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直街上一所大院的側院里,響起一片稀稀拉拉的聲響,丫頭們這時候得開始起身了,打水、灑掃、除塵的丫頭們才住在拙院。主子們跟前得臉的丫頭,大都住在主子院里。
管事的嬤嬤一如既往地,用針劃過鐵皮子似的聲音催著丫頭們起床,丫頭們依舊睜著睡眼毫不含糊地穿衣、整理。謝府的清晨,一切都如往常一般,丫頭們梳洗完畢,在管事嬤嬤的檢查下,一一都核準了能出去見人了,這才揮手:“熄燈,出院。”
丫頭們便如水一般從拙院里涌出去,奔向各自侍候的地方去。
青砂、朱硯是府上謫夫人門子里的掃院丫頭,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門,管事嬤嬤卻忽地攔在了二人面前:“青砂、朱硯,夫人身子不大爽快,你二人雖只是灑掃的,卻也得處處小心,切莫落了拙院的臉兒。我臉上不好看了,自然也落不了你們的好。”
青砂和朱硯連連應是,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向前邊的院子里去。進了院子里,夫人的大丫頭凈竹、扶疏正守在還披著紅紗喜字的門外,見青砂和朱硯來了,用手比了比,示意二人小心灑掃。
正在青砂和朱硯灑掃的時候,屋子里傳來一陣如珠如玉的聲音,透著股子疏懶的味道:“凈竹、扶疏……”
凈竹和扶疏連忙輕輕推開門,后頭跟著的丫頭們,用朱漆金盤端著水和面巾等洗漱用具,悄沒聲息地挨著門邊兒走進去。
扶疏先上去卷了紅色的紗帳,凈竹則扶起了正在床上半睜著睡眼的女子,女子一身紅色中衣,在錦被紗簾的映照之下,如一朵成放的牡丹花,帶著清晨未干的露水,在陽光下驕燦而華貴。
丫頭們次第服侍了洗漱,扶疏去開了衣柜,側身蹲下福了身道:“主子,今日天晴氣爽,不若穿套杏黃衣裙,倒也應景兒得很。”
女子只瞧了一眼衣柜,似乎是沒半點興趣,隨便應了聲:“好,扶疏拿主意。”
凈竹則扶著女子到鏡前坐下,低聲問道:“主子今日梳個什么頭?”
“你瞧著辦吧。”女子看了鏡子里一眼,又將視線移開了,眼睛落到了窗外的一樹海棠上,抬手把落在頸間的一縷發線給撩開了,那舉止雖是懶懨懨地,但如雪的素腕一抬,只是襯著紅衣便令人覺得華貴雍容。
凈竹回頭看了扶疏一眼,見扶疏已經取出了杏黃的鳳舞流光裙,便又笑道:“主子,梳個歸云鬢,用白玉芙蓉墜珠簪如何?”
“嗯,行。”那女子一口一個可以,一口一個行,但除了凈竹和扶疏,旁邊侍候的丫頭卻猶自是小心翼翼,大氣兒也不敢出。
梳妝請衣后,那女子隨意地在鏡子前轉了轉身子,一片嫩黃光澤在陽光下,輕易便能灼了人眼。更不用提那張清貴灼燦地臉龐,在晨光里是何等得奪人眼,幾乎連滿院子的光芒都失了燦爛。
“主子,今日晨膳,備了些時令的山野小菜,廚下特地細細烹了,主子正好嘗嘗新鮮。”扶疏和凈竹把女子扶到桌前,丫頭們又魚貫而入,把一碟碟菜送上了桌。不消片刻,原本空空的桌上,已經擺上了幾十樣兒點心小菜,湯、粥、面等也十幾樣兒。
女子隨意地瞧了兩眼,隨手指著一盤兒菜問道:“這是什么?”
“回主子,是苜蓿芽春餅卷子。主子昨日說想用些鮮嫩爽口的,廚下便把這些小菜呈了上來,主子嘗嘗看,可入得口?”凈竹夾了一個放在小碟里遞了上去。
女子拿著玉箸,看著那薄春卷皮里,嫩生生的芷苜蓿芽兒以及一些時令蔬果的細條兒,看起來似乎是挺爽利的。女子夾了放在口里,細細嚼了嚼,臉上露出些淡淡地表情,指了指那盤苜蓿芽春餅卷,凈竹連忙又夾了一個上來。
扶疏呈了湯粥上來,女子一樣嘗了幾口便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凈竹連忙呈上帕子,擦了嘴后女子才說道:“這苜蓿芽挺爽口的,賞了廚下就說我挺喜歡。”
“是,主子。”
菜又如流水般撤下去,扶疏侍候凈了手面,又擦了些香膏,那女子問道:“今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回主子,老爺今日去瑞王府吃宴,老夫人要去凈塵寺上香,今日尚衣局會來府里給主子呈衣料,該制夏衣了。”扶疏立身于側,一一細答了。
女子支著額想了想,久久地應了聲哦:“瑞王爺喜歡春茶,你去把府里茶園進上來的茶葉包了盒,請爹一道帶過去。娘那里備盒沉香,凈塵寺多用清素閣的沉香,悄悄把娘的檀香換了,拿擅香去,怕云慧師傅不喜。”
凈竹掩嘴笑笑道:“是,奴婢這就去辦。”
凈竹出門吩咐了轉回來,外頭就有丫頭來報,說是尚衣局的人到了。
女子眉眼不動,只微微動了動手指道:“進吧。”
尚衣局的嬤嬤領著一隊丫頭捧著各色的布樣子來了,見了女子齊齊拜倒:“奴婢們給主子請安。”
“起吧,從宮里來也不易,扶疏給于嬤嬤上茶,你們跟著凈竹下去吃些水和點心。”
于嬤嬤笑道:“雁主子還是一貫的寬厚,您嫁了,奴婢們在宮里可是想念得緊。這不,皇后娘娘一說該給您制夏衣,奴婢就求著來了。”
女子這時倒露出點子笑意來,卻猶是淡而驕貴地道:“勞娘娘惦念,也勞于嬤嬤掛記了。”
“喲,雁主子這話說的,您瞧,奴婢這回帶來的料子可有雁主子可心的。皇后娘娘吩咐奴婢,一定要給雁主子好好做幾身新衣裳,這可以雁主子的新婦衣呢。”于嬤嬤拿著布料片子,一一呈上去,并細細瞧著眼前女子的眼色。
女子并不在布料上多做停留,只是朝著自己慣來喜愛的顏色指了指:“就這幾樣兒吧,我喜歡什么樣式、花色,于嬤嬤也是清楚得緊。新婦衣該是怎么做,于嬤嬤比我更清省些,就看著做吧。”
“是,奴婢定當好好幫雁主子制幾身衣裳。”于嬤嬤收好了布料樣子,又微微抬頭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念叨著雁主子,奴婢出宮時,皇后娘娘還吩咐奴婢,請雁主子得了閑兒,多回宮坐坐。”
女子臉上這時才有了幾分真切的笑意,卻也不見得有多么熱絡:“是了,我省得了,待忙適應了府里的一應事務,我便回宮去給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請安。”
又細細碎碎地說了會兒子話,于嬤嬤便告退了。這時扶疏拿著封書信進來,半躬著身子呈到女子面前:“主子,爺來了書信。”
女子先是看了眼,才緩緩伸手接了過來,手一挑揭開了蠟封,扶疏和凈竹退出去掩上了門,把女子一人留在屋子里看信。
信是女子的夫君寫來的,上邊只有短短的幾句話,大意是再過一月既將隨軍歸來,一切安好,問府里是不是一切如常。
女子嘴邊泛著些許疏淡地笑,似乎全是不屑一般,如榴花一般的嘴唇微微輕啟道:“人人都道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男子,雁歌啊,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樣天上有,人間無的好夫君,新婚之夜扔下你,帶著個女人急赴邊關,讓心高氣傲地你氣結于胸死在洞房里。”
女子名叫顧雁歌,是當朝帝王嫡親弟弟的女兒,本是郡主之尊,父親因戰早亡,母親也在不久后離于人世,自小在宮中長大,太后與皇后視若掌上明珠,比起一般的公主還要更得寵愛些。
年方十四時便許給了當朝三等候謝王臣家的謫子,謝君瑞為妻,人人都只道是天降的好姻緣。
只是謝君瑞原在顧雁歌下嫁之前,便瞞著父母私下與一女子訂了終生盟約,新婚當日便遇著邊關告急。本來也不用新婚的謝君瑞去,謝君瑞卻明里以國不可因家誤等等大道理,說通了軍中大將與皇帝,私地里卻帶著女扮男妝人兒一道去了軍營。
卻不知這一切,卻被欲前去謝君瑞房里打點的顧雁歌給看見了,這顧雁歌原本是歡喜這門婚事的,也早因著那些聲名,與謝君瑞的儀表而傾心,卻沒想到新婚之日便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可就是遇上了這樣的事情,顧雁歌依舊不愿聲張,破壞了放君瑞的前程與名聲,卻不想自己慣是個驕傲的,回了房里之后越想越氣,竟就那樣氣結于胸而香魂散盡了。
至于現在的顧雁歌么,卻早已經換成了幾千年后穿越而來的現代女子。
“我既成了你,便替你好好活著,這男人我將會代你懲了責了,你便好好去吧。”現在的顧雁歌自然不會再留戀于那個,人人交口稱贊的所謂“才華、豪氣無可敵”的景朝“第一公子”。
顧雁歌看著手里的信,露出一個淺淺地笑,四下無人時,笑中竟帶著幾分灑脫爽朗之意,卻依舊不掩其雍容貴氣:“真想瞧瞧,是個什么樣的女子,可以讓這位‘第一公子’,拼著欺君之罪,辱主之名,甚至賠上全族的身家性命,也要帶著一道雙宿雙棲。”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