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縷輕飄飄的笛音如一絲清風撥開露臺邊的落地帷幔飄到床邊,縈繞在耳畔,又鉆進心里,瞬間化為一湖漣漪微蕩的水,將悲憤不動聲色的洗了去,使得整個人如蕩舟在湖上,任意東西。
是他……
腦中立刻顯出那個一身白衣男子,負手而立于月下,飄然若仙……
對了,他是誰?
思量間,人已經溜下床。
碧彤真是睡著了,竟沒有發覺自家姑娘披了月藍的平紋外裳悄悄的下了樓。
仍舊和前次一樣,對于程雪嫣這樣一個先天性辨不清方向的路盲在笛音的引領下穿廊度門準確的出現在數丈開外的園子里。
雪白及地的長袍,半挽半垂的墨染般的長發。他背門坐在石凳上,玉笛的一段露出臉側月光于其上縈著潤潤的光暈,而他修長的指悠緩的動作則像是在月光上跳舞。
笛音再一次于不知不覺中停止了,他優美的手輕執笛子擱置石桌之上,又緩緩側身喚她:“為什么不過來坐?”
他的聲音仿佛是夜晚最美妙的夢幻旋律,她像被催眠般走了過去,坐在石凳上,對著他如玉雕就的側臉。
“什么都不記得了?”夢幻的聲音再次落在耳邊。
他知道自己“失憶”了?他竟然也知道了,是傳聞所至還是關心所得?心中竟莫名的希望是后者。
“還記得這首曲子嗎?”他似是輕嘆了句,轉頭看她。
一時間,她有種窒息之感。
天下怎么會有如此美的男人,美則美矣,卻不似女人柔媚,尤其是目光,雖然淡然如霧,卻在抬眸間有一種深峻與難以言說的高貴,仿佛寒星一閃,卻又于瞬息隱于云后。
并非初見,可是她仍舊被震懾了,只依稀聽得他問了一句什么,于是條件反射的點了點頭。
也不算說謊,這不是那夜他吹奏的曲子嗎?她雖然不是記憶力很好的人,卻對音樂有著異乎尋常的敏感。
“《丁香雪……”他笑了。
該死,連笑容都是如此迷人,他再這樣下去,她都忍不住要……
“你只喜歡丁香,雖然它的花朵很小,樣子也不出眾,可是你卻說那淡紫的顏色很好看,因為清雅的香氣很醉人……它不張揚,卻是世上最迷人的花……”
他是在自言自語嗎?為什么自己一句也聽不懂?
“那是個春末夏初之日,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站在丁香樹下,一身鵝黃的紗裙,身后是幾樹淡紫的丁香花。風吹起你輕盈的衣袖,整個人翩然欲飛……”
他的聲音愈發低沉誘人,仿佛沉浸在初見的回憶中,卻又笑了,拿著笛子輕敲著掌心:“我從不覺得丁香有什么好,不過我卻選擇了這個遍植丁香的院落……”
程雪嫣方才注意到,此院中四周俱是丁香環繞,只是兩次來此都是夜間,而這個男人又過于吸引人的眼目,她竟忽略了周圍景致。
眼下正是仲春,要不了幾日丁香就要開了。雖然母親是園藝師,她倒從未格外偏愛過哪種花,不過經他這一說,倒是對丁香花生出幾分好感。可是如此想來,究竟是誰影響了誰?
“有些花,并不需要用眼睛去欣賞。每到夜晚,丁香的香氣便分外濃郁,如酒醉人。我總是斟酒擺棋,坐在這石桌旁,有時……便會看到你。”他深邃的眸一抬,程雪嫣的心便好像停跳了一拍:“只是……偶爾,你也只是……路過……為的是這滿院的丁香。”
他劃走的目光似是遺下了一抹憂傷。
“更多的時候,我是自己一個人,或是飲酒,或是和自己對弈,間或吹吹笛子……”
玉笛在他手中轉了個圈,劃過一彎虹彩。
“斷斷續續的,就有了這首曲子。”他的唇角輕勾:“那夜,我正在吹這首曲子,你來了……雖然我背對著門,但是我知道你就站在門口。自從我住進這個院子,你是第一次邁進這紫香居,也是第一次坐到我面前,第一次開口和我講話……”
他深深的看她一眼,那目光穿過她的眸子直落進心底,如一顆石子輕輕的卻是響亮的投向水面。
“你問這是什么曲子。其實不過是閑來隨意而作,還沒有名字。你不信,說既是閑來之筆怎么會滲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傷感?”
她暗吸了口氣。
事到如此,誰都看得出來這個男子很是喜歡程雪嫣,這曲子就是為她而作的,完全是因相思不得才傷感嘛,只是不知道那個程雪嫣究竟是感覺遲鈍還是故作不知。且這兩人怎么看怎么般配,這情節若是在電視劇里出現,足以急死一批觀眾,然后大罵導演拖劇情。這個男人也是,喜歡就直說嘛,繞來繞去的,搞得《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我然后又被休了,這會說這些還有什么意思?唉,古人真是麻煩!
她兀自急著,就差點捅破這層窗戶紙來做紅娘了,可立刻想到如今自己才是程雪嫣……
“笛音或許無意,聽者卻是有心。”他笑了笑。
笑容依舊清雅,卻讓她有些心酸,因為這笑容應是屬于真正的程雪嫣吧。
“我請你為曲子命個名字,你卻看著四圍的丁香花。其時,丁香已凋謝大半,地上鋪著一層紫的白的碎花。你淡淡的吐了句,丁香雪……好嗎?”
此刻,清月淡淡,樹影朦朦,香風細細。
“丁香雪……”他眼中閃著細碎的光,如滿天星斗輝映:“自然是最好的……”
因為愛屋及烏,才對丁香花有著別樣之情,于此寤寐思服,以作此曲。曲由心生,吹奏時又含著綿綿情意,寸寸相思,不僅她聽出來了,程雪嫣亦應很明白,如此還能認為她真的不知他的心意嗎?而恰如天造地設的這一對璧人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錯過?
“你……到底是誰?”
這個男人,包括他與程雪嫣的那段過往此刻都讓她分外好奇。縱使再不八卦也難免想要知其一二,何況女人總是感性的動物。
“況紫辰。”
他看向她,眼中星輝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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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癢癢的,耳邊還傳來壓抑的輕笑。
睜開眼睛,卻見一個臉圓圓梳髽鬏的小女孩伏在床邊,眼睛笑成兩彎月牙看著她,手里還拿著根細草搔著她的臉。
程雪嫣不由支起身子。
頭有些痛,昨夜從紫香居回來又胡思亂想了許久,然后發現自己竟然只問了那人的名字便作罷,卻沒有打聽他到底是什么人,像程府這樣的官宦人家里怎么會存在一個況姓男子?她幾次想再出去打探,不過笛聲已歇,而作為一個女人,不論是現代還是古代,深更半夜的去尋一個男人總歸不大妥當。
她就這般思來想去,不知過了多久才昏昏睡下,做了很多夢。剛剛還覺得夢中的一切都很有邏輯性,這會竟然半點想不通,而被這小姑娘熱情的撲過來喊了聲“雪嫣姐姐,可千萬不能忘了我!”后就徹底的忘記了。
她的身子肉肉的,透著淡淡的奶香,仿佛是塊大大的棉花糖,讓人心情頓時輕松起來。
“小公子,雪嫣姐姐剛好,就不要纏著她了好不好?碧彤陪公子出去玩好不好?馨園的花都開了呢……”
碧彤急忙上前拉這個緊抱住姑娘不放的孩子,卻又不敢太大力。
小公子?
程雪嫣急忙扳住孩子的臉看仔細。
粉嫩雪白的皮膚,光滑得可以掐出水來。圓臉,細眉細眼,鼻梁微低,上唇極薄,微微的向上翹著。見她看著自己,立刻咧嘴一笑,露出半顆歪扭的門牙,而另顆門牙的位置卻是個洞,不過卻使他看起來分外可愛。
他拉開程雪嫣的手,卻勾住了她的脖子,撒嬌道:“姐姐這回記得我了嗎?我是倉鵬……”
倉鵬……程倉鵬……程府的小公子……府中倍受珍愛的人物!
他這般一說,程雪嫣倒真覺得他和他一奶同胞的姐姐程雪瑤長得極為相似,可既然是公子,怎么一副女孩打扮?
不過她倒很快自己找到了答案。在過去,很多人家都喜歡把小男孩做女孩打扮,圖的是好養活。她還記得小時鄰居的奶奶就總讓孫子穿女孩的衣服,還給他留了小辮子,直到上了小學才剪掉。雖然是好心,可是這樣會導致男孩心理出現問題,現代社會那些渴望做變性手術的男子可多是患有異裝癖。
只是現在偎在懷里扭股糖似的拒絕碧彤領他出去玩的程倉鵬著實可愛,她也樂得抱著這個胖乎乎軟綿綿的大玩具,卻有點不明白,杜覓珍和程雪瑤都極不喜歡她,這個孩子怎么會和她如此親近?
“記得我了嗎?記得我了嗎?”程倉鵬反復折騰這一句,還用兩只小手使勁的揉著她的臉頰。
不好,這樣下去是會出皺紋的。
“嗯,倉鵬先回答姐姐個問題好嗎?”
她拉下他的手握住,認真的看著那張圓圓的臉。
“好。”
程倉鵬立刻端正坐好,小嘴緊抿,腮幫子便鼓鼓的,還嵌著個淺淺的酒窩,這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讓程雪嫣真想狠狠親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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