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到了蒲月,日子也越來越熱了,隨著日日上升的暑氣,慧珠是一日煩躁過一日,就盼著禛早些返京。
自過了端午,她的病已無大了,原想著禛也是差不多的日子,也就要返京了,不想她痊愈了,也不見禛捎個要返京的消息,如此,她也只能和著太醫、小娟他們干巴巴的等著。
這日天明,窗外碧幽幽的樹上,蟬兒早已嘰嘰的嚷個不停,小娟打了洗臉水進屋,見慧珠披了單衣倚窗而站,笑道:“外面的蟬聲鬧人的很,可把主子吵醒了。”慧珠起身走到了洗漱架子旁,扭頭睨了眼小娟,咕噥道:“過不了幾日就得回去了,到時就是想聽還聽不著了,吵得好。”小娟知道慧珠這幾日是鬧著別扭,也沒答話,只是笑嘻嘻的浸濕了洋巾給慧珠凈面。
收拾停當,早飯畢,慧珠在屋里打了幾個轉悠,就待不住了,攜了小娟和兩個小宮女,便出了屋里,去外面逛逛。
此時已算得上夏日,整個行宮里碧波粼粼,洲島橋亭錯落掩映,江南水鄉的秀雅精致觸目可見。慧珠隔開小娟的攙扶,快走幾步,不顧一身夏日新衣,靠著一棵古木參天的樹干上,懨怏怏的揉著削肩,神情帶著幾分倦怠,出神的望著一潭湖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時而蹙眉,時而撇嘴,每個定論。
小娟曉是慧珠要一個人靜會,也不上前打擾,領著另兩個小宮女在原地候著,再時不時小聲嘀咕幾句,說說閑話。
主仆幾人在這綠蔭下悠著時辰,忽見幾個宮女太監慌慌忙忙的跑過來。小娟回看了慧珠,忙跑過前去,壓著嗓子低喝道:“慌什么?主子正想著事,莫擾了她。”被喚住的小宮女,喘氣道:“小娟姐,四爺受傷了,快叫主子回去吧。”
小娟一聽,臉色驟變,一把拽住小宮女,厲聲道:“什么?爺受傷了?”說罷,爺顧不得其他,丟開小宮女的衣袖,撒腿就朝慧珠跑去,驚慌道:“主子,大事不好了,爺受傷了……”
慧珠緊趕慢趕的回到院子,一眼就瞥見小椂子在窗外焦急的打著轉兒,心下登時一沉。小椂子見慧珠回來,眼前一亮,隨即跑了過來,抹了把臉,一面引著慧珠往屋里走,一面哽咽道:“爺在回來的路上遇險了,半道上也不敢多耽擱,想著行宮侍衛多,只好快馬加鞭的趕來,可一路上,那些賊人竟然還來下毒說話世界手。”
說話時節,已經進了正屋,慧珠在門欄處頓了頓,雙拳不自然緊握,又是令人作惡的血腥味。正想著,門簾一下子被撩開,就見一宮女端盆血水出來,霎時,慧珠眼里閃過一抹慌亂,想也不想的沖出屋子。
禛光著上半身坐著,左邊胸膛處一片血肉模糊,一旁的矮塌上擺著一盆混沌著血水的銅盆,和染了血跡的白紗布。慧珠雙膝打了個顫,雙唇哆嗦著,還沒說上一句話,就聽禛“嘶”了一聲,太醫忙緊著喉嚨道:“爺,再忍忍,奴才把您肩上的腐爛的地方掛掉。”說著太醫撂下清理傷口的擺布,拿起一把匕,在火爐上烤了烤,隨即舉刀對上禛的左肩,將傷口旁的肉,一刀一刀的剜下來。
禛雙手死死的陷進矮塌上鋪設的褥子里,口里緊咬著一捆棉布,頭低低的垂著,讓人看不清表情,只有額頭上冒出的青筋,顯出了他的忍耐。
一時,小宮女喚了清水進屋,乍一見眼前一幕,嚇得水盆倒地,濕水四濺。“哐啷”的下一瞬,只聽“噗通”一聲,小宮女跪在地上,哭噥著聲音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慧珠被小宮女的哭聲喚過省,勉強斂住心神,揮了小宮女下去,剛一抬眼,便對上禛不滿血絲的黑眸,不可壓制的低喚道:“爺……”
禛似有艱難的耷下眼瞼,微微抬起右手擺了擺,便不再動作,欲放下手去。
慧珠眼睛有些酸澀,只覺禛好似需要她般,在心里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她已經一下跪坐在矮塌旁,雙手緊緊的握住禛還未放下的右手。
溫膩的觸感傳來,禛猛然睜眼,陰鷙暗沉的目光向慧珠看去。
慧珠被看的心驚,反應過來了,忙想丟開禛的手,卻被禛一把回握住,隨即手上一陣生疼。
“啊——”慧珠痛呼一聲,下意思的就欲掙扎,忽聽太醫顫微微的道:“爺,您再忍忍,碰到骨頭,把骨頭的腐肉去掉就好了。”
骨頭?慧珠睜大雙目,抬看去,只見禛全身緊繃,頸脖處青筋楞處,面無表情的臉上,已是扭曲。看著禛這般模樣,慧珠怔了怔,掙扎的動作不由停了。
那只抽出來的手,遲疑了一下,又輕撫著覆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濃郁的血腥味已染滿整間屋子,太醫終于剪下多余的繃帶,吁出口長氣道:“爺已經包扎好了,后面只要按時換藥,三兩月間,就可痊愈。”
聽后,禛一口吐出白色棉布,神情有絲松懈的吩咐道:“如此,明日下午即刻返京。”太醫連連搖頭道:“爺,不可,此事萬萬不可,您的傷不輕,少說也得養半月再啟程才是。”
禛感覺右手兀自一緊,轉頭一看,見慧珠緊咬著下唇,白著一張臉望著他,眉頭一皺,沉聲道:“最多兩日,十二日必須離開。”太醫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求助的看向慧珠。慧珠垂眸避開太醫的乞求,淡漠道:“一切憑爺做主。”說完,微微用勁移開雙手,站起身。
“主子……”
“鈕祜祿福晉……”
小椂子離的最近,上前一步,便是扶住慧珠搖搖欲墜慧珠的身子,急聲道:“鈕祜福晉,您沒事吧?”慧珠笑了笑,就著小椂子的攙扶站穩身子,搖頭道:“無事,就腿跪的有些麻了,突然起身,沒站住罷了。”說著,又面向禛,福身道:“爺您先歇息,妾先下去準備湯藥。”說完,轉身退下。禛狠瞪著慧珠離開的身影,良久,似是用盡了全身勁般,半靠躺在矮塌上,幾不可聞道:“下去吧。”
是夜,已是萬籟俱寂,濃墨一樣的廣幕里,連一彎月牙、一絲星光都未出現。極目望去,似乎一片漆黑,只余這個被夜風繾綣著血腥味的院子里,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屋子里,侍者退去,慧珠單手捧著一碗碟,另一只手舀起半勺白粥,在唇邊輕輕一吹,再送去臥榻在床的禛.禛喉嚨干澀的咽下口里白粥,沉默了下道:“你身子該是全好了,后日啟程,也是可以。”慧珠將手里的碗往幾上擱下,拿起溫濕的棉巾為禛拭了拭嘴,半晌才道:“爺不用擔心妾,年福晉臨盆就是這半月間的時候,爺早些回去也好。”
聞言,禛一把抓住慧珠拿著棉巾的手,不想動作過大扯痛傷口,咧嘴倒吸了口氣,卻仍是固執的抓著不放,好一會,才緩了痛勁,冷笑道:“你倒把年氏的臨盆的日子記得清楚,連我是怎么打算的,你也幫著想好了。”
慧珠一聽這話透著古怪,倒沒理禛的嘲諷,心下納悶,暗自琢磨了一番,還是服軟道:“既然爺不是因了這事,那還是在行宮養上十天半月回京,就算是要交皇差,想來萬歲爺知道您受了傷,晚些回去,也不會怪罪的。”
聽著慧珠的溫聲細語,禛放開她手,目光悠長深遠的望向窗道:“時不待我,事不可緩。”慧珠啞然片刻,張了張嘴,聲如蚊吶般低吟:“您大可不必如此苦了自己。”禛收回目光,沒有回答。
慧珠抬眼望著禛蒼白的面色,干涸的嘴唇,不覺聲音微抬道:“爺,十三日再啟程吧。”禛眼睛一閃,眼底掠過一絲詫異,皺眉道:“你要求的?”慧珠一慌,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卻聽禛再次問道:“你要求的?”
見狀,慧珠有些不敢迎向禛幽亮的眼睛,心里搗鼓了幾下,只道無法,這才點頭“恩”了聲。禛聽了答話,沒有做出應允,反是溢出了一聲輕嘆道:“我累了。”慧珠不信的瞪向禛,見他閉著雙眼,撇撇嘴,倒沒多言,還是小心翼翼的避開了傷口,服侍他躺下。
二日,太醫來診脈,禛突然出聲道:“十三日啟程返京。”眾人愣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還是小祿子驚喜的一下子跪地應了聲“喳”,眾人這才明白了話里的意思。
接下來三人,禛在慧珠衣不解帶的近身照顧下,面色已恢復些微血色。至五月十三日,啟程回京。路上,慧珠仍是親力親為的照顧禛,許是慧珠悉心的照料,又或是有太醫跟著,好藥伺候著,近半月的行程,禛傷勢非但沒惡化,還有好轉趨勢。
如是,一行數十人,在五月二十五日抵達京城。
181,事故
當馬車進入城門時,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西沉的落日,如血似幻,一道道斑駁的霞光朦朦朧朧的籠罩了整個天際,剎那間,天邊的縷縷流云被染成了紅彤彤的一片,映的一切都似那般嫣紅瑰麗。
慧珠放下窗帷,阻擋了映染的丹霞,頓時,寬敞的馬車隨之黯淡了下來。禛瞇了瞇眼,握筆躊躇,盯著折子上的墨跡似有沉思。
慧珠轉過身子,見禛停筆便道:“爺,天色不早了,眼看就要到府了,還是收拾了筆墨吧。”禛皺皺眉沒說話,慧珠輕嘆一聲道:“爺主管戶部,戶部事情瑣碎,不外乎錢糧以及底下官員借貸二事。這兩件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水至清則無魚,想要徹底清除錢糧虧空是不可能的。但可采取措施減少錢糧虧空,或者小懲大誡就是了。
禛變色,道:“水至清則無魚?難道由著他們貪,由著他們枉顧百姓,枉顧朝廷。位極人臣,父母之官,竟敢如此妄為,豈可輕饒。明知西陲用兵,糧食短缺,這次若不是年羹堯一己之力,善于調度,我八旗子弟沒被…….咳咳咳。。。。”說這話已是咳嗽不已。
慧珠忙不迭的湊過身去,倒了杯清水送到禛嘴邊,一邊輕拍禛的后背,一邊叨道:“妾一個內宅婦人,也不懂什么戶部朝廷大事,只是就事論事,諾大個天下,什么人也有,貪野心,能止得住?就是佛祖不也是說“無奈人心漸開明,貪嗔癡恨愛惡欲”,既然佛祖都對人的這七點嘆息,何況是天下凡人呢?爺又何苦去強求這些?”。
說到后來,忍不住泛起嘀咕到:“還不如想想自個兒,被人莫名其妙的刺傷了,還愣是逮不住一點把柄,硬生生吃個悶虧”
一語未了,只聽禛怒道:“鈕祜祿氏,”慧珠自知失言,忙止了話。其實,她心里也明白,禛這次受傷和探查錢糧虧空、西陲戰事有關,可又查不出里面的事,只得咽下這口氣,這對向來睚眥必報的禛來說,無疑是不悅到了極點。
禛陰沉著一張臉,將茶盞重重往幾上一擱,冷笑道:“看來,行宮那地確實有靈氣,還養人,你就在那待了大半年,現在是這般的有見解了,能拿主意了。”
慧珠瞅了禛好幾眼,卻沒去搭理他的話,這十多天相處下來,她也說了些逆他意思的話,不過禛也就面上冷幾句,只要不太過,該守的規矩守了,倒不會真拿她怎么樣。想到這里,慧珠心里不由軟了幾分,語氣溫和道:“爺,您莫動怒,朝廷的事也不急于一時半會,還是讓妄把這筆墨收撿了吧,要不了幾刻鐘,就到府門口了。”說著已動手收拾起來了。
二人一路無話,不多時,只感覺馬車跟蹌一下,慧珠估摸著是到了,心里正有些雀躍,就聽小然子在外說道:“爺、鈕祜祿福晉,到府門了。”話落,小祿子親自撩開簾子。
禛起了身,要下馬車,感覺慧珠沒有跟上,扭過頭,微帶疑惑道:“怎么了?”慧珠訕笑一聲,遲疑地伸出手,半攙扶著禛下了馬車。
果不其然,初一站定,只見府門外眾人視線灼熱地向這年來,慧珠不大喜歡地蹙了蹙眉心,抬眼望去,一一掃過眾人,卻沒看見弘歷兄妹,不由掃興地收回視線,微微垂,攙扶著禛往前走去。
烏喇那拉氏等人不知禛受了傷,忽見禛與慧珠舉止親密的下了馬車,面上皆是一僵,片刻后,方揚了笑容,迎上前去,行禮道安。
禛示意慧珠扶著前行幾步,及至烏喇那拉氏跟前,虛扶一把道:“福晉,起來吧。”
此時走進了,喇那拉氏只輕輕一瞥,便知道慧珠是攙扶著禛過來,又覷禛面色蒼白,驀然一驚,莫不是路上禛出了意外。想到這個可能,烏喇那拉氏心里擔憂不已,可顧顏面,只得壓下驚異,一副常態道了謝,又大度道:“爺,毋須著妄,倒是年妹妹臨盆在即,還只身恭候一個多時辰,卻是讓妄等欽佩。”
年氏失神地由弄嬤嬤扶著,心下一片凄涼,今一大早得了禛回京的消息,她就一心企盼著,到了下午,更是不顧身懷六甲的身子,隨著眾人在門外等了近二個時辰,腰腿酸麻了517Ζ,也猶自不知。可等啊等,等到日頭偏西,黃昏來襲之時,等到的卻是禛和慧珠一起回來!禛居然還親自去行宮接慧珠回來!
年氏只覺她心浮不定,禛和慧珠親密相扶的畫面,猶如一把尖利的匕狠狠扎進了她的心頭。
然,現在盡管年氏醋意橫生,大腹便便,但她依然是美麗的,尤其在這(封魔時刻----原圖上文字,沒看懂什么意思)的黃昏之初,經那晚霞紅光映照,年氏芙蓉面上,透出粉盈盈的紅色,嬌艷欲滴,不知是殘西斜的美麗迷炫了人眼,還是佳人的月貌花容亂了人心?
禛順著烏喇那拉氏的話,目光漸是移向年氏,直至看見年氏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當下掠過一抹沉色。
年氏知道禛的視線落在了她身上,自斂心神,就著刑嬤嬤的攙扶,微移蓮步,盈盈一拜道:“妾年氏,恭賀爺回府。”禛冰冷的目光瞪向刑嬤嬤,刑嬤嬤生生打了個寒顫,不禁往后移了下身子,年氏微微擋過刑嬤嬤,水眸輕抬道:“爺,不怪刑嬤嬤,她也是聽了妾的吩咐行事。”禛不再多做理會,頷道:“你身子重,起來吧。”
李氏被冷落一旁,自覺面上無光,在眾人面前下不了臺,只見她快走幾步,撇過年氏,到了禛跟前,一面行禮,一面笑道:“都快掌燈時分,府里還設著宴,就等著給爺和鈕祜祿妹妹接風洗塵呢。”禛也覺得有些乏了,便允話道:“嗯,那就先時府吧。”說著,一貫冷面的率先往府里而行。
眾人待禛上了府門石階,方起身隨著往府里走去。年氏遠遠落后眾人,銀牙緊咬,就連被李氏輕輕撞開也毫無所感,只是直盯盯地望著慧珠攙扶在禛胳膊上的手,久久不能收回目光。
刑嬤嬤替年氏感到委屈,卻也無可奈何,遂喟嘆一聲后,勉強笑道:“主子,還是先跟著回府吧。”年氏沒有吱聲兒,木然地將手搭在刑嬤嬤的臂上,拾介而上。
“啊----”年氏忽然大叫,刑嬤嬤等仆人更是此起彼伏的驚叫聲驟響。
慧珠不明所以地停住腳步,納悶地隨眾人回看去,正好驚見年氏整個身子往后仰去,幸虧刑嬤嬤眼疾手快拉住年氏,可年氏畢竟身子重了,只見年氏“噔”地一下跪坐到石階上,隨即,由著重力,和刑嬤嬤一起往下滑落石階。
一番動作極快,眾人來不及反應間,年氏已滴落到地,捂著肚子痛叫出聲。
烏喇那拉氏震驚片刻,忙是焦急的吆喝道:“愣著干么,還不快扶年妹妹起來,還有,快去請太醫,還有。。。。。。不好,怎么羊水破了。。。。。。你,快進年妹妹院里,讓穩婆準備好。”烏喇那拉氏慌而不亂的張羅完,人已快步向年氏疾步過去。
禛見年氏如此,亦是一驚,忙闊步(向過---原圖語)走去,奈何走的過急,又是一陳咳嗽。
慧珠見許多人圍著年氏,心道無事,便扶著禛的背道:“爺,您急什么?年福晉那有許多人看著,她又是足月了的,該是出不了什么大事,您先緊著自個兒的身子才是。”禛一手扶在府大門的門欄上,一手就著慧珠的攙扶,大口喘著氣,胸腔起伏,微失血色的面上一片異樣的潮紅。
正倚門喘息間,年氏被人抬了起來,晃神一瞥,卻見禛和慧珠杵立在大門欄上,霎時瞳孔放大,哭嚷道:“爺。。。爺。。。”
禛喘息稍止,聽聞年氏的哭喚聲,正了臉色,想抬腳跟去,卻腳下虛浮,心里想著年氏是足了月的,又有穩婆太醫在,侄也穩妥,也不勉強跟上,免得失了顏面,于是沉聲吩咐道:“福晉,年氏你先幫著照看著,我隨后就到。”眾人聽了禛的吩咐,便不再顧及年氏的意愿,忙抬著年氏急急忙忙向院子趕去。
隨后,因年氏突生事故,晚間的洗塵宴也無人記起,府內上下幾百雙眼睛都注視著年氏的院子。而慧珠也因年氏一事,無暇顧及弘歷、寶蓮,一直陪著禛與烏喇那拉氏、李氏坐鎮年氏上房,直至當日夜里,亥時將闌之時,年氏終于誕下一子,雖說稚子體弱面黃,倒也母子平安。
182又離
夜已經深了,小娟提著一盞白色絹沙的八角花燈,在長長的廊道前為慧珠引著路,一陳微涼的夜風襲來,漆紅把柄上綴著的珠穗流蘇隨之晃動,昏黃的燭火也閃動不停,打下一片參差的光影.
慧珠看了眼小娟手上忽明忽暗的提燈,別致而精美,是從年氏那借用拿的,這讓她不由回想起方才在年氏院里的情景。
喧嚷的上房里,待與喇那拉氏打理完一應瑣事,該說的喜話也道了一遍后,按著數十年如一日不變的規矩,禛該是和烏喇那拉氏一起回正院歇宿,而她與李氏也該各回各院。然而,卻在她前腳剛出了年氏院門,后腳就有小祿子追趕上來,說是禛讓她夜里候著。
慧珠晃了晃頭,不明白禛的用意,只知他如此做派,定會為她招來不少妒意。光是今日晚間,她與禛一起下馬車那會就引了眾人目光,且不算上年氏被剝了意愿,強制抬回府里時,對她投來的深深的嫉妒,以及抹也抹不掉的怨恨。
想到這兒,慧珠淡出一絲苦笑,從天剛黑的時候,她就盼著把她的寶蓮從烏喇那拉氏院里接回來,可現在子夜將至,她連一頓飯食也沒用上外,更是連寶蓮的影子也沒瞅著,還無端端惹來一身妒恨。
夜里行走匆匆,未及多時,遠遠可見那熟悉的院子里燈火煌煌。見狀,慧珠摒棄了紛然思緒,和小娟對笑一眼,便又加快了步子,向明亮的燈火處行去。
還未走近,只聽小然子驚咋蹦達道:“主子回來了,主子回來了。”接著,一溜兒七八個人影忙是迎了過來,齊刷刷地跪地叩道:“恭迎主子回府。”
慧珠只覺心下一松,一種歸家之感油然而生,輕道了聲起來吧,就杵著原地,仰頭望著院門兩邊高掛的紅色燈籠,忽的感觸起來。素心等人見慧珠這副若有所感的模樣,以為是年氏產子的事繞住了,心里琢磨不定,面上就有些小心翼翼的侍立一旁。
半晌,素心在眾人眼色催促下,躊躇道:“主子,夜深了,還是先進院吧,奴婢已燒了水,備了些簡單的吃食。”慧珠扭過頭,暗下拭了下眼角,方回身一把拉住素心躬著的身子,有些哽咽道:“素心,這大半年多虧了你幫我照應著。”素心聞聲落淚道:“奴婢應該的,只要主子平安回來就好,奴婢聽說是那大一只巨熊,奴婢真怕。。。。。。”說到這里,已是泣不成聲。
慧珠聽著素心飽含哭泣的話語,看著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心里有點失落、有點迷茫、卻還有絲淡淡的喜悅。一時間,究竟是如何作想,也理不清個兒頭緒,況且她又是大病初愈,這會時了里屋,燃香、軟臥一見,初時的激動漸漸淡去,疲乏困頓齊是涌來,也不怠多說。遂進屋圍燈說了幾句話,三言兩語道了行宮里的事,便打著呵欠沐浴更衣,至外間鼓聲交過三下,才身著單衣出了浴房。
此時,燈火已滅,張嬤嬤、阿杏她們已被譴下睡去,院子里又恢復了深夜的寂靜。慧珠環視了下院落,一片夜闌人靜,心里有些抱怨,都這大晚上了,也不知禛還過來與否,若是不來,那她豈不是要等上一夜,可明白還有場硬仗要打,畢竟寶蓮現在是由烏喇那拉氏撫養著。
心翻攪間,已時了上房,慧珠捋了捋垂落下來的溫,又略向素心打了個眼色,素心明白,上前半步,撩開簾子,還沒側身讓慧珠進屋,就頓住動作,低頭,徑直走到禛跟前,微微福了個身,直接文明話道:“爺,路途疲乏,您又有傷在身,有何事要特意過來,尋了妾?”禛沒有回答,反是上下打量了下慧珠,皺了皺眉,語氣有些重責道:“初夏時節,早晚都涼,你倒好,濕著頭就出來了。自個人都照顧不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照顧弘歷兄妹的。”
禛愛挑刺,這是慧珠近來相處才現,也就由他幾句,自個兒走到一旁木架子旁,拿起一方棉巾,單偏過頭,一面用著棉巾擦拭著絲,一面斜著眼睨向禛,隨意道:“是妾忽了。”
禛眉梢一跳,先會慧珠一進屋子,就覺得她素麗光艷,現下舉止流態間,更隱隱流露出別樣風情。慧珠察覺異樣,柳眉輕挑,疑惑地“嗯”了一聲,想著禛還沒說過什么事,于是又問道:“爺,急著尋妾可是有可事要吩咐?”
禛仍是沒有回答,面上反而黑了幾分,微咳一下,視線落在小幾上的吃食,掩飾道:“濕擦個半干,就過來用些清粥小菜,墊下肚子。”如是,慧珠只好歇過話,應了禛的吩咐,重新拿了方棉披在肩上,依言過去坐下。
二人默不作聲的用罷夜食,左右退下,慧珠扶著他到案桌前坐下,晃眼一年,案桌前竟然擺著錢糧虧空的草案,不由瞠大雙目,看這架勢,莫不是今晚通宵達旦。
正想著,只聽禛豎起筆管,一派淡然道:“研墨吧,今晚我得把這再修一修,你若是困了,有生茶,喝些倒也能去些睡意。”聽后,慧珠一愣,反應過來時,見禛已埋桌案,只得咽下悶氣,不聲不響的研磨遞紙,可心里大抵不舒服,竟不覺輕喚聲:“爺。。。。。。”
禛駐筆抬頭,問道:“什么事?”慧珠掩飾一笑道:“沒什么,就是爺身子還虛著,熬夜終是不了。再說這也不急于一時,明日再寫也是。”禛似想起一事,把筆往硯臺上擱下,身子往后一仰,“哦”了一聲道:“忘了給你說了,明早你我就要搬去圓明園小住,皇阿瑪在暢春園里,我正好趕在明日去北郊時候遞上去。”話頓了一頓,沉思了一下,補充道:“這事我已跟福晉打了招呼,我要去圓明園養傷,你照顧我也慣了,就讓你隨侍,她也是這般提議的。”
烏喇那拉氏也提議讓她隨侍?慧珠頭一轉,急忙問道:“那寶蓮呢?還是讓福晉照顧嗎?”禛掃了眼滿臉急色的慧珠,方道:“福晉是夸了你,說你們母女分開時候久了,讓你明日先去她院子帶了寶蓮,再去圓明園。”
慧珠聽了這話,心里大喜,卻又不敢相信如此容易,忙問道:“真的?寶兒明早我就可以接回來了?”禛這慧珠一驚一乍有些不喜,但也沒說什么,點了下頭算是做了回答,末了還另遲疑道:“皇阿瑪可能讓弘歷在園子陪你,也許吧。”說著,口里含著“也許”二字,良久呢喃自語。
慧珠已被滿是驚喜所淹沒,沒顧著禛有反常,兀自沉浸在思緒里,一心想著弘歷兄妹是高了還是矮了,瘦了還是胖了。直至禛喚了聲,方笑著醒過神,又安靜的在一旁研起磨來。
是夜,燈明火耀,香薰馥郁,墨跡揮毫。屋里亮堂了一夜,禛勤勉了一夜,慧珠亦是相陪一夜。。。。。。
次日清曉,慧珠服侍了禛用了藥,稍作收拾,便去正院給烏喇那拉氏請安。這會兒,晨光熹微,天還是灰蒙蒙的,正院里,只有粗使下人在打掃庭院,忽見慧珠穿戴整齊的出現,皆是一怔,還是一有眼色的中年婆子喚了聲“鈕祜祿福晉”,五六人晨掃的下人這才趕緊跪下行禮請安。
慧珠面色淡漠的頷應了,心里卻想著,這在的請安聲,正屋子里該有人聽見了,不然讓她差了人冒冒失失進去傳話,總是不好的。一番過個思量,計較已定,慧珠便耐了性子立在正屋外侯著。
天漸漸亮了,暮色的霧靄失去了方蹤,明媚的陽光已穿過縷縷薄云傾瀉下來,慧珠攔手擋著眼瞼前,望了望上方,似被金色的晨光晃了眼,不適的眉心緊鎖。
小然子窺了下慧珠的神色,小聲嘟囔道:“主子,您也等了半個多時辰了,要不讓差人通傳一聲。”慧珠搖搖頭,有些倦怠地道:“至多不過一個時辰,再等等吧。”小然子往朱紅的漆搧六上瞪了一眼,才垂負立。
忽的,只聽“吱呀”一聲,炫目的金漆兩搧大門應聲而開,王嬤嬤走出屋來,一見慧珠主仆,訝異的張大嘴,隨即忙蹲安請罪道:“奴婢該死,不知鈕祜祿福晉在外等候,還請責罰。”慧珠打起精神含笑道:“嬤嬤言重了,我也是剛來片刻,只是莫擾了福晉的安,就不好了。”說著微扶一把。
王嬤嬤順勢起了身,笑道:“不打擾,福晉昨晚歇的晚,今早也就多睡了會,不過還是鈕祜祿福晉時辰捏得準,福晉她剛是起身,還請您遂老奴來。”慧珠回了個笑,留了小然子屋外侯著,與王嬤嬤進了正屋。
183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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