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冬至
夜里紅紗帳內為云為雨,二人直捱到天明時分,甫入睡眠。次早起身,已是天晚,慧珠瞅著身旁禛還在熟睡,心里倒察他不似平日淺眠,卻也不往深想,隨即丟開心思,從架子床頭披了件外裳,就摩挲著下床。
素心在外間屋里聽見動靜,忙迎到屏風口朝里看進去,見慧珠神情懨懨的懶步走來,曉是昨宿做了一般半點兒事,自快步上前搭了手摻扶著,又往床榻看了眼,這才小聲說道:“皇上八成還得睡會兒,奴婢先伏侍主子沐浴可好?”慧珠里衣汗濕,自是點頭依允。
溫水漫上肌膚,慧珠通體舒服的嚶嚀一聲,閉眼靠在浴桶壁上,慵懶道:“你也是的,伺候本宮沐浴的事,交給小娟、阿杏兩個就是,何需累了你。”老生常談,素心一如既往的應付了話,想起一事,道:“昨個兒皇上回來,在榻上躺了一會,就遣了祿公公去傳太醫。這后太醫過來了,主子正好進了屋,就沒去。您看等會可是要再宣太醫過來請脈?”
“皇上龍體不是兒戲,當然得讓太醫請了平安脈才行。”說過話,慧珠心念著禛請脈的事,三兩下凈了身子,就回到了寢房。是時,禛正醒來靠著床欄而坐,慧珠便迭聲問道:“昨兒離席就泛頭疼,現在可好還疼著?要不先讓太醫過來看看?”一邊問著,一邊手撫著禛的額頭手勁適中的揉捏著。
禛手里掬著慧珠一撮兒垂落的發絲把玩,聽見她提起昨晚,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重又攪著手指把玩時,說道:“昨個兒是席上貪杯,又吹了涼風才有些不適,也不用讓太醫過來,朕沒事。”
雖聽得這樣說,慧珠仍是不放心,卻架不住禛三言兩語的岔開話題,最后也不知怎得竟被支去東廂看寶蓮,以至后來燃燈夜宴的事也漸漸拋至腦后。只是每每看著屋里頭掛著的那幅《往生》繡品,她心里總覺得這劉氏不簡單,試想這世上哪有這般遇緣的事?
但,奈何差人盯梢的話傳回,皆說劉氏行為極其低調,平日除了必要的晨安定省,一般都是自閉戶在院,無形跡可疑,并未予任何人多一分交往。如此,一來二去得無甚結果,再加之劉氏受欺負悶不做聲的場景歷歷在目,她終也打消了疑慮。
日子如此過著,不覺烏飛兔走,才過仲秋,又是臘月末間。而這一日可巧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早間,外面還是月落烏啼之際,因著禛去了早朝,慧珠橫豎也睡不著,索性起身梳洗。
正對鏡晨妝,忽感一道寒意從背后襲來,慧珠透過水銀鏡看清來人,臉上笑容立時加深,道:“這早就來請安,可不像你個懶丫頭。”寶蓮幾步走至慧珠身后,俯下身挑了一只葫蘆絨花予慧珠戴在鬢間,看著鏡中之人,俏皮一笑道:“今日是冬至,戴葫蘆絨花最是應節。”
素心端著杏仁茶掀簾而入,正好聽見寶蓮的話,遂笑著插口道:“冬至餛飩夏至面,公主一會兒可得用上一大碗餛飩才行。”寶蓮騰的一下直起身,蹭到素心的身邊,挽著她的胳膊,撅著嘴道:“本宮現在吃了就走,免得看了那些個扭捏女人,少了節日的氣兒。”
真是被寵壞了,慧珠沒好氣的橫眼說道:“和你一般大的小姐妹都是做額娘的人了,就數你還一副孩子氣,盡口沒遮攔的胡說。小心本宮去請了旨,讓你皇阿瑪把你嫁出宮去,尋個駙馬壓了你的氣焰!”一屋子伺候的人“撲哧”一笑,素心也免不了打趣道:“那感情好,正是親上加親。”
寶蓮俏生生的臉上“嘩”地一下紅丹丹的一片,不由女兒嬌態的低下頭,卻發現眾人笑意更盛,旋即一身驕橫勁襲來,瞪著眾人似驕孔雀的鼻內重重一哼,看似不屑道:“傅恒那小子,本宮才不嫁他!”
小娟年紀雖大了,心性依然活潑,聽言察出話病,脫口就道:“公主,嬤嬤可沒說您要嫁給富察少爺,您怎么自個兒就說是他呢?”一聽此言,寶蓮只感腦海里“轟隆”一聲,半晌卻又無可奈何,不由惱羞成怒。
慧珠見狀,忙引開話什,另對著小然子吩咐道:“今皇上事忙,估摸著晌午才得回來。正好她們今日后也不用請安了,本宮就想趁冬至這節,一會兒留了她們早膳,吃餛飩應景。”說完示意眾人止了笑,這才轉過頭,對著鏡子捋了捋髻上的葫蘆絨花,補充道:“等一下,再予一人一朵葫蘆絨花好了。”小然子得話退下。
不多時,黎明破曉,旭日東升,驟雪初霽,天地間皓然一色,不覺天亮了。
一年里幾盡累月蔥綠翠竹環繞的小院里,在一夜紛飛大雪覆蓋下,瓊枝玉葉布滿四周,院落外景驟然劇變,院內卻素日如一。十幾名年齡容貌不一的女人們環坐一起,簇擁著堂上眉目溫和的淡雅女子,面似一團和氣的言笑晏晏。
慧珠聽的有些索然無味,早間又不到五更天就起了身,這時倒平添了些許困意,直就著手里的帕子遮呵欠。底下坐著的宮妃個個都是察顏觀色的主兒,見慧珠面上露出幾分興趣缺缺的樣子,忙變了話題,紛紛撿了奇聞逗趣的事來說。
此時,小然子從外面進來,一徑走到慧珠身旁侍立,低聲耳語道:“主子,能見梅花的那間花廳已擺好席了。”慧珠微點了下頭,又就了個呵欠,看向諸妃道:“今個兒是冬至,后面過不了幾日就是年節。這幾日,大家也沒空當聚在一塊,本宮便欲借冬至日做東,邀眾位一起用些節氣吃食。”附和聲起,諸妃起身,簇擁著慧珠出了上房。
出了廊下,進了垂花門,未行幾步就到了左跨院的花廳。時序隆冬,跨院里幾株梅花怒放,一簇簇五瓣梅花粉、白、紅三色相間,映在白茫茫的銀色田里,煞是好看。一時,北風呼嘯而過,暗香浮來。
花廳內,上位一方翹頭玉案擺設,周邊四張紫檀木大圓桌置于廳中,每一桌席位上清一色都是搭了灰鼠皮小褥子,椅凳下側各設一個鎏金小腳爐,連接著桌邊設的半邊臺,臺面上擺有手掌大小的香爐,上用百合香正在爐里燃著,又有金桔盆栽置在上頭。
眾人按分位資歷各自坐下,慧珠自是上位玉案下坐定、隨之,七八名美貌宮娥魚貫而入,伸出嫩蔥似的手擺著席桌,又另有十來名宮娥娉婷垂手侍立于廳內四周服侍。一眾宮妃將一切不動聲色的看在眼里,暗暗記在心頭,不由紅了眼睛,嫉妒蒙了心,只恨不得自己就是玉案后坐著的人。
慧珠自是不知眾人心思,見吃食擺了桌,不過和平日早膳菜式大同小異,只是各人面前多了一碗三鮮餛飩、一碗水煮白肉、一碟干水餃并一碟冬至團,便挑了個冬至團在跟前的碟里,笑道:“就一些日常吃的,倒是這冬至團的做法是從南方傳過來的,你們可能覺得新鮮。”說著,就了一小口冬至團示意開席。
諸妃來之前,大多用了些吃食墊底,并無腹餓感,遂只將四樣節氣吃食略沾了一筷子便停箸說笑。只有右面第一席間的劉氏胃口不錯,竟將大半碗三鮮餛飩吃完,還食下好幾個冬至團。
慧珠眼見劉氏面前擺著的冬至團快要見底,心里有幾分詫異,又上下打量了一眼,這一細看下,發現劉氏身形圓潤了不少,下頜也隱隱可見贅肉。待再欲看去,卻突然撞上劉氏的視線,不由尷尬一笑:“劉貴人你食欲不錯,可是這冬至團正和了你的味兒,不如等會兒本宮讓廚房抄了它的做法予你。”
聽慧珠話語關切劉氏,眾妃忙歇下交談,目光略帶嫉妒的看向劉氏,就見劉氏面前一應吃食都空了大半,瞬時,妒意退去,輕蔑之色躍上眸底。
接受到各種奚笑的目光,劉氏臉上不好意思地泛起紅暈,正要低頭避開眾人的視線,一時又想起慧珠的話,忙一面慌手慌腳的站起身,一面急急說道:“讓娘娘見笑了,婢妾……呃——”一語未畢,劉氏連忙捂住嘴轉身就對著痰盂一陣干嘔,半晌,才接過宮娥遞來的棉巾拭了嘴,誰知剛直起身還未吭上一聲,又是一陣干嘔不止。
安氏同坐一席,離劉氏最是進,見她這番模樣,故上前邊順捋著她的后背,邊面似關切道:“劉妹妹你這是怎得?倒像懷了孩子的小婦人害喜一般!來,還是先喝杯溫水順順氣。”烏雅氏自燃燈宴后,每次見了劉氏必欺負上幾句,這一聽安氏的話,忙掩嘴一笑道:“安妹妹你這話可不對?劉妹妹她可重沒侍寢過,這哪能有的消息。”說著,兀自尖聲嬉笑。
“誰說我家主子沒侍寢過?八月二十二日那晚,皇上就恩寵了主子!”聽言,劉氏身邊的大丫頭紅英猛地上前一步,面紅耳赤的朝烏雅氏爭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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