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陽光雖然明媚,可是天空中卻飄浮幾絲陰霾,給人感覺,好像是隨時都可能變臉。
由于一整晚思緒此起彼伏,加之典滿和許儀的鼾聲吵擾,曹朋一直到三點多鐘,也就是進入寅時,才算睡著。這一覺,睡得也不安穩,在夢里,曹朋遇到了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擾的他甚至比不睡更疲乏。直到天將亮,他才算是睡安穩,不過沒多久,他便被人吵醒了。
“怎么回事?”
曹朋迷迷糊糊的坐起來,感覺很累。
昨晚做了很多古怪的夢……可是醒來之后,卻什么也想不起來,腦袋空空,一個勁兒迷糊。
屋外,挺熱鬧。
曹朋披衣而起,走出房間。
已過了辰時!
太陽高照,暖暖的。
曹朋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
“你們在干什么?”
他看到門廊下,典滿和許儀正盯著他看,不禁疑惑問道。
“阿福,快點吧!”
“快點什么?”
“呂布剛派人過來,說是在府衙設下慶功宴,一應官員都要參加,這其中也包括了你。”
曹朋愣了一下,連忙問道:“什么時辰了?”
“已經過了辰時!”
“你們怎么不早點叫我。”
曹朋一聽就急了,連忙進屋準備。
早有家奴準備好了青鹽和溫水,曹朋匆匆洗漱之后,從行李中取出干凈的衣服穿上。他站在銅鏡前,讓家奴幫他把頭發梳理好,盤髻之后,過青色綸巾,蹬上文履,匆匆走出房間。
“你們不去嗎?”
典滿和許儀搖搖頭,“我們又非他下屬,干嘛湊那熱鬧?”
想想也是,典滿和許儀都不是朝廷命官,自然也不需要參加這樣的活動。說穿了,所謂的酒宴,其實就是呂布彰顯權勢的一個手段。勿論怎樣,他在徐州畢竟是名不正言不順,必須要抓緊一起機會,來顯示他才是真正的徐州之主,下邳之主,從而爭取到更多的支持。
曹朋穿戴整齊,想了想,換了一支五尺繯首,走出跨院。
那支九尺大刀,實在是太搶眼了些。又不是去打仗,有一支繯首,便足矣防身。
家奴已在外面備好了馬,曹朋跨上照夜白,往驛站外行去。在出門的時候,曹朋又遇到了孫乾。他也是一身嶄新的衣服,不過卻沒有騎馬,而是準備坐車。看到曹朋,孫乾微微一怔,旋即朝著曹朋笑了笑,便鉆進了車廂。
從表面上看去,孫乾溫文爾雅,很和煦。
可是曹朋卻從他的眼中,讀出了一種森冷的殺意。
這老東西,對我動殺心了!
孫乾要想知道曹朋的身份并不難,只需要向驛卒打聽一下即可。而且,這種事情再稀松平常不過,驛卒也不可能為曹朋隱瞞什么。畢竟在一個驛站里落腳,打聽一下也非常的正常。
曹朋帶孫乾上車后,撥馬就走。
臉色,在轉身的一剎那,驀地陰沉下來。
但愿得孫乾曉得輕重,否則我也不會介意,取他的性命!
沿著長街,往內城走。
穿過下邳中門之后,就看到了小城。
準確的說,下邳的小城,性質和許都的皇城相似。在下邳王統治時期,這里其實就是王城。
“來者何人!”
在進小城的時候,曹朋被攔住了。
一個青年將領,頂盔貫甲,跨坐一匹黑馬。
他盯著曹朋,冷冷問道。
曹朋在馬上拱手,“下官海西兵曹曹朋,奉君侯之請,前來飲宴。”
那青年聞聽,嘴角一翹,冷聲道:“小小兵曹,也敢登門。爾難道不知,今日君侯所請,皆上等人。非縉紳即豪勇之士,再不濟也是一方縣令。你一個兵曹,居然敢來,好不知羞臊。”
青年跳下馬,身高當有八尺。
體型并不算魁梧,略顯瘦削,卻更見聽罷。
相貌也很俊朗,可算的是一表人才。看其樣貌,并非純粹的漢人,應該是胡漢混血,故而帶著一種異族氣質。口音不像是徐州本地,更像是北地的方言。只是這言語間顯得很無禮,似乎是故意來找茬。要知道,曹朋并非是想過來,而是呂布派人過去送信,他應該知道。可是現在,他堵著大門,分明是找曹朋的麻煩,因為曹朋先前看到,這青年并沒有攔阻別人。
眉毛微微一挑,曹朋臉色頓時發冷。
他的宗旨,素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要來找事,我也不客氣。
“我有沒有資格登門,似乎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大膽!”
青年身后的軍卒,厲聲喝道。
“此乃我家少君侯,爾一介兵曹,還不下馬見禮。”
少君侯?
曹朋一怔。
可沒聽人說,呂布有兒子啊!
他朝著青年看去,卻見青年更顯驕橫。
這家伙看上去,和呂布可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呂布很帥!
在后世,那絕對是一位帥大叔。
這個‘帥’,可不是單純的長相,還包括了氣質等各方面的因素。
青年從外形上,很俊,但是和呂布的帥,毫無關聯。說白了,這青年在后世,屬于奶油小生之流。曹朋覺得,后世那個新版三國里,呂布的扮演者何xx,倒是和這青年有幾分相同。
他,真的是呂布的兒子嗎?
曹朋正疑惑間,就見從小城里行出兩人。
其中一個,正是張遼張文遠,在他身旁,則是一個非常壯實的男子。
年齡大約在三十多,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子剛正森嚴之氣。那氣度,比張遼更似一個軍人。
雖然個頭沒有張遼高,大約也就是175左右。
相貌平平,屬于那種扔到人堆里,立刻就找不到的人。
但是,步履間有殺戈之氣,每一步邁出,距離幾乎完全相同。
張遼出來后,看到曹朋,便朝他打了個招呼。
“怎么還不進去?酒宴馬上就要開始,君侯剛才還問你到了沒有。”
“啊,張將軍,非是我不進去,實在是……這位少君侯攔著我,不讓我進去,說我沒有資格。”
張遼一蹙眉,向那青年看去。
青年似乎有些懼怕張遼,連忙下馬,拱手見禮。
“呂吉,你胡鬧什么。”
“我……”
“曹公子乃君侯特意邀請來的客人,你休要招惹是非,否則就算是你娘親,也無法護住你。”
青年叫呂吉。
難道真的是呂布之子?
否則,他冒充呂布的兒子,張遼又豈能善罷甘休。張遼沒有否認他那個‘少君侯’的稱呼,說明他的確是呂布的兒子。但是,張遼言語間,又不像是對一個‘少君侯’應該有的態度。
曹朋不由得有些糊涂了……
“德偱,外城之事,就拜托你了。”
張遼斥責了呂吉之后,并沒有追究下去,而是和身邊的男子叮囑了一句。
聽上去,這‘德偱’應該是張遼的下屬。不過張遼對他的態度,明顯要比對呂吉更加敬重。
曹朋這時候也下了馬,走到張遼身邊。
“哦,德偱……忘了介紹。”
“我知道他是誰,不就是海西兵曹,曹朋嗎?”
‘德偱’的聲音嘶啞,有一種金石之氣。
他看了曹朋一眼,沉聲道:“昨日非我當值,否則定不會要你好過。當街毆斗,成何體統?”
“誒,德偱你又不是不清楚事情緣由。”
“清楚歸清楚,但法度還是法度。當街毆斗,本就不該。
哪怕罪責在侯成他們身上,他也不應如此……算了,懶得計較,我還有事,文遠告辭了!”
張遼被‘德偱’噎得有些夠嗆,只能搖頭苦笑。
“這個高德偱……”
他扭頭對曹朋道:“曹公子勿怪,德偱就是這個脾氣,較真起來,六親不認。不過人挺好,昨日吃酒的時候,還贊你少年英雄,不簡單呢……呵呵,快隨我進去吧,酒宴馬上開始。”
呂吉這時候,已不知溜到何處。
“文遠將軍,那高德偱是哪位將軍?”
“呃,你不認識他嗎?他便是中郎將高順,其麾下陷陣營,可是君侯身邊,最精銳之人馬。”
高順?
曹朋心里一動。
后世曾有一種說法,說在東漢末年,有幾支精兵。
劉備手下的白耳精兵,但主將是誰?并不為人所知;袁紹手下的先登營,曾大破另一支精銳騎軍,公孫瓚的白馬義從,主將名叫麴義。后因為為人驕橫,為袁紹不滿,故而被誅殺,先登營旋即被大戟士所取代;曹操手下的虎豹騎,主將就是曹純,曹仁的兄弟。除此之外,呂布手中握有兩支精銳。一支名飛熊軍,原本是董卓的精銳,后交由呂布統領,清一色騎兵,號稱有排山倒海之威;此外還有一支步軍,常置八百人,名為陷陣,主將就是高順。
說起來也怪,高順既然身為陷陣主帥,居然不在八健將之列。
原來,高德偱便是高順?
曹朋搔搔頭,命人把照夜白安置好,和張遼邁步走進小城。
“文遠將軍,剛才那少君侯……”
“你說是呂吉嗎?”張遼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笑道:“你不用擔心,他不會怎樣你的。”
“不不不,我倒不是怕了他……只是從未聽說過,君侯膝下有子。”
“呃……”
張遼猶豫了一下,看周圍沒有人,壓低聲音道:“其實,這呂吉并非君侯親子。”
“哦?”
“呂吉生母,本是五原人,和君侯少而相知。
后來鮮卑人寇邊,將他母親擄走,并生下一子,便是呂吉。他原本叫韃虺吉,父親原是鮮卑豪帥。后來君侯出任別部司馬,率兵滅了那部落,殺了那鮮卑豪帥,并將他母子留在身邊。之后,他便從了君侯的姓氏,改為呂吉。其母如今是君侯妾室,平時對他也多有疼愛。
只是君侯嫌他胡氣重,所以并不是特別喜愛。
這孩子……怎么說呢!還算上進,只是心胸有些狹窄,而且……”
張遼沒有再說下去,顯然是有難言之隱。
曹朋自然也不好追問,便岔開了話題。
不過心里面還是有些奇怪:這好端端的,呂吉干嘛要找我的麻煩呢?
下邳小城,周長四里,呈扇形建造。
進得小城之后,便是一座大殿。此時,殿上已設下酒席,坐了不少人。
曹朋在靠殿門口的角落里坐下,靜靜打量周圍的人。
來的人可不少,有四五十人之多。一個個都穿著華美服飾,三五成群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曹朋,是一個人都不認識。
只聽他們相互間的稱呼,不是縣令,便是什么什么‘公’。
曹朋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仿佛和這個世界隔開一樣。沒有人過來理睬他,也沒有人和他搭話。
“溫侯到!”
隨著內殿傳來一聲呼喝,大殿上的人們,頓時收聲。
所有人都站起來,曹朋也隨著起身,順著那呼喝的聲音看去,就見呂布身著一件錦緞子大袍,走進了大殿。
他與眾人紛紛拱手,而后在主位上坐下。
“諸公今日前來,布甚幸之。”
“溫侯討逆,凱旋而歸,我等自當前來慶賀。”
呂布聞聽,不由得哈哈大笑,伸手示意,讓眾人都坐下。
隨后,有家奴奉上酒菜流水,曹朋低頭看了看,卻無非是一些河鮮酒肉,興趣倒也不是很大。
酒是下邳特產的沂水釀。
若是配以河鮮,倒也相得益彰。
可曹朋對酒水一向無愛,若非不得已,他是不愿意飲酒。
至于河鮮……他總覺得這年月的人,在烹制河鮮的手段很差,特別是河鮮的腥膻味道拔不出去,所以也沒什么胃口。不過,他沒有什么興趣,并不代表與座的人,也沒有興趣……相反,這些個本地縉紳們,一個個吃的是津津有味。曹朋坐在角落里,感覺著很不習慣。
“這位公子,為何不用酒呢?”
就在曹朋感覺無趣的時候,忽聽身邊有人說話。
扭頭看去,卻是一個青年男子。年紀在二十八歲,相貌清癯,五官俊秀,頗有幾分貴族之氣。
他看著曹朋,似很有興趣。
曹朋揉了揉鼻子,指著面前盤子里的小河蛤,輕聲道:“有點臭,吃不慣。”
“呵呵,看起來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啊。”
“哦……我是中陽山人。”
“中陽山?舞陰的中陽山嗎?”
這青年,居然知道中陽山的位置,讓曹朋不免感到幾分驚奇。
“先生也知中陽山?”
青年笑了,“我焉能不知……”
他朝左右看了一眼,見沒有人留意,便壓低聲音道:“其實,我也吃不慣這個,只是本地人大都好河生魚蛤,只能強忍罷了。不過這酒倒不錯,下邳的沂水釀,當初也是朝廷貢品呢。”
青年很健談,也很和善。
曹朋早先的那種孤單感覺,隨之淡化了不少。
“其實,這東西烹的好了,味道不差。”
“呃?”
“比如這河蛤,必需鮮活。而后輔以胡蒜,佐以淡酒除其腥膻,而后置鍋上清蒸,滋味也濃。”
“小兄弟會烹河鮮?”
“我哪會,只不過知道做法而已。”
曹朋才不會傻到承認自己會做飯。這年月,君子遠庖廚的觀念深入人心,那是下等人所為之事。曹朋雖說不在意,卻不能不小心別人的看法。哪怕自己在家偷偷做,對外也絕不承認。
青年聞聽,似乎來了興趣,又向曹朋請教,這河鮮的具體做法。
其實清蒸蒜蓉河蛤,在后世稀松平常,做法也不是特別困難,主要是一個火候的掌握而已。
不過青年卻聽得是津津有味。
看得出,他是個老饕,在吃東西方面,興趣很大。
反正也是閑著,有個人能說說話,倒也可以排解一下。
曹朋便來了興趣,笑嘻嘻道:“看起來,先生也是同道中人啊……其實,我覺得這吃東西,得費些心思才行。就比如這牛羊,反過來復過去,不是炙烤,就是烹煮,實在無甚新意。”
“不炙烤,不烹煮,還能如何?”
哈,這個哥們兒絕對比你們強。
曹朋說:“若我食牛羊,必選羔羊肉,要新鮮。而后將其片成薄片,這就能有兩種食用之法。”
“愿聞其詳。”
“可生食,輔以作料,食其鮮美。
也可熟食……不過熟食也有很多手段。我嘛……比較喜歡涮。”
“涮?”
曹朋說:“著人先制一鐵鍋,中空而外環湯鍋。以清水注入,置蔥姜其中。然后把火炭放到那中空里面,等清水沸騰之后,將片好的肉片,在沸水中一涮,出鍋佐以蘸料,即可食用。”
青年喉嚨滾動了一下,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咽口水的動作。
“那羔羊取何處為妙?”
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
看起來這青年也懂得其中的道理。
曹朋想了想,“若是要我選擇,定選河套之羊。”
“那鍋又當如何制成?”
“嘿嘿,這個嘛……我回頭著人打制一口,到時候送與先生。”
青年大喜,連連點頭。
“賢弟果然妙人啊!”
就在這時,忽有人喊道:“長文,你怎坐在這里?”
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一把攫住了青年的胳膊,“找你許久,沒想到你倒是選了個好地方。”
說著,他扭頭看到曹朋,不由得一愣。
“你,便是曹朋?”
青年愕然道:“元龍,你們認識?”
而曹朋此刻,也認出來了那中年男子的身份,連忙起身拱手道:“下官曹朋,見過陳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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