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六)走著瞧
相親進行得很順利。
因姑娘家怕羞。章清亭特意上了一趟賀家小院,接了賀玉華一起到自家鋪子里來。她今兒穿了一身新做的桃紅百花裙,嬌艷非常。只失了平日的平和,含羞帶怯,很是赧顏。
章清亭輕拍她手,低聲耳語,“就當上我們那兒隨便逛逛,就是逛街也是要見見陌生人的,別太緊張了!”
賀玉華聽她這么說,心下好過了一些,隨著她施施行來。那樓上的李老爺瞧見,先就中了意。但見那女子生得雖然肌膚微黑,卻眉目端正,體態勻稱,年紀雖然不大,卻有一股子安詳寧靜的味道,一看便知家教甚好,是個能過日子又懂道理的模樣。
自家店里已經打過了招呼,張發財見她們一來,便樂呵呵的退到后頭去了,前面只留下小玉服侍。
見都是年輕女子。賀玉華方從容了些,章清亭怕她尷尬,拿了些閑書給她瞧,又問她日常所讀之書,隨意拉扯著家常,初時賀玉華還頗為拘謹,說了一會兒話,漸漸的也放開了些。
忽聽得門前腳步聲響,是正主兒到了。
李鴻文今兒也頗慎重,特意去馬場接了趙成材同來,還穿了一套銀灰團花的新衣裳,收拾得清清爽爽,斯文儒雅。才剛從胡同那頭一路走開,他知道賀家人在相看自己,也是手心里暗捏了一把汗。及至進來,先瞧見一個姑娘的背景,卻看不清臉面。
聽見動靜,賀玉華的心里頓時怦怦直跳,羞得臉紅到耳根子,抬也不敢抬。
章清亭暗自捏她一把,“快瞧一眼,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
賀玉華更窘,鼻尖都冒汗了。
章清亭無法,干脆強拉著她迎了出來,“李公子也來了?”
李鴻文心知她是帶人給自己看,微微臉紅,雖是風流場上打過滾。到底此事不比尋常,竟失了平日的伶牙俐齒,吶吶的道,“是啊,來了!”
趙成材不覺莞爾,故意問道,“娘子,這位是哪家小姐?”
章清亭會意,忙把賀玉華往前推了一步,“這是賀家三小姐,賀小姐,這位就是我相公了。”
反正他們倆也是第一次見面,打個招呼也不失禮。
趙成材先施了一禮,“賀小姐好!”
賀玉華聲如蚊蚋,結結巴巴的回了一禮,“趙……趙相公好。”
既然見了一個,再見一個就理所當然了,趙成材指著一旁介紹,“這位是我們書院的老師,李公子。”
李鴻文長施一揖,“賀小姐好!”
賀玉華急忙也回一大禮。“李公子好!”
可她仍是深埋著頭,瞧不清相貌。章清亭靈機一動,忽驚道,“喲!李公子,你頭上爬了個什么小蟲!”
眾人聞言皆向李鴻文頭上看去,賀玉華一抬頭,恰好和李鴻文四目相對,看得了齊齊整整。
章清亭一見目的達到,轉而笑道,“可是我眼花了,倒讓你們虛驚一場。”
賀玉華會過意來,臉紅得都要燒起來了。章清亭已經上前拉過她手,“相公,你先招呼著李公子,我和賀小姐約好了還要到后頭綢緞莊逛逛的!”帶著賀玉華就走了。
直等她們消失在視線里,趙成材才沖李鴻文一挑眉,揶揄著他,“方才怎么呆成那樣?這個可還中意不?”
“中意!中意!”李老爺一直躲在樓梯上瞧著下面動靜,呵呵笑著下來,“成材呀,還是你們兩口子辦事牢靠。鴻文,要是這姑娘你還看不中,那未免也太心高了!”
趙成材和李老爺見了禮,仍是瞅著李鴻文笑,李鴻文給他笑得不好意思,略略頷首,“爹既中意了就好!”
這分明就是允了。趙成材笑著搖頭,“你呀你,給個痛快話就不行么?平常怎沒見你這么忸怩?”請讓他們父子去客廳坐下等回音。
章清亭送賀玉華從后面綢緞莊出來。見她雖是臉紅,但嘴角含笑,料來有七八分允意了。李鴻文雖然油嘴滑舌一點,但人物還是生得很不錯的。可是這姑娘家家的,你若是問她,必不好意思答,再說他們一家子還在,也得問過父母兄長的意思才是,所以她很識趣的沒有多問。
及至送她回了家,也不進門,只跟賀玉堂道,“我就在旁邊米面鋪子里坐一會兒,你們有信兒過來說一聲便是。”讓他們一家子進去商議了。
不多時,賀玉堂喜孜孜的出來回話,“煩請趙夫人去回個話,挑個日子請媒婆上門提親,先合個八字吧!”
賀玉華的原話倒與李鴻文有異曲同工之妙,她說,“但憑父母兄長作主就是。”
這就是愿意了,賀老爺和賀夫人也覺得可行,人物齊整,家世相當,不失為一樁良配。
那里李家父子得了信。當然是興高采烈,當即就要請張家人吃飯,趙成材婉拒,“這事既定下來,你們不知有多少忙的呢!咱們這么熟了,還講這么虛禮作甚?倒是等到大喜之日,我們再上門來討一杯喜酒才是!”
李老爺還待客氣,李鴻文卻把爹一拉,私問趙成材,“那我就單給你封份禮如何?這也是規矩。你是想藏私,還是交弟妹?”
趙成材一笑。“哪有你那么多心眼?咱們也不講這些規矩。不過為你這事,她還跟我鬧了個別扭,嫌我們成親那會子太寒酸了。你下次再教我兩招,怎么哄她就完了!”
李鴻文也是善解人意,“那要哄人能有什么?無非就是說幾句好話,送件衣裳首飾什么的。咱們既熟,你也甭跟我客套了,回頭我打發人送個謝禮來,你自己瞧著她喜歡什么,帶她去買吧!”
收錢多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趙成材想要的就是這樣,“那我就不客氣了?”
“咱倆誰跟誰呀!只別嫌輕慢,等做成親,還要給你們夫妻送份大禮呢!”
李家父子高高興興的走了,果然沒多久,就打發家人送來一封用辦喜事那吉慶紅紙特意包的謝禮。他家倒是客氣,足足給了十兩,想是對這門親事非常滿意。
趙成材轉手把銀子全給了章清亭,“你要喜歡什么,自己買去。”
章清亭收進現在二人共用的小錢匣子里,“這眼看中秋就要到了,先留著辦節吧!對了,那修房子的事,你問了沒?”
“問了!”原來衛管事前兒特意來馬場瞧看了一回,他現在是衙門指派統管全鄉工程的負責人,哪家的工地都得跑到。因承了他們家不少好處,便行了個方便,給他們出了個主意,說等馬場這邊地基和墻都做得差不多了,就把這些活上的工匠們派幾個到趙成材家里去修繕。以此類推,泥瓦匠、木匠都可以一一來過。反正圖紙都是現成的,照做就行。要不然,等到全鄉的房子都蓋好再去修他家那房子,恐怕年前就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了。
趙成材見這也不算違規,便欣然謝過了。誰不想讓自家房子弄得漂漂亮亮的過年呢?況且他們現住這么好的房子,讓趙王氏住那破房子。確實也有些過意不去。今兒章清亭沒空去馬場,他就跟領頭的師傅商量了一下,定下了幾個過去干活的師傅,反正工錢都是一樣的,他們在哪兒干都一樣,只看安排了。
“已經敲定了后日一早過去家里,我現就回家里跟娘說一聲,若是弄得快,中秋節前就好了。那幾天,就讓保柱過去幫忙吧!”
章清亭點頭,“要不你也回家照看著吧!到時萬一哪里要改動或是要用錢的地方,也好和你母親商量著辦,馬場里有我們就行了。”
趙成材想想也行,他這邊就要出門,章清亭在燈下算賬,忽又回頭來輕撞了她一下。
“干嘛?”章清亭一抬眼,就見他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交待了一句,“今晚別這么早睡?”
章清亭一時會意,耳根子發熱,“快去忙你的吧!”
趙成材呵呵笑著,出門了。
趙王氏聽這消息,自然是高興的,忙算計著該準備些什么,到時好招呼工匠們。
趙成材只囑咐一句,“到時可別太挑剔了,或是等人家弄好了又要改,他們手頭上的事情可多著呢,能擠出點空來幫咱們先干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您要是不急,就索性等到明年,那時可隨您意思慢慢弄。”
“早做早安心,這點事你母親還曉得!”趙王氏嗔了兒子一眼,“到時你不也在么?你拿主意就行,若是中秋前弄好,你們倒是都回來吃個團圓飯才是!上回端午是在他們那兒過的,這回無論如何得來我們這兒了。”
“那敢情好!不過不光我們,連岳父一家也是得請來的,這才熱鬧。”
母子倆商議已定,趙成材便回去了。
第三日一早,幾個工匠如約來到趙家,趙成材在這兒幫忙招呼著,他們只負責將有些殘破的墻體修補一番,里頭的火炕給翻新了,再把要加建的盥洗室還有小磨房給壘起來。
柳氏見家里修房子,畢竟是讓自己住得舒服,也很是高興,她倒是想弄成章清亭她們那兒一樣睡床的,可是話一出口,就被趙王氏冷冷駁回了,“那你也得有本事給我起個二樓啊?”
柳氏噎得無語,再不敢多置一詞。
倒是趙成材提起,原本設計時沒打算趙成棟會多納一房妾房,還帶一小孩,便臨時改動了下,把西廂房原本的一個門出入兩間房改成由三個門出入的三間房。最外頭的一間最小的房,可以放雜物,也可以做客房。再一間稍小些的,給芽兒單獨住,稍大的那間是柳氏住,在和芽兒相鄰的那一面還做了個小小的退步,日常說話做針線都可在外面,歇息才到里間,使內外有度,不失規矩。
對面的東廂房便依著圖紙,改成兩個門出入的兩間,一廳一臥室,兩相比較,便顯得那邊闊朗許多,這邊卻嫌有些逼仄了。
柳氏未免有些心生不滿,這房子一小,到時配的家具什么的,肯定都大不起來,小里小氣的,有什么意思?
可趙成材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還是章清亭特意提醒他的,且不管趙成棟在家還得住多久,他畢竟是要在家里迎親的。到時讓新娘子進門一看,東西廂一模一樣,讓人怎么想?所以一定要把西廂弄得小些,讓人一看便知與東廂有顯著不同,這才能讓人心里舒服。
其余并沒有什么改動了,等他們這一撥修好了。還得等幾日,才有泥瓦匠空出手來繼續后面的事情。
這頭無事,趙成材便去馬場幫忙,白日里兩頭跑來跑去,晚上還得挑燈夜讀,著實有些辛苦。章清亭勸了他幾次,他卻不聽,“現阿禮金寶幾個老伙計都得照管馬匹出門干活,我要再不去,就你們幾個丫頭小子在那兒,如何使得?等馬場里的房子全弄好了,你就是讓我去,我也不去那兒管事了!”
章清亭微微一笑,有秀才在,自己確實省了不少力。算了,男人本來就該頂天立地撐起家業的,也就這幾日,那便隨他去吧!
正說著家事,小玉忽地過來報訊,“李公子來了!”
莫不是親事定了?夫妻二人面上俱是微笑,趙成材出去招呼。
客廳里,卻見李鴻文面上并無喜色,相反還愁眉不展,這是怎么了?趙成材收回嘴邊的玩笑話,關了門才問,“鴻文,這是出了什么事么?”
李鴻文面有難色,躊躇半晌才道,“成材,能不能麻煩你們再辛苦一趟,打聽下出了什么事?”
原來他們家早些日子請媒婆上門提親,并送了庚帖八字后,卻如同石沉大海,沓無音信。過了這些日子,賀家今兒才打發人來回了個話,說是算得賀小姐今年流年不利,不能結親,還望李家這邊另擇良配云云。
李鴻文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是人家不同意了,若說今年不好,明年完婚也是可以的,如此推搪,莫不是其中有了什么誤會?“我們也是非要結這門親事不可,只是想知道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還不好說起他爹在家里發了脾氣,李老爺得知后非常生氣,“他們家若是另揀了高枝,那也就罷了,好歹言語一聲,也比打這悶葫蘆強!”
這樣無端被拒,確實是讓人有些心中不快。趙成材皺眉沉吟,這樣的事,讓他們怎么好去問呢?
忽地小玉又來報,“秀才大哥,賀家大爺來了!就在前廳,要見您和大姐。”
這還當真熱鬧了!趙成材忙問,“李公子來的事,跟他說沒?”
小玉搖頭,“只請他在前頭坐下了,張大叔在陪著呢!”
這便瞧出章清亭調教人的功力了,她曾經把這些接人待物如何應對一一跟家人說起,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縱是不那么機靈之人,只要記著照做便不會出錯了。
此時就給趙成材省了不少麻煩,他一指客廳屏風,“鴻文你就在那后頭躲一躲吧,恐怕他要說的也是你們的親事,你正好也聽一聽。”
雖說君子不聽人私語,但此事關系自身,又是經過允許,也顧不得嫌疑,李鴻文便躲進屏風之后,趙成材命小玉把給他二人剛上的茶撤下,再把章清亭請了下來,先支會一聲,二人才一同迎了出來。
客套幾句,把賀玉堂請進客廳,便問所為何事。
賀玉堂很是為難,背著手在屋里轉個幾個來回才道,“你們夫妻我自然是信得過的,現有一句話想問你們,那李秀才,他……他是否性喜風流?”
屏風后頭李鴻文一聽這話,當即羞愧不已,原來人家竟是因為這個嫌棄他么?
趙成材和章清亭面面相覷,“鴻文兄雖然從前是有些年少輕狂,但他自從回了咱們這兒教書,可再沒有出入過煙花之地,若是他當真品行不端,我們也再不會將其引薦于你們。”
賀玉堂點頭,“這個我們也打聽過了,實不相瞞,本來我們家是愿意結這門親的,可將八字交與人去合時,家母在與人閑聊之時聽到了李秀才一些風言風語。后一打聽,才知李秀才過去的一些事情,再又聽說,他家里現還有幾個美貌的婢女……”
他苦笑道,“家母生平最不能容忍便是此樁事了,無論我們再怎么勸說,她都不肯應允。家中爭執了好些日子,到底無法,才于今日派人回絕。我今兒特來跟你們說上一句,若是李家問起,便請你們轉告一聲,實在是母命難違,只好嘆我們兩家有緣無份了。”
其實象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有李鴻文此等行徑也是常事,只是賀夫人生平別的都好說,卻極是善妒。若干年前,賀敬忠還年輕時,也曾納過妾室,鬧得她記恨了一輩子。一聽說李鴻文也有這種情形,當時就炸了毛。賀玉堂父子越是勸她說無關緊要,她越是生氣,堅持不肯結這門親事,并放下話來,“我的兒子要娶什么妻妾我管不了,但我的女兒嫁什么人須得由我同意,就是給她招贅個寒門女婿,我也不要那種花心公子!”
弄得賀家父子一點轍也沒有,只得退掉了親事。
賀玉堂深施一禮,“真是抱歉,累你們白費這一片好心了!”
“哪里哪里!”二人急忙回禮,“這也是無法可想的事情。不過,令堂真的就如此固執,一點挽回的余地也沒有了么?李家可是很誠心的想與你們成親。”
賀玉堂搖頭嘆息,“若是可以,必不至于到此地步!只能請你們對李家代為說一聲抱歉了。”
那就是徹底沒戲唱了!送走了賀玉堂,李鴻文再見到他們,大感赧顏,“我這都沒臉見你們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章清亭開導他道,“這天涯何處無芳草?也是你們沒有緣份。”
趙成材也勸,“年少時誰沒有過荒唐時候?只要你現在行得正,坐得端了,日后不愁沒有淑女相配。”
李鴻文搖頭,“這也是我自作自受!但凡我早年行事檢點些,也不至于有今日之恥!慚愧啊慚愧!人家養的好端端的女兒,憑什么給我白糟蹋了?是我活該,沒那個福份!”
他垂頭喪氣的走了,看得趙章二人大是不忍。
此時家里人都在,不知發生了何事,章清亭只說女方沒看上男方,婚事吹了。
張小蝶咳地一聲,大為不屑,“不就是沒說成親么?至于這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明兒把他叫到馬場去,我好好開導開導他!干上一天活,包管什么毛病都沒有了!”
章清亭又好氣又好笑,趙成材卻道,“小蝶說的可行,反正鴻文現在心情不好,讓他到我們馬場來逛逛,他不對那野馬有興趣么,讓他去幫著馴馴也好!有點事做,比悶在家里七想八想要強!”
等回了房,趙成材才有感而發,“我現在才發現我運氣真好!當年同你剛認識時,我荒唐事可也沒少干,見你一次就吵一次,還越吵越兇。后頭居然還拿著你的銀子想去另外結親,真是慚愧啊!幸好你沒嫌棄我,才有今日。”
章清亭哼了一聲,“你才知道自己那時干的事荒唐啊?這也就是我大人不計小人過了!日后再犯,必不輕饒!”
“豈敢豈敢!”趙成材打著官腔一揖到底,“多謝娘子寬洪大量,不棄之恩。”
章清亭捂嘴笑著躲開,“我福薄命小的,受不起您這大禮。不過我倒是也得給你提個醒,你瞧鴻文這么好的家世,一聽說家里有通房丫頭,人家就拒了親,你家弟弟還是名正言順的小妾都收進房了,就這樣你母親還挑三揀四個什么勁兒?能找個好姑娘嫁過來就不錯了!別到時什么都挑不著了,還弄一堆孩子出來,那就更沒人要了!”
趙成材聽她前半段話確實有理,但后半段話就有些太過了,不覺眉頭微皺,“娘也沒怎么挑揀,這不是還沒正式開始提么?到時我跟她說說,肯定是知道分寸的。你也別把成棟想得太差勁了,總有人瞧得上的。”
哼!那咱們就張果老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章清亭也不分辯,扭身去準備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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