生活,卻也迫使著她展開了了翅膀,學會了飛翔。縱然辛苦,但這份所得全然都是的,比起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依附,更讓人踏實與滿足。一時想起身在異地的那個秀才,章清亭嘴角不禁掛上一絲甜蜜的微笑,安然進入了夢鄉。
到底睡得不甚踏實,等到四更天末,五更初始的時候,只聽得地面好象有隱隱悶雷滾過,還有馬兒不安的躁動,刨蹄嘶叫的聲音,章清亭一下子驚醒了。
身旁幾個小丫頭還在酣睡,外頭一片漆黑,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章清亭剛搖亮了火折子,就聽門外有人壓低了聲音喝命,“快滅掉!”
她忙熄了火,就著微弱的星光出來一瞧。所有的人都嚴陣以待,各就各位了。黑暗里,只有一雙雙眼睛在閃爍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光芒。
章清亭悄聲問,“是馬來了么?”
小廝福慶聽出她的聲音,拉她到一旁耳語,“是的,老板娘。賀大爺帶他們那些個好手牽了馬出去埋伏了,我們留在這里頭照應。”
“那要我們做些?”
“不用了!等一會兒抓完了馬,給大伙兒燒點早飯就行了。”
章清亭讓他也回自個兒位置上去了,進里屋推醒了幾個丫頭,低聲吩咐大家都躲在屋里瞧著,若有要幫忙的再出來。
沒一會兒,就聽馬蹄之聲大作,如烏云壓頂一般越來越近了。
章清亭雖不知到底有多少馬,但聽這動靜,可比自家的馬匹每天晨跑時的速度要大多了。
驀地,一只煙火在天空中炸響,瞬間照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就這一剎那的光芒,卻足以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黑鴉鴉的馬群鋪天蓋地,章清亭粗略一看,這絕對有馬場兩至三倍的數量!幾百匹野馬跟風馳電掣般跑了起來,那場面,不是讓人驚喜,而是——恐懼!對于野性的,剽悍的,無所畏懼的,性如烈火又快捷如風的龐大種群的恐懼!而這一刻,任何個人的力量在它們面前都顯得那么渺小,帶著摧枯拉朽般氣勢的它們才象是草原上真正的王者!
方明珠眼睛瞪得大大的,驚得合不攏嘴,“不是說,夏季馬群會少一些,至多十幾二十匹馬么?會來這么多?”
這是書上學來的,張小蝶之前還請教過賀玉峰,“就是啊,只有冬季的馬群才會有這么多馬吧!”
管它來的!章清亭瞪她倆一眼,“現在當務之急是來了這么多馬,會不會把我們的馬場踏平!”
有這可能嗎?真有這可能!
章清亭奮不顧身沖了出去,幫著伙計們把馬廄四周的柴禾堆又壘高了一些,燃起了一道安全的火線,阻止野馬的靠近。幾個丫頭也趕緊出來幫忙,然后是庫房和工房。
眼見馬匹近了,伙計們把她們幾個往屋里趕,“千萬不要出來!”這種時候,只要是個男人,都有本能的保護女子的意愿。
章清亭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但她也不愿意坐等人的照顧,迅速分派任務,“小玉和我在這里頭照管馬廄的火,明珠小蝶和小青去管工房!福慶你們去幫他們的忙,各自拿上火把,寧肯一匹馬也抓不著,也別傷了!”
伙計們聽得心中一暖,見她們這兒無非是添加柴禾,并沒有太大的難處,便各自加了去幫忙了。
賀玉堂他們騎著馬,在兩邊追逐著馬群進來。突然來了這么多馬,他們也是措手不及。
賀玉峰半天辨認不出,急得大叫,“這到底哪是頭馬?”
晏博文仍不失冷靜,“這一共有好幾個族群,得先把它們驅散,看出究竟,才該抓哪一只頭馬!來兩個騎術好的,跟我往里沖!”
“一起來!”賀玉堂沉著應對,“大家不要驚慌,順著它們跑,跟在中間甩響鞭就行!”
他和晏博文一左一右,身先士卒沖進了野馬群里,啪啪的鞭子在空中甩得山響,馬群受驚,很自然的區分開來。有了他兩人作示范,其他人也趕緊跟了上去,都是馴馬的老手,不用多說,都該做了。
這么多馬,自家的馬欄肯定裝不了,晏博文指個方向,“往東北角上帶,那兒是水源,天黑,它們不敢下河,必須得停下來!”
這是個好主意,大伙兒依他的方向驅趕著馬匹。
其實也不用如何驅使,這些干渴已久的馬兒早就嗅到了水氣,歡呼雀躍的往水源處奔去。到了水源邊上,賀玉堂喝令不再逼近,眾人只遠遠的形成合圍之勢。馬兒見無人打擾,安心喝起水來。
天色漸漸破曉,一群群看得分明。
賀玉堂果斷下令,“阿禮,把那三匹先抓到的馬放了!”
老高當即叫了起來,“這里可有我千辛萬苦才抓的馬!”
晏博文已然放了繩索,“老板娘有令,一切聽賀大爺的吩咐!再說這馬憑你能抓得到嗎?”無錯不跳字。
賀玉堂解釋道,“咱們得先安下它們的心,再看看哪個種群好,才該留那些馬,不該留哪些馬。要不性格太烈的,誰也降不住,留著也是無益。”
老高癟著嘴勉強應了。
三匹馬乍得自由,很是歡天喜地的回到族群當中。賀玉堂和晏博文都留神看那匹最好的黑馬,就見它進了一個小族群,領頭的公馬很是親熱的跟它打了招呼,卻又把它往外排擠。
賀玉峰看懂了,“這應該是那家的,現在大了,該是自個兒獨立出來的時候了。”
賀玉堂點頭,“瞧它,進了那個公馬群。都是些年輕的小馬,現在還不能跟那些老馬爭頭領,想來還得等一二年呢!”
“要依我說,最好就套那幾套小馬駒,或是懷孕的母馬!”有人興致勃勃的建議。
賀玉堂搖頭,“那公馬會跟你拼命!大家不要急,等著再看看,留神看兩三歲左右的年輕公馬和母馬,它們都到了離家的時候,族群排擠它,外頭又是無處收容,反是最容易留下來的。”
命人用柵欄隔著火堆,把這些馬匹遠遠隔離了起來,不讓它們離開。
這兒水草豐美,馬兒見他們沒有傷害之意,便也不走,暫且在此休養生息。
賀玉堂沒有著急出手,而是讓人把自家馬場里最好的公馬和母馬全都帶來,揶揄著,“我們這也算是個美人計吧!”
逗得大伙兒哈哈大笑。
馬兒安全的通過了他們的駐地,章清亭那邊警報暫時解除。但仍是圍了柵欄,就怕野馬突然搗亂,別到時野馬沒套到,反倒把自家的馬匹拐了出去。
做了早飯送,賀玉堂他們在這兒眼都不敢眨一下,輪換著下馬吃了飯,還得盯著這些馬,“趙,我們這可能是一的工夫,也有可能是三五天的,你們沒必要在這兒耗著,可以歇歇再來。”
這大熱的天,章清亭一天沒洗澡著實覺得渾身不自在,便說換套衣裳再來。她還沒出馬場,卻見來了兩位衙門里的官差,一見面就苦笑,“秀才娘子,為的事么?”
章清亭當然,薛子安肯定把她給告了唄!罪名她都想好了,無非是說她縱狗行兇,傷了他家的人馬,誤了送水的差事,一要她名聲受損,二要她賠錢。
“我正要去跟縣太爺稟報呢!昨兒沒,可巧你們今日就來了,正好一路!福興,你牽著黑虎,跟我一起做個見證!還有我們受傷的那幾匹馬,也請二位官差大哥查驗下傷情,做個記錄,免得你們又跑二趟!”
她胸有成竹的了,那官差跟她也熟,通融了一下,允她先沐浴更衣,收拾妥當,章清亭這才神清氣爽的打官司。
張發財他們要陪她,李鴻文離得近,聽說了此事也問詢,章清亭一個不讓跟著,“你們都歇著,到處忙得亂七八糟的,哪有閑工夫再為那些爛事瞎耽誤?有福興和吉祥陪我就行了。”
她大大方方的帶著小廝,牽著狗上了公堂。
才到衙門口,就見于掌柜傷也不包,帶著十幾個傷員傷馬在外頭一溜排開叫冤叫痛。見著行人路過就指著傷口,“這都是趙秀才家的狗咬的啊!連送水救災的人馬都咬啊!”
旁邊行人想看又不敢看,想問又不敢問,不知到底是回事。
章清亭冷笑,這也學精了,會爭取同情了!“于掌柜的,別來無恙啊!黑虎,給大伙兒打個招呼!”
黑虎可記仇得很,從喉嚨深處低吼著,凜冽的目光注視著這群人。
于掌柜他們瞧了當時就哆嗦,紛紛往后退讓,啥話也不敢說了。
章清亭不慌著進衙門,轉身對著眾人道,“眾位父老鄉親,他們確實是我家的狗咬的。我們家的狗不僅咬了薛家的人,傷了薛家的馬,還撞翻了他家馬背上的水桶,至于為有這段奇聞,我現在就上公堂說個明白,各位鄉親若是有空,不妨來聽聽,也評評這個理!”
這話說得大伙兒都好奇了,議論紛紛的往衙門里頭張望。
官差進去傳話,不多時出來大開朱門,“孟大人有令,各位百姓若是想聽,盡管進院里來聽,只是公堂問話時,大家不許插言,不許多話,么?”
“!”百姓們應了,一窩蜂的涌進來,就在明鏡高懸的公堂之外睜大眼睛瞧著。
左邊,站著苦主薛子安,一身青衣,狀甚悲切。右邊,立著兇手黑虎,還有主人章清亭。
孟子瞻“啪”地一拍驚堂木,貌甚威嚴,“趙張氏,你方才在門外所言,本官俱已知曉,現在就來聽聽你這緣由!若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定要治你擾亂公務,縱狗行兇的罪名!”
章清亭毫無懼色,行禮解釋,“回大人,小婦人應官府號召,昨日為杜鵑坪的百姓送水,歸來途中,與薛家送水人馬狹路相逢,為了避讓,當時曾讓我們隊伍停下,讓他們先行。可于掌柜在經過我身邊時,突然扔出一只火折子,將我、我家小廝福興與馬兒一起驚落山坡。這是物證。”
她從懷中取出火折子呈上,“混亂之中,也不知他們是有心還是無意,總之我家共有五匹馬被擠落山坡。今早官差大哥上門勘驗過傷情,這一處請他們來說。”
官差將驗傷報告遞上,“神駿馬場確有五匹馬受了新傷,三匹崴了腳,兩匹母馬流產。余者驚嚇擦損,輕重各有不同。”
薛子安當即爭辯,“大人,我家三十二匹馬和人無一幸免,全都受了傷!可比他們家損失慘重多了!”
旁人嗤笑,薛子安一激動,把人也用匹來形容了。
孟子瞻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臉上卻很是嚴肅的繼續問話,“趙張氏,那你就是因此縱容你家的狗行兇的么?”
章清亭搖頭,“我家的狗性急,本來早就獨自過了那段路,是看見我們掉落山坡,隊伍大亂才沖出來分開馬群。黑虎雖然勇猛,但從不輕易傷人,若是傷人,除非是別人先傷了它。我從山坡下被家丁救上來時,就見黑虎孤身在與薛家人打斗,當時于掌柜向我求援,讓我喝止黑虎,我也喊了,可是這狗它有時不聽人話,我有辦法?”
她兩手一攤,狀甚無辜,氣得薛子安臉都白了,“難道你養的狗,都不聽你的話?”
“那當然!”章清亭反唇相譏,“我說的是人話,它聽的是狗話。難道你就能跟你家的狗對話?”
后頭百姓哄堂大笑,狗當然聽不懂人話。不過這黑狗看起來不打眼,居然打敗了一群人馬,還當真剽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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