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踐一手持劍,一手持盾,進可攻退可守,與夫概的一桿長矛倒是配合的相得益彰,夫概眼見他來,既惱恨他先前誑騙利用自己,如今情形又不便公開翻臉,于是黑著一張臉孔只顧咬牙死戰,也不與他言語。勾踐武藝不及慶忌,夫概比慶忌略遜,有勾踐相助本可超過慶忌,但是他已耗力極大,傷勢也不輕,此時已難發揮平時水平,兩人聯手只與慶忌堪堪戰平。
三人兵器揮舞,輾轉騰挪,其他人已完全插不進他們的搏斗圈子,幾名勾踐的扈兵攥緊兵器,緊張地在一旁觀敵瞭陣。
“啊!”夫概發出一聲慘叫,他的動作越來越不利落,慶忌斜挑的矛尖揚起時,劃過勾踐手中盾面,方向微微發生了變化,刺向了他的面部,夫概躲避不及,那鋒利的矛尖劃過他的眼睛,一陣巨痛傳出,那只眼睛已經瞎了。
勾踐正欲攻向慶忌側肋,見此情景大吃一驚,他是頭一次與慶忌交戰,雙方一交手才知道對方吳國第一勇士之名實非妄傳,別的不說,光是他那一身勇力,自己掌中的劍盾幾番與他兵器相撞,虎口就一陣陣發麻,險些拿捏不住兵刃,夫概受傷,他那里還有機會。
只略一猶豫的功夫,慶忌腳下步伐一擰,使了一招類似回馬槍的招法,同時墊步躍起,筆直一矛向勾踐刺去。這一矛無論角度與速度,手法或步法,都拿捏的恰到好處,正是當初他在魯國漆城與任若惜隔墻較技時使過的一招。
勾踐大驚失色,連忙舉盾一擋,只聽卟的一聲,慶忌全力一刺,借助腰力和腿力猝然發勁,這一刺匯聚了全身的氣力,竟然一矛將藤盾刺穿。
勾踐“啊”地一聲叫,腕骨痛澈欲折,他松了盾牌,整個身子向后跌出,甲板上都是鮮血,他竟一下滑到甲板盡頭,頭部重重撞在船舷上,虧得他戴了頭盔,雖然頭暈眼花,還不致頭破血流。
慶忌雖不識他身份,也看出此人必是越軍中品階極高的將領,夫概棄矛,正捂著臉狂叫,他已墊步擰腰,向那滑到甲板盡頭的勾踐撲去。
勾踐的扈兵大驚,亡命般撲來,被慶忌一連挑飛兩人,慶忌疾撲到勾踐身前,后邊靈姑浮瞧見不妙,顧不得當面之敵,返身大叫:“慶忌看矛!”手中矛已向慶忌背心奮力擲出。
雙方死力肉搏,便連一刻也疏忽不得,何況背身以示敵人,靈姑浮手中長矛刺出,便發出“啊”地一聲慘叫,一截戟刃自他胸口透了出來,一箭鮮血隨之標射。
慶忌揮矛刺向勾踐,昏暗中勾踐眼中露出的驚懼絕望之色似也看得清楚,恰恰此時,聽到身后一聲狂吼,慶忌想也不想,撤矛反腕,自下而上向身后一輪,只聽“嗚”地一聲響,長矛舞出一輪光暈,將那即將刺至后心的一矛砸開了去。
勾踐本已要嚇呆了,一見有機可乘卻迅速反應了過來,他眼中射出猙獰之色,大吼一聲縱身撲上前來,情急之下,動作迅猛,又是由坐而撲,雙膝磕在甲板上,隱隱發出“砰”的一聲。
那雙膝重重叩地,一定痛澈入骨,但他眼中卻露出瘋狂興奮的光芒。慶忌舞矛護身,前撲的身形自然向下一彎,順勢單膝跪在甲板上,勾踐一劍刺來,正是他舊力用盡、新力未生的時候,這一劍刺來,他只來得及把腰身微微一扭,讓開了心口要害,那一劍“噗”地一聲直貫入腹,一尺長的劍鋒透背而出,前端直插至柄。
勾踐倉促躍起刺出一劍,雙膝重重磕在甲板上,雙手緊緊攥著利劍直刺入慶忌腹中,身子以一個很可笑很可怪的姿勢定在那兒,慶忌虎吼一聲,反手揚起長矛,矛桿向上一滑,攥住矛纂住便欲刺下,可那腹中插著一柄劍,這一動作不禁一陣巨痛,再加上身形跪地,移動長矛不便,手上動作便遲緩了些。
勾踐一看,急忙伸手撒劍,就地向側方一翻,滾地葫蘆似的逃了開去。此時勾踐的扈兵已紛紛擁來,阿仇、再仇見他中劍也不禁狂吼一聲,目眥欲裂,瘋狂地幾戟劈開那員越國將領,大步向他跑來。
慶忌拄矛站起,向旁奮力一架,把一個想要揀便宜的越軍士兵蕩開了去,自己也踉蹌退了幾步,靠在了船舷上。
“大王!”再仇狂吼一聲,面前一名越軍士兵揮矛阻攔,他竟不擋不架,只將腰身一扭,任那長矛貼骨穿肉而過,手中雙戟狂劈而下,那名越軍兩條手臂齊齊跌落,痛得仰天慘呼,呼聲未絕,他便被大力沖來的再仇一下子撞飛了出去。
若能殺了慶忌,那是何等功勞?那可是吳國大王啊!幾名越國士兵挺起長矛,奮不顧身地刺向慶忌,可那個失去兩條手臂的越國士兵只余一截軀干,被鐵塔一般的再仇一撞,像一顆炮彈似的飛了過來,狂吼著撞在慶忌身上,竟把慶忌撞得一下子翻下了船舷。
那幾名越兵一矛刺空,一下子傻了眼,再仇舉著雙戟,腹中插著長矛,像瘋了似的正往前沖,一見如此情形,不由也傻在了那里……
當孫武趕到烏程的時候已是半夜時分,天色如墨,然而岸上、水中卻處處火把,到處是人,大大小小各種船只橫七豎八,有的翻覆有的半沉,有的在船只間胡亂穿梭著想要繞到岸上去。
孫武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岸邊,火把映著他的臉,臉色卻一片慘白:“找到大王沒有?”
赤忠臉上身上到處都是一片泥水,也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像個小鬼似的,囁嚅地道:“還沒有……”
“那去找呀,還愣著干什么!”孫武一聲大吼,把赤忠嚇得一哆嗦,連話也沒敢回,連忙扭身倉惶跑掉,只跑出兩步,便聽卟嗵一聲,原來腳下黑暗,他竟一跤跌進了河里。
任若惜的堂弟任成杰,率任家子弟兵自陸路趕來,半途卻遇到了胥門巢的阻截,若非孫武大軍及時趕到,急急趕來的任成杰部險些被設伏的胥門巢全軍盡沒。他一方面心痛任家勢力的損失,一方面又為自己不能及時趕到,致使慶忌被越人偷襲如今生死不知而愧疚,此時突然爆發似的大吼道:“我去殺了胥門巢那狗賊,把他的人統統殺光!”
“給我站住!”掩余一聲低吼,把他喝住。士卒們分開左右,公子掩余陰沉著臉色走了進來,他后邊跟著十幾名親兵,抬著兩具尸體,頭前一具身上杵著一桿長矛還未拔下。孫武大吃一驚,也不及向掩余行禮,慌忙奪過一支火把,沖上去用火把一照。只見那人身軀魁梧一,濃眉闊口,一只眼睛血肉模糊,另一只眼睛瞪得好大,瞳孔散白,已然絕了氣息,看他模樣卻不認得。
孫武怔了一怔,急忙又搶到第二具尸體前,卻見此人身上已做了簡單的包扎,氣息奄奄,并未身死,看他模樣正是阿仇。孫武也顧不得阿仇一身是仇,一把扯住他胸襟,大叫道:“阿仇,大王何在?大王何在?”
阿仇氣息奄奄,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孫將軍,大王……大王中劍落水,如今還沒有找到。”
孫武聞聲霍地回頭,只見后邊兩名親兵架著一個遍體鱗傷的大漢,卻是阿仇的兄弟再仇。
“孫將軍冷靜些,切勿自亂分寸。”掩余走過來拍了拍孫武的肩膀,面色沉重地指了指先前一具尸體道:“那人……便是夫概。他身上那桿矛,是大王隨身兵器。可是據再仇說,大王中劍落水時,夫概卻還活著……”
他一轉身,看向遠處蒼茫的夜色,喃喃道:“一石二鳥,嘿!勾踐,好一個勾踐!”
孫武掌心已沁出冷汗,阿仇再仇兩個貼身將領都找到了,卻不見大王蹤跡,只怕是兇多吉少了,如果大王身死……,想到這里,孫武已是澈骨生寒。
“孫將軍,找到大王了嗎?”
孫武正在發怔,英淘舉著一枝火把,自遠處奔過來,盔歪甲斜,滿頭大汗。孫武被他喚醒,眼睛仍然失神地看著遠方,只微微搖一搖頭。英淘的心頓時向無盡深淵墜落下去。
孫武一字字下達了命令:“傳令三軍上下,搜索河道、湖面、陸地、草叢。每一具尸體都要認真檢查,一草一木也要翻檢清楚,一刻不找到大王,搜查就一刻不停。”
“諾!”孫武身邊幾名將領紛紛領命退下。
經過這段時間,他已稍稍冷靜了些,轉身走向再仇,問道:“越人呢?”
再仇推開正為他包扎傷口的一名士兵,說道:“掩余公子的大隊人馬一到,他們就逃了,搶了幾十條船,載著將領和傷兵,其他的人沿著河岸而行,梁虎子將軍輕騎趕到時,已經追了下去。”
孫武默默地點了點頭,這片刻功夫,水面陸地上已沸騰一片,所有的人都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躥,那些將領們大呼小叫,指揮著這場比一場惡戰更加混亂的戰斗。
所有的人中,只有掩余和孫武兩個人站在蕩漾不已的河岸邊,臉上一片蕭穆,當所有人在為尋找慶忌忙碌不休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開始在思索一個令他們心煩意亂的問題:“如果……找到了慶忌的尸體怎么辦?”
已經進入初夏了,江南夏季的河水是令人愜意的,煩燥而了無睡意的夜晚,浸在清涼的河水中,看著滿天的星星,多么的詩情畫意。
然而剛剛蘇醒過來的慶忌卻有種澈骨生寒的感覺,他周身乏軟無力,身上傳來一陣陣的寒意,眼前一片漆黑。好半晌,他才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
他從船上跌落時,到處都在戰斗,都在死人,四處廝殺的雙方士兵沒有意識到從大翼戰船上跌落的這個人身份是何等重要,他們仍然尋找著對手,亡命地廝殺著。而大翼上敵我雙方但凡還能戰斗的將領和士卒,則爭先恐后地跳下船舷,口銜利刃,尋找著他的蹤跡。
慶忌強打精神奮力劃開,靠著他精湛的水姓游到一艘大船船側,便因失血過多而感覺體力不支,他不敢抽出身上的利劍,便自懷中取出那柄魯削,拼盡全力刺入船側,然后解下腰帶將自己牢牢地拴在那柄魯削上。
這一切做完,他就完全昏迷了過去,徹底失去了知覺。直到此刻,他才再度醒來。
船在移動,水流在身側嘩嘩流動。
這是哪兒?駛船的是自己人嗎?
慶忌定了定神,側耳傾聽,卻聽到船上越人的聲音在高聲說話:“快些,加快速度,吳人快要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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