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翼喜歡姐姐嗎?”
“喜歡!”程倉鵬的回答簡直是不經過大腦。
“為什么?”
“姐姐長得最漂亮啦!”
程倉鵬立刻又咧開缺了顆門牙的嘴。
程雪嫣覺得后腦勺此刻應該掛上一大滴日本動畫片里常在尷尬狀態下出現的冷汗比較妥當。
這個小色鬼!
不過程倉鵬的眼睛里盛的是無需偽裝的清澈。
見程雪嫣半晌不語,程倉鵬便又在她的腿上扭來扭去:“姐姐陪我玩,姐姐陪我玩……”
“當當當……”
窗外突然傳來幾聲清脆,似是金屬相擊。
碧彤仿佛被使了定身法般突然一震,卻只是短暫的愣怔便看向程雪嫣,那臉上竟是驚慌。
她急忙要將程倉鵬從主子懷中抱下,程倉鵬扭著身子不樂意。他本來就重,結果碧彤廢了半天勁卻只弄得一腦門子汗。
“小公子,你若是再不下來,一會就要連累你雪嫣姐姐受罰了!”
程雪嫣不明白這和自己受罰有什么關系,估計是碧彤嚇唬小孩的法子。
程倉翼小嘴一扁,松開程雪嫣的胳膊下了床,卻戀戀不舍的回頭道:“雪嫣姐姐,一會我再來找你。”
這工夫,門外走進個穿煙青色衫子配桂子綠繡明暗紅繡球花褙子,下著綠褶裙的嬤嬤,素著一張無皺紋卻仍顯老的沒有任何表情的臉沖著這邊微屈了屈膝:“奴婢徐氏給大姑娘請安了。”
程雪嫣也不知該答什么,倒是程倉鵬跑了過去牽住她的手,倆人便一同出去了。
這邊碧彤忙翻了天。
“姑娘,快起床吧,那邊云板一響,咱們不出一刻鐘就得趕到芙蓉堂,遲一步就要挨罰了。”
她一邊說,一邊忙不迭的伺候程雪嫣梳洗。手腳麻利,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將她的頭發盤成一個扁髻。
說實話,程雪嫣一看到這個發髻就立刻想到牛糞,一堆牛糞壓在腦后……
她的臉有些黑,難道古代的已婚婦人都要弄得這么難看?不過她記得杜覓珍和湯凡柔也是云鬢繚繞的……
一根素銀的扁釵穿髻而過,只露出三朵梅花攢成的簪首,蒼白得就像此刻的心情。
碧彤卻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在衣箱里翻了片刻,取出一件秋香藍上襦,領口袖口點繡著銀白的茉莉碎花,一條月藍及地羅裙,裙擺絲毫裝飾也無。
她的臉陰得能擠出雨點。怎么,把我當嬤嬤了嗎?還是碧彤你有些色盲?
碧彤忙不迭的伺候她把衣裙穿上,又翻出條月白的帕子塞在她手里。
她看著這一身打扮只覺得帕子一揚就可以哭出來。
“姑娘,快點吧,可不好讓大家等。”
她不明白有什么事值得這樣著急,不過鑒于行事匆忙,今天這老氣橫秋的打扮她先認了。
碧彤扶著她,雖是小步行走,卻快速如飛,她險些跟不上。
行過九曲回廊,穿過馨園,又邁過五道垂花門,碧彤終于放慢腳步,眼見得二夫人湯凡柔和二姑娘程雪曼由各自的丫鬟扶著從西邊的垂花門進來,她方深吸一口氣,屈膝下去:“給二夫人、二姑娘請安。”
她行禮下去時似是無意的扯了下程雪嫣的裙裾,程雪嫣不由自主的也屈下膝去,口中輕道:“給二娘請安。”
正思量著自己這姿勢是否正確,就被疾步而來的湯凡柔扶起:“你身子剛好,這些虛禮就免了吧。”
程雪曼毫無特色的臉沖著她既不熱情又不疏離的微微一笑,大家閨秀的風范盡顯其中,單眼皮的眸子一抬,閃過一絲好奇之色,卻什么也沒說。
“我昨日去了甘露寺還愿,晚上回來時方聽說了你的事,本應立刻過去看看,可是天色太晚,想來你已是睡了……”湯凡柔拉著她的手,親切又擔心。
“煩勞二娘掛心……”
“唉,怎么這樣客氣,我們是一家人,你自幼喪母……唉,我怎么說起這個來了?”她輕撫著程雪嫣的手:“無事一身輕,你現在這樣,也好……”
正說著,一身蔥綠打扮的幼翠俏生生的走了出來。
“二夫人,大姑娘,二姑娘,”她微微曲了膝,臉上雖掛著笑,卻是明顯的不悅不屑之色:“有什么事稍后再說吧,夫人已經等了許久。”
二人立刻收聲,湯凡柔斂衽肅顏,走進門去。
程雪嫣抬頭看了看,只見面前是四扇兩兩對開的朱紅門,其上浮雕著吉祥如意的圖案,簇擁著梁上的“芙蓉堂”玄色撒金字的匾額。
收回視線,忽見程雪曼正半垂著頭立在一邊,一段雪白的頸子露出粉紫的衣領,煞是動人。
這程家的姑娘雖然模樣各有千秋,卻是統一的欺霜賽雪的白皮膚。
她剛想問程雪曼為什么不跟著母親進門,就在碧彤的攙扶下邁進了高高的門檻,而程雪曼則緊隨其后。
程雪嫣方明白此舉是為了表示長幼有序。
若說此前她對程府的規矩尚不甚了解,現在則是感到分外的緊張壓抑,甚至有些恐懼,這若是錯了一步是不是會被直接拖出去打死?
剛一進門,就見眼前立著幾個丫鬟,身著各色衣裙,卻是統一的淡色,即便是紅,也是不張揚的淺緋色。她們均梳雙髻,點綴著散碎的珠花,也有格外奪目的簪釵,應是主子所賞。她們有的是將頭發全部梳髻,有的是將余發結成兩條辮子或搭在胸前或垂于身后,有的則和碧彤一樣只結了一條辮子,想來發型的差別是丫鬟身份高低的標志。此外,屋子里還站著四個嬤嬤,統一的深色褙子薄裙,垂手而立。這群人見她們進來,都屈膝施禮,卻無一人開口。
程雪嫣掃了一圈,心里憤憤的,這里的丫頭隨便挑出一個都比她穿得鮮亮。她狠狠瞪了碧彤一眼,碧彤卻渾然不覺,相比下,碧彤的一身寒煙翠色的春衫襦裙也極是養眼,她不由得更為氣惱。這丫頭,該是因了昨夜一番推心置腹而認為她是個好欺負的主兒吧。
一時火大,便打算將胳膊抽離碧彤的扶持,碧彤卻很執著的將她“挾持”著向前面的紫檀木拱門走去。
這是外間,但凡主子來此議事,陪同的丫頭們只能侍立于此,不得入內,雖然四圍桌椅齊全,但無人敢落座。而碧彤則是擔心主子剛剛大病初愈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自己難免受罰,所以大著膽子將她扶進了內堂。
她剛一進門,便再次被宛若花團錦簇的女人們吸引,而且各色香氣撲鼻而來,儼然將一間廳堂裝點成了室內花圃。
地中鋪著絳紅卷毯,上織纏枝花圖案,以東面杜覓珍的位子為首位,身后是一幕蝶舞芙蓉的大壁畫,卻非普通的畫,其上的蝶翅牡丹都似是用極細致的鳥羽拼湊而成,栩栩如生,也襯得一臉肅然的杜覓珍格外有氣勢。
左右兩側各列了四張太師椅,兩兩一對,中隔小幾。左手邊第一位是二夫人湯凡柔,其次是杜影姿,右手邊第一位則是程雪瑤,可是除了這四位,還有幾張不熟悉的面孔,卻同樣是美貌多姿,相互輝映,即便是程雪瑤這樣的略顯平庸的臉放在這,也跟著增色了不少。
所以說,和美女在一起并一定會令自己的美貌打折,相反的,若把女人比作為花,那么花有百種,種種生艷,女人便有千態,態態嬌嬈。
環視一周,被坐在對面緊挨著程雪瑤的女子吸引。
那女子看起來和她年紀相仿,生得亦是同樣的弱不禁風。五官很是精細,眉如刀裁柳葉,眼若含水秋波,鼻尖微翹,唇點朱丹,不語亦似笑。雖是經過了精心打扮,但仍看得出鉛華下亦絕對是一貌美佳人,堪稱這些花中的魁首了。若是非要挑出什么毛病,就是她的腮骨略顯突出,不過好在她臉型偏圓,頰又多肉,倒顯得多了幾分福相。此刻,她正隨意的整理了一下東方曉色繡同色月季花的綾裙,卻見程雪嫣在看她,她便極含蓄的回了一眼,頭微低了低,既矜持又得體。
可就是在她這一瞥間,程雪嫣忽的發現她好像很像一個人,正琢磨著,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她方發覺自己一直站在門口,身后可還有個程雪曼呢。
這時,一陣輕笑傳了過來,循聲望去,卻是杜影姿,以胭脂色綴銀白團花邊的寬袖遮口,看似是要掩蓋笑意,卻好像實在有好笑的事惹得她忍不住要笑出聲。
“雪嫣是真的失憶了,竟然盯著咱們看了這么久。來來來,我偏是個熱心的,就讓我來為你引見下……”
她扭扭的站起身,仍似忍不住的掩口而笑。
她這邊拉過程雪嫣,那邊程雪曼進得門來,便沖著杜覓珍恭敬萬福。
程雪嫣立刻告訴自己在這個時空只要是碰到比自己身份高的就應該施禮,于是也準備對著杜覓珍一屈膝,卻被杜影姿直接拽上前。
“快拜見夫人。雖然你年幼喪母,可是姐姐可是一直視你同己出,忘了誰也不能忘了夫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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