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公園籌建處只是例行公事的匯報工程進度,還有就是個別自然村之間的扯皮事兒,陳子華三言兩語就將他們打發走了,詳細的情形,他自然會聽取何云鳳的匯報,如今何云鳳不但是森林公園的財務總監,還是鎮政府在籌建處的代表。
屠娜將金礦上的財務報表交給陳子華,又詳細匯報了一遍礦上的收支情形,道:“陳書記,這幾個月,礦上光是上繳財政所的利潤,累計下來就有一百多萬了,可有不少人都眼紅呢,礦上的工人待遇也高,現在管理人員可比開始的時候多了兩三倍都不止,聽說,金礦要升格為縣管,財務科也要升級了?”
陳子華瞥了吳明一眼,吳明苦笑著點了點頭,從兜里摸出一包煙,給陳子華扔了一根,自己叼了一根,點燃,道:“上個月縣委就有人在會上吹過風,說鱉嶺金礦應該交給縣經委經營,林業局也找上門來,要征收林地補償費,財政局要將鎮財政所重新垂直管理,總之一句話,都想分一杯羹。”
“管理人員是咋會事兒?”
吳明琢磨了一下才道:“縣里的鄉鎮企業管理局派了一名副總經理,陳鎮長也同意了的。”
說到底,鱉嶺金礦如今是集體企業,吳明雖然是法人代表,卻不似十多年后的那種法人強勢,若非他還掌握著許多關鍵技術,只怕已經被人給踢開了。
陳子華沉吟了一下,對屠娜道:“小娜,去李嫂那兒訂桌飯,嗯,要個包廂吧。”
這幾個月陳家坪變化極大,由于工程隊大量入駐,鎮上的飯館也多了起來,甚至還有一家比較上規模的酒店也在籌建當中,李嫂原來的小飯館雖然一再擴充,終究底子太薄,原有的格局限制了發展,因此,在陳家坪雨后春筍般崛起的同行中,已經漸趨沒落,加上新的政府大樓不在原址,生意業已大不如從前。
屠娜雖然在金礦上班,但大部分辦公時間卻還是在鎮政府的企業辦公室,對鎮上的變化細節自然深有體會:“好的,我這就去安排。”她沒有給陳子華推薦條件更好的酒店,顯然已經有些熟悉陳子華的習慣了,對于他的念舊,更多的還是欣喜。
“我剛從說經臺回來,正好跟你說點兒事兒,走,咱們去李嫂的酒館兒去說。”陳子華站起來,拍了拍吳明的肩膀,當先出了辦公室,吳明怔了一下,隨即跟了出來,隨手關上辦公室的門。
“你啥時候去山上的?”習慣上,吳明和陳子華都把說經臺稱為“山上”,其實,相對于別人來說,陳家坪已經是深山了。
陳子華隨口道:“前幾天吧,嗯,師叔有些話讓我轉告你。”師叔,自然說的是吳明在山上時的師父寒微子,這次留在說經臺的幾天,陳子華倒是大有收獲,也下決心重新給吳明安排一番了,今天正好是個機會。
新的鎮政府辦公樓建在陳峪河對面,與老辦公樓隔河相望,是才開辟出來的一片空地,將原本的荒灘盡數推平,然后在河上重新架了一座大橋,比起原來的辦公環境,卻要好上不少倍,新樓即將封頂,若是要搬過去辦公,恐怕還得等到明年夏天才成,否則太過潮濕。
從老辦公樓出來,拐了個彎,便進了李嫂的小飯館,穿堂過戶,在后院的側廂,是李嫂家重新裝修的雅間,專門供鎮政府的領導接待賓客的,畢竟他家的主要客戶,還是鎮政府。
屠娜已經在后院的小門口等著了,見陳子華進來,連忙出去招呼李嫂上菜。
剛坐下,吳明便道:“看到河對岸的建筑隊了么?就是給鎮上蓋辦公大樓的那個。”
陳子華“嗯”了一聲,道:“不是都交給省建三公司了嘛,從修路到景點改造,全部都歸他們施工的,設計圖我看過,沒啥問題。”
“你倒是成了真正的甩手掌柜了,”吳明笑了起來,接過屠娜遞過來的酒杯,跟陳子華碰了一下,接道:“你去華都的這幾個月,好多事兒都變樣咯。”
陳子華皺了皺眉頭,從華都回來后就開了一個鎮委會,研究天麻基地項目申報的事情,鎮上這段時間的工作進程,還沒來得及過問呢,不過,就這幾天的耳聞目睹,似乎有些暗潮涌動啊,這會兒聽吳明的話音,似乎別有所指,便問道:“哦?有啥變樣了?”
吳明泯了口酒,道:“咱們縣上的大麯酒還是夠味兒,不比那些名酒差。”放下酒杯,抽出一根煙叼上,接道:“就說建筑隊吧,名義上雖然把工程都交給省建三公司,可實際上不少的工程又轉包給那些小建筑隊了,咱們鎮的辦公樓和森林公園的大廈都是。”
森林公園的大廈是陳家坪目前修建的最高檔豪華的大樓,預備留出一部分作為辦公之外,其余的打算都用作食宿娛樂來經營,總投資將近六千萬,是公園的重點建設項目之一。
“嗯?錢有德沒這么大方吧?”陳子華琢磨了一下道,錢有德就是老同學錢康的父親,商場上當之無愧的人精,怎么可能做這種損己利人的傻事兒?不光平白把利潤送人,還把自己省建公司的牌子也借人用了。
屠娜卻在旁邊低聲道:“錢總找過幾次老鎮長,后來就有人從他手里轉包工程了,礦上那位副總,也是經老鎮長同意了的。”
陳子華沒有說話,接過吳明遞過來的香煙,剛想找火機,屠娜的素手已經將火機打燃送到了嘴邊,幫他點火了。
“你呀,啥時候也學會這一套了?”陳子華忍不住伸手在屠娜頭上揉了揉,卻又不顯得突兀,“去,看看屠主任閑了沒,也請過來喝酒吧。”
屠娜笑嘻嘻的轉身出去了,沒有半點穩重的氣息。
“看來,老鎮長是急于退休了。”陳子華嘆了口氣,“他現在明擺著,誰也不想得罪,又覺著吧,我只是在這個位置上鍍鍍金,馬上就會離開,犯不著跟那些人爭斗,所以就自作主張了,唉,也不知道他都答應了些啥條件,千萬別給鎮上的發展添亂子。”
吳明見陳子華把屠娜給支出去了,知道他有話問自己,便道:“上面已經通過老鎮長透話給我,打算把金礦上繳縣里新組建的黃金公司,鎮上沒有多長時間經營了,也不知道是誰把金礦的效益給捅出去的,現在多少人都瞅著鱉嶺金礦呢。”
陳子華嘆了口氣,“知道為啥要你保密了吧,要不是當初封閉管理,哪有咱們發財的機會?說說吧,咱們那兩個礦點,開采的咋樣了?”
吳明道:“沒多大油水啦,已經半個月沒有開采到二十個品位以上的原礦了。”頓了頓又道:“鱉嶺金礦的儲量還是相當大的,莫說是二十個品位,這種露天礦,又是火山灰質的原礦,有兩三個品位,就很值得開采了,放棄掉,太可惜了。”
陳子華搖搖頭:“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咱們吃了肉,總得留些湯給別人吧?不然,到手的錢也不見得能保得住。”吁了口氣,“礦上的事兒我自有主張,你不用勞心了,今天要跟你說的是,寒微子師叔已經答應了,讓你暫時跟著我,不用回山,說說你的想法。”
吳明倒是沒啥意外,似乎早猜到了陳子華要轉達的意思,便道:“你覺得怎么做對你幫助大,便怎么做,我沒啥意見。”
陳子華琢磨了一下,道:“三個方案,你選擇一下,”手指頭下意識的敲著桌面,慢慢說道:“一是出去自己發展,我給你提供方案規劃,讓你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世界首富,然后給我做外援;二是進入公安系統,發揮你的特長,以為奧援,第三,給我當司機。”
吳明先是一怔,隨即笑道:“我覺得還是當司機安逸,做生意和混官場,都太累,我無拘無束慣了,自己發展的話,估計也管不住自己,遲早得被師父抓回去收拾,做官就更不用提了,我這性子不合適。”
陳子華聞言就笑:“你呀,唉,”頓了頓接道:“外援還是要有的,而且必須是絕對信得過的人,我在官場沒有什么根基,暫時只能把所有的賭注都押在林家身上,只是以后恐怕就不行了。”其實就是現在,陳子華能借上林安東的力也不多了,鄉鎮這一層,距離部委,實在有些太過遙遠,市里雖然還有些關系,但對自己的幫助實在有限。
藍山縣,陳子華勉強能靠得上的,就是縣委書記梁珊,不過,自從林安東回部委之后,梁珊便與新的市委書記李國振走得比較近,而接任林安東,擔任文熙市代市長的,卻是從前不怎么顯山露水的常務副市長黃建東,雖然黃建東勉強算得上也是林系的官員,但與陳子華沒什么交情。
陳子華畢竟在市委呆的時間不長,親近的只剩下現任組織部長的許澤華,也就是許若蘭的父親,至于如何在藍山縣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需要走的路,還很長。
“你不是有個同學去日本了嘛,可以讓他做你的外援,”吳明想了想說道,“就是錢有德的那個兒子,你們關系那么鐵,應該沒問題的。”
陳子華笑了笑,道:“不說這個了,既然你不愿意在官場混,就盡快把礦上的首尾都了結了,這幾天鎮上會有新是政策下來,既然都眼熱金礦,我干脆就把這匹惡狼放出來,讓他們狗咬狗,不信治不了這些人。”
“你小心一下那個葛明輝,他應該跟你不是一條心。”吳明思索了一下才說,“我觀察過這個人,他跟田云走的蠻緊的。”
“哦?田縣長?”
田云是現任藍山縣的縣長,原市委副秘書長,也算是空降干部,跟陳子華倒是挺熟,不過,與所有的黨政機關一樣,這個田縣長與縣委書記梁珊弄不到一塊兒,矛盾似乎越來越大。
原來的市委書記顧世平倒下之后,田云靠向了林安東,借助林安東的支持,才空降到藍山縣任縣長,身上自然打上了林系的標簽,梁珊卻是渾水摸魚,在那場風暴中站在林系的一方,可林安東走后,她卻立馬倒向新的市委書記李國振。
陳子華原以為金礦上的事兒就是葛明輝捅出去的,若是這樣的話,倒有些撲朔迷離了,完全看不出來是誰在背后推動著,企圖把金礦收歸縣管,看來,得跟陳大忠好好談談了。
“我把這幾個月的分紅已經打到你的賬戶了,現在剩下的也沒多少,干脆承包出去吧。”吳明想了想說道,“交給鎮上也可以。”
陳子華沒有問這次分紅有多少,他也沒去查過賬戶,隨口道:“也好,我想吧,既然有人眼紅金礦,鎮上干脆把鱉嶺周圍的礦區放開,鎮上已經在開采的,留下幾個品位較高的礦點,其余的全部承包出去,不管是私人還是集體,縣上也罷市上也罷,只要愿意,都可以自己找礦、采礦,鎮上征收管理費、環保費、林地補償費,再按月征收所得稅。”
吳明聞言一愕,道:“你這個辦法倒是很毒,一下子就把那些利益集團給分化了。”
陳子華無所謂的笑了笑,“鎮上的礦卻不能讓任何人隨意插手了,那個什么副總,不管啥來頭,直接讓他滾蛋。”
“那你可就把人得罪的海了去啦,”包間門的從外面推開,屠斌手里提著兩瓶酒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屠娜和李嫂,一人端了一個方盤,卻是送菜上來了。
“陳書記還不知道吧,夏軍可是咱們鎮的未來鎮長呢,”屠斌在陳子華的旁邊坐下,正對著吳明,一邊放下手里的酒瓶,一邊跟吳明點頭示意,然后接道:“也是,您回來后也沒停就回去了,老鎮長可能還沒跟您說呢。”
“夏軍?”陳子華愣了一下,“是誰?”
吳明“噗”的一笑,“夏軍就是下放到咱們鱉嶺金礦上的那個副總,原來在鄉鎮企業局當局長來著,也不知道那根弦不對,跑到咱們這兒鉆山溝來了。”
“不是人家傻,是咱們鱉嶺金礦太招人眼啦,”屠斌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擰開瓶蓋,給陳子華和吳明都滿上,然后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道:“來,為陳書記從華都歸來,干一杯!”
放下杯子,陳子華問道:“你剛才說的是咋回事兒?”
屠斌道:“老鎮長要退了,葛副書記與何副鎮長都有資格進步,葛明輝的資格老,但老鎮長推薦的卻是何副鎮長,你猜怎么著,縣組織部卻在常委會上推薦企業局的夏軍,也就是現在在金礦上擔任副總的那位。”
陳子華已然有些明白,這恐怕就是妥協了,何云鳳接任鎮長,夏天就擔任金礦的總經理,鱉嶺金礦同時升格成縣管,從副科級編制提升為正科,至于葛明輝,或許還會有別的安排。
屠斌道:“何副鎮長在鎮委會上堅決反對把金礦交給縣管,所以嘛,夏天恐怕就要接任老鎮長,跟陳書記搭班子啦。”
陳子華有些撓頭了,鎮上干部的調整,不是他能左右的,雖然他很屬意何云鳳接任鎮長,卻無法改變縣委的決定,但同時,對于陳大忠的這種妥協,他還是很有些不是滋味兒。
“組織部長還是于明光吧?”陳子華對于藍山縣委的幾個常委還是有些印象的,除了梁珊和田云,大約就算于明光跟他比較熟悉了,當初來陳家坪上任的時候,就是梁珊和于明光一起陪同他來的,這個人跟梁珊走的比較近,應該是縣委書記一脈的,以此類推,夏天應該也是跟著梁珊的,看來,梁珊對自己還是有些想法的。
琢磨了一會兒,陳子華岔開話題,卻問起了屠娜上電大的事兒:“小娜,電大一周上幾天課?習不習慣?”
見陣子華換了話題,屠斌便知道他已經有了打算,就不再提說鎮上那些烏七八糟的交易,專心喝起酒來。
“還行吧,一周才上半天課,就每禮拜三的下午,搞得人家還得在縣城住一晚。”屠娜笑著說道,“鳳凰山的那個陶虹,也在上電大呢,跟我一班,學的也是財會。”
陳子華微微一笑:“是陶明仁的那個侄女吧?還在給她叔叔當秘書?”對于那個跟后世的大明星同名同姓又容貌相似的小姑娘,他還是有著幾分印象的。
“沒有啦,”屠娜道,“人家已經托關系進了縣公安局,在戶政科當內勤呢,走的就是段局長的路子,上次在真味居見過的。”
屠斌聞言一怔,插話問道:“陳書記跟段副局長認識?”
陳子華道:“段國華吧,認識,咋了?”
屠斌道:“段副局長今天正好也在咱們鎮上,是去檢查鱉嶺金礦安全工作的,我剛來的時候,似乎看到他進了前院的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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