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正當新制的夏衣送進府里時,府里也得了大軍即將入城的消息,謝王臣和謝老夫人皆笑得滿臉喜色。
顧雁歌只是在一旁淡淡地陪著笑臉,謝老夫人見了不免覺得有些不妥,連忙道:“郡主,君瑞這也是為國為君,沒得辦法。這一走就是半年余,也請你莫見責。”
顧雁歌迎著謝老夫人淺淺一笑,這謝老夫人平日里待她倒是不錯,處處溫容慈和,雖然有時候不免執拗了些,比如在檀香和沉香上就總是不肯依著,但顧雁歌偷偷換了,謝老夫人也總從來不惱。到后來,反倒是習慣地帶了檀香任顧雁歌換,倒讓顧雁歌覺得有趣兒極了。
“娘,不礙的,夫君若是為國為君,媳婦兒也沒什么可見責的。”顧雁歌只覺得是謝君瑞自己不爭氣,也從不把事兒往謝候爺和謝老夫人身上想,這二老待她向來是好的。有道是兒大不由娘,兒子犯的錯,沒理由讓父母陪著遭了殃。
只是顧雁歌話里也有話,若是為國為君自然不見責,反倒要贊是個真男兒,可謝君瑞不是呢,自然要責了。
銅漏一落到巳時,府外就響起了炮仗的聲音,這在顧雁歌耳朵里無比諷刺,但面上卻跟謝候爺和謝老夫人一道露出歡喜的笑來。
外頭一個神采飛揚,眉目清俊的男子在一聲聲的問候聲中進了正廳,整個人倒是透著股子貴公子的味道,舉止儀容倒也算出色的,只是在顧雁歌看來,到底是個小男兒,也就配稱個“第一公子”,而不是第一英雄之類的名頭,且若是真英雄,卻自是不求聞名于天下的。
“孩兒給爹、娘請安。”謝君瑞微微一拜,還沒拜下去,就被謝老夫人扶了起來。
謝老夫人淚眼微濕地看著謝君瑞,謝君瑞也是眼中帶著激動地看著謝老夫人,一時間倒很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美好畫面,謝老夫人仔仔細細地看著謝君瑞,生怕漏了什么似的。
顧雁歌身后的貼身嬤嬤輕輕嗯了一聲,謝老夫人看了顧雁歌這邊一眼,這才想起一顧雁歌,連忙道:“君瑞啊,趕緊去給郡主請安,你這一走就是半年,我和你爹多虧了郡主照拂,這全府上下平平順順的,也是郡主的功勞。”
謝君瑞這才抬頭看向顧雁歌,慢騰騰地走過去,落在別人眼里肯定成了近卿情卻一類的詞兒,但顧雁歌卻看得明白,那男人無非是不情不愿而已:“君瑞給郡主請安,這些日子偏勞郡主,擾了郡主的清凈,還請郡主恕罪。”
顧雁歌坐著不動,貼身嬤嬤在身后又是一聲輕咳,按禮來說,本應該在謝君瑞沒有拜下去前扶起來,君臣之禮要全,夫妻之禮也同樣要顧。顧雁歌卻跟沒聽到似的,任由謝君瑞拜下去,絲毫沒有去扶的意思。
謝君瑞明顯也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地抬頭看了顧雁歌一眼,顧雁歌卻半瞇著眼睛,似乎有些倦怠一般。謝君瑞一看過來,她又睜開眼,慵慵地笑道:“郡馬快起,這些日子府里事多,累了些,一時間竟閃了神,還請郡馬勿怪。”
謝君瑞倒也沒多想,因為一進門的時候,顧雁歌就是支著額頭,半倚在那兒的:“郡主說哪里話,是君瑞之過,讓郡主勞累至此,真是罪過了。”
“郡馬一路風塵仆仆,也是疲憊了,院里已經備好了香湯,郡馬沐浴洗漱之后,用些吃食,今日好好歇了,養足了精神兒,明兒上殿皇上定然歡喜,皇上是最喜歡精氣神十足的英偉男兒。”謝候爺和謝老夫人都有意讓她與謝君瑞今日圓房,可顧雁歌卻早已經明白,這個人絕非良配。
大好的身子與華年,與其許給了這樣的男子,還不如許給青燈古佛,倒還算全了一世清凈。
謝君瑞本來也在憂心這件事,一聽顧雁歌的話哪有不同意地道理,客套了幾句就帶著自己的人,回了住的院子。
顧雁歌看了看謝君瑞隨行的人里,倒似都是些男子,并沒有看見女子的身影。不過今日人擠人的,看不清楚也自是有的,顧雁歌也沒完全放在心上。
與二老說了說話兒,顧雁歌便帶著嬤嬤和丫頭回了自己院里,讓凈竹搬了小躺椅放在桐花樹下,滿樹的凈雅的素白,看上去如云堆雪一般,看著倒也動人。
顧雁歌拿著本書,隨手翻翻,卻并沒有看,忽然看著在旁邊侍候茶水的扶疏問道:“扶疏,你看郡馬是個什么樣的人?”
扶疏蓋好茶碗,抿著嘴笑道:“主子這話問得,當初不是您說郡馬爺年少豪氣,才冠京師嗎,能得主子這樣夸贊,自然是極好的人。”
極好的……顧雁歌淡淡一笑,倒也不反駁,這人世間最有意思的事兒,莫過于揭開假面具,讓真相大白于天下。身后有兩個小丫頭正在拴著桐花,顧雁歌看了一眼問道:“你們叫什么,哪個院里的?”
顧雁歌指著的正是天天灑掃院子的青砂和朱硯,青砂、朱硯聽了顧雁歌的問話兒,連忙把拾花的籃子放到一邊,雙雙跪倒在顧雁歌面前:“回夫人,奴婢青砂/朱硯,拜見夫人。”
夫人……顧雁歌不是不知道私下里,下人們是這么喚的,只是她可不想當什么夫人,遂淡淡一笑道:“夫人……就算嫁了,也該稱郡主才是呢。”
其實喊夫人喊郡主,那都是隨意地,端看重著哪邊的身份,一般嫁了不管多尊貴的女子,寧被稱為夫人,那才代表孝悌與親和。
青砂、朱硯連忙又改口高呼:“奴婢拜見郡主,郡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顧雁歌聽了這才滿意,抬抬手讓二人起身:“都起吧,你們倆平時老也在我面前晃,一直不知道叫什么,今日我記住了。小巧細致的是青砂,瘦高的是朱硯,我看你二人也出挑,以后就到我房里侍候吧。”
這兩個丫頭顧雁歌看了挺久了,兩個丫頭辦事都利落,青砂眼珠子常是溜溜的,一看就是個活泛的,而朱硯則稍穩重些,辦事兒也更妥當。這二人在顧雁歌看來,一個是可以用在別人身邊的,一個則是可以用在跟前兒的。
至于怎么用,顧雁歌暫時沒什么想法,只是覺得留下會用得到,凈竹和扶疏自是貼心的丫頭,斷不會拿來利用,因而自然而然地就瞧上了青砂和朱硯。
“奴婢領命,叩謝郡主。”青砂和朱硯聽了高興得很,從粗使丫頭,一下子成了主子房里的頭面丫頭,以后就是站站陪著說說話兒的事,臟活兒、累活兒一樣也不用沾手,每天妝扮得干凈整齊地侍候著,月例銀子還比粗使丫頭多出兩、三倍去。
“行了,先下去吧,凈竹領著她們到管事嬤嬤那兒說一句,讓她們把東西拿到院子里來,待會兒扶疏給備幾身衣裳,以后就是我院里的人了,自不能薄待了。”顧雁歌說完又是瞇了瞇眼,似乎又倦了似的。
凈竹連忙領了青砂和朱硯出去,扶疏則在一旁侍候著,顧雁歌笑了笑,睜開眼道:“扶疏有話說吧。”
扶疏本就欲言又止,既然顧雁歌問了,便開口道:“主子,這兩個不相干的人,您放在院子里能安省嗎?”
“不安省的人有不安省的用法兒,若是安省,自然看重,不安省嘛,那就該用到哪就用到哪兒去,還怕沒用處嗎?”顧雁歌手指拂過身上壓著金線的衣袍,漫不經心的淺笑低語中,一片華貴灼燦。
扶疏聽了,雖然不是太明白顧雁歌的意思,但知道顧雁歌心里的計較就不擔心了:“只要郡主有主意就成,別到時候被人哄弄了去。”
“以后啊,只有我哄弄人,輪不著旁人來哄弄我。”顧雁歌閉上眼,心下有幾分黯然,曾經就被人這么哄弄過,如今再被哄了弄了,那就不是單只是笨了,還缺心眼兒。
凈竹把青砂和朱硯領回了院子里,這時貼身嬤嬤忽然走了過來:“主子,郡馬爺來了,上請和郡主今日一道用午膳。”
顧雁歌略略驚訝過后,便想明白了,必然是謝老夫人讓謝君瑞來的,要不然那個驕傲的“第一公子”,怎么肯屈尊前來和她一塊同桌吃飯:“請郡馬進來。”
這次謝君瑞再行禮,顧雁歌倒是隨手指了身旁的丫頭,讓去扶了一把,出來的正是青砂,只見青砂面皮微紅虛扶了一下,謝君瑞便順勢起身,顧雁歌看了只是一笑。
貼身嬤嬤卻皺了眉頭,這禮不管扶不扶,都該抱著誠心來拜,貼身嬤嬤哪能不明白,謝君瑞這明顯的是壓根就不想拜。但誰也沒說什么,畢竟這可是“第一公子”,自小在夸贊聲、蜜糖水里泡大的謝少候爺,也不能真責怪些什么。
謝君瑞這才抬起頭來,頭一回細細打量顧雁歌,只覺得眼前的女子如正午的大太陽似的,看得灼眼,但“第一公子”可不喜歡這樣驕燦逼人的女子,于是只是看了幾眼就帶著些不喜地撇開眼睛,看向了旁處。
顧雁歌也是面上有笑,心里不耐,于是招呼謝君瑞坐下,讓凈竹去傳飯,速速地吃完了把謝君瑞打發走,這才算安省清凈。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