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生疏(上)
自禛來過院子后,慧珠的禁足令也就不了了之了,誰也沒再去提起。慧珠也似沒發覺般,只是顧自理著自己的瑣事,對其他旁話充耳不聞。
其實,如此為是,也是事出有因。那日從宮里回來,寶蓮當日就染了風寒,發起高燒,急得慧珠是團團轉,可不待寶蓮退了燒,第二日又是皇太后入殮的日子,慧珠只有將寶蓮留給素心照看,她又去了宮里跪了整整一天,才得回府照看寶蓮。
隨后,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慧珠便是宮里府里兩頭奔波,同時心里還捏著對弘歷擔憂的心思,遂在經過皇太后喪事的初喪、哭喪、做七、送葬、下葬等儀式之后,整個人竟然毫無所覺的消瘦了下來,臉型也隨之顯了出來,比以往多了好些顏色,觀之倒也是個容貌俏麗的少婦人。
不過對于容貌身形上的改變,慧珠是沒多去留意,至驚然發現她瘦下來時,已經翻過新春,是來年康熙五十七年四月間的事了。慧珠暗下不禁感慨時間過的好生快,不知不覺中就過了五個多月,而弘歷也陪著康熙帝這久了。
相對于慧珠驚覺時間過得快,眾人卻是猶感這五個多月過的甚慢。
首先,皇太后在臘月里薨逝,眼看就要過新年了,卻因這件國喪,這年是過不得了,一應年事節氣全都從簡,連象征喜慶的大紅,也被禁止了,換成了通底的白。而且也是因為這件國喪,年節期間,皇太后的靈柩不得下葬,防止范了忌日,遂下葬的日子一拖,就拖了好些月,讓康熙帝極為不悅,心里悶著火氣,于是一眾臣工無疑招上了康熙帝的怒火。
接著,京里貴人因皇太后薨逝那日,對康熙帝帶著弘歷住進行宮,感觸頗深,私下里更是暗自揣測康熙帝的遺詔是立儲于禛。于是剛出正月的時候,就有人上疏請復立礽為皇太子造就輿論,不料康熙帝大怒,很斥之后,又尋了由頭將上疏之人誅殺。
然后,便是三月里,康熙帝還未從皇太后薨逝的傷痛中走出來,就收到拉藏汗的奏疏,疏中報告了準噶爾進擾西藏的情況,請求朝廷發兵援助。康熙帝見之,認為時機已成熟,命西安將軍額倫特領兵援救西藏。可沒幾日,又傳來消息拉藏汗早已陣亡,康熙帝驚異,連派侍衛色愣統率軍兵,前往西藏。因此,清政府第一次對西藏用兵提上議程,頓時,朝堂亦為之風起云涌,而禛、禎兩方勢力對這件謀劃幾年的事,也終于到了最后的關鍵時刻,明爭暗斗到了白熱化階段。
如是,短短五個月的時間國喪、立儲、邊關三樣大事齊是涌來。一時間,京里朝堂草木皆兵,各派渡日如履薄冰,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一忌讓敵方抓了把柄,二忌覓了康熙帝的虎須,撞到槍口上。
這樣小心謹慎的處事,遂至四月間,禛領命將皇太后靈柩葬入東陵的消息傳回宮里,康熙帝方才面色稍霽,眾人見狀,不禁大松口氣,總算了去這件大事。
這日午后,禛因下葬皇太后得了幾日沐休,又在府里將手里的大事處理妥善后,見外面陽光明媚,日頭正好,夏蟬已開始“吱吱”蟬鳴,便動了去看慧珠母女的心思,遂喚了書房外侯著的小祿子,跟著去慧珠的院子。
無事一身輕,連著忙了幾月,現在難得清閑下子,禛深深的吁了口氣,臉上的線條也舒展了幾分。心情不錯,步子也邁的大些,沒走上一會,就到了慧珠的院子。
還沒進院子,就聽見小然子的聲音吆喝道:“小格格,您慢著點,哎喲,奴才的辮子呀!”小然子痛叫一聲,隨即便是一大片女子的笑聲隱隱傳來。
小祿子腆著笑道:“看來是鈕祜祿福晉帶著小格格正玩著呢,爺可是先進了院子去。”禛聽著院子里的笑聲,已是意動,只見禛賞了小祿子一劑眼,下擺一撣,就是拾階進了院子。
院子里歡笑聲還在繼續,禛站在璧影偏地,慧珠也就未發現禛的到來,只是笑看著寶蓮騎在小然子背上,手里還拉扯著小然子的發辮,惹的小然子叫苦連天。
忽然,小然子轉過身,正面朝向慧珠,臉上一個勁的擠眉弄眼,表情甚為滑稽。“撲哧”一聲,慧珠撇過臉,半趴在素心的肩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道:“得了,小然子你別給我油頭……仔細些寶兒,別讓她摔下來了……不行了,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小然子還待背著寶蓮轉圈,剛又轉了個身,就見身著石青色單衣的禛站在璧影下,因是背光,也窺不見神色,小然子登時嚇的六神無主,心里著急禛來了多久看了多久,可又不敢亂動身子,怕摔了背上的寶蓮,左右沒的法子,只得高聲喊道:“奴才小然子請爺大安。”
聞言,眾人怔了怔,慧珠順著小然子的視線看去,初時,慧珠心下不怎么相信,不想這一看,果真見到禛筆直的站在璧影下。慧珠心下甚是詫異,禛已經許久沒過院子來了,這時候怎么會來的?不過面上卻是平平的,用錦帕拭了眼角的淚,忙蹲安行禮道:“妾請爺大安。”
禛不動聲色的頷首應了,心里卻是另一番浮動。四、五個月沒來了,就是兩月前那次見面,也是在宮里匆匆瞥了眼罷了,現在一看,不想慧珠改變甚大,哪像生育過孩子的人。
只見慧珠一襲桃紅色連身旗服緊裹身子,端襯得肩若削成,胸脯高挺,纖腰約素;踩著高高的花盆底碎步走來,身姿撩人,引人眼球。待走近時,才知這位豐盈窈窕的女子,容貌也是極為出色,面似芙蓉,細眉如柳,一雙漆黑的瑩瑩雙眸泛著些微淚光,柔似秋水,直直看進他人心底。
禛微咳一聲,在眼里掠過一絲驚艷的瞬間移開視線道:“看樣子,寶蓮的風寒是好了。”慧珠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頭,想了想回道:“爺公事繁忙,可能忘了時間,寶兒她是臘月間染的風寒,早就好了。”禛心下長嘆一聲,沒有應話,只是往寶蓮看去時,眼里不禁帶些愧疚。
小祿子見禛似有下不了臺,心里嘀咕了句慧珠不會處事,面上還是幫著慧珠打了圓場道:“爺,這日頭大了,怪炙人的,可是進了屋去。”禛借坡下驢的點頭應了,示意進屋,卻聽一歲半大的寶蓮嘴里嘟嚷著“抱抱”的話,心里一動,走到小然子跟前,伸手要抱寶蓮,可寶蓮卻亂舞著兩只小手,就是不讓他抱。
禛黑了面,收回尷尬伸出的雙手,箭袖一擺,沉聲道:“回屋子里吧。”說罷,率先進了里屋。見狀,慧珠也只得抱起寶蓮跟著回了屋里。
一時,素心上了茶點,禛喝了半會茶,見慧珠母女徑自在一旁矮塌上玩耍,心里不滿,原有的好心情也消失殆盡。但因心里對慧珠母女還懷有愧疚,又對許月不見的慧珠生出一種新鮮感,倒也沒發作出來。
又過了半個來時辰,寶蓮吵鬧著要去院子里玩,慧珠不愿這時讓寶蓮出了屋,正哄著哭鬧不止的寶蓮,卻聽禛吩咐道:“讓丫頭嬤嬤引她到外面玩吧。”慧珠看了幾眼禛,倒也沒多說什么,抱起寶蓮出了屋子,就尋了小然子何嬤嬤帶著寶蓮玩。
交代妥了事,慧珠重新回屋里去,簾子一掀,就見禛背著手,站在桌案前,望著墻上那副郎世寧為她和弘歷畫的西洋畫,不由停下腳步,杵在門欄處,沒有進屋。
聽見動靜,禛頭也不回的道:“怎不進來”慧珠一頓,隨即跨進了屋里,語含歉意話帶客氣的問道:“素心她們呢?怎由著爺一個人待在屋子里。”
禛背著慧珠的面上,怒氣盡顯,聲音卻極為平靜的回道:“我讓她們退下的。”慧珠輕“哦”了一聲,便站在一旁無話。
“滴嗒——滴嗒——”炕幾上的西洋擺鐘又饒過一圈,慧珠終是不如禛沉得住氣,尋了個借口便干巴巴的說道:“爺,茶涼了,妾下去換了熱茶過來,再讓祿公公進屋伺候。”話剛說完,人已走到了門欄處。
禛猛然轉過身,喝止道:“站住!”慧珠放下門簾,回過身,盈盈一拜道:“不知爺還有何吩咐?”
好一副生疏卻又恭敬的模樣,從他一來的時候,就愛理不理,怎么著,難不成自己來她的院子,還委屈了她不成?也不想想全府上下,有誰不是巴望著他的,她倒好了,全然不上心。難道他對她還不夠好,竟如此不知好歹,拿著他對她的好,不當一回事。或者,根本就是她心里還存著疙瘩,怨恨著他。
禛心思每轉愈下,想到此處,心里原來懷著的愧疚已變成怒火,臉上是越來越冷,看著眼前低眉順眼行禮的慧珠,越發不悅。竟出其不意的上前一大步,一把扯過慧珠,左手牢牢的鉗制住她的腰身,右手抬起她的下顎,陰鷙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直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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