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的蘇園白雪暗露銀光,但凡能架燈的地方都燃著一簇火光,不過卻顯得園子里越發有些靜地平曠,空闊。若非還在祭殿鬧騰的一干家丁婢子隱隱傳過來一些人語,蘇綰還真有些覺著陰森森的。
那似流水排成蛇形的燈籠在寒風中拽動,縱然那是片光明也會在錯覺當中誤覺得是鬼火一般,倏明倏暗。
一卷兒冷風過來,蘇綰哆嗦了一下閃進樓道,攀環向上心中估摸蘇洛陵該已睡死了。
到了門前果真如此,房內黑燈瞎火一片死靜。她搓了把手推門而入,探著燈將屋子里的燈芯燃上,便熄了拈燈轉身關門。
忽然從身后伸出只手一把捂住她的口鼻,直將她拉向東間那頭。
“唔唔唔……”蘇綰掙扎身子向后倒進那人懷里,雙手都被制住,一會兒便覺氣短呼吸凝滯,整張臉憋地似剛出了油鍋一般。
“別叫!”蘇洛陵壓低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蘇綰心魂一震,抬起一只腳按著感覺死死踩在蘇洛陵的腳背上。
“嘶!”他立刻輕呼,但又馬上停住,帶她窩進旁邊的藏色幔圍背后,在她耳邊說道,“別動!”
蘇綰心說你都要將我扛上c花ng了還叫我別動別叫,真有你的蘇洛陵!她死死瞪著頭頂上那張冷峻的臉,咬著唇正警惕地看著微開的雕窗。她略起疑心,視線慢慢隨了過去,才發現窗縫里架著一根翠綠色的通透玉管。
這是?!她心里震顫。
“別呼吸!”蘇洛陵小聲道。
呼吸?蘇綰哭笑不得。她此刻哪里還能變出第二只鼻子來呼吸!
俄頃便見那根玉管之中冒出了一段濃地如湯汁的白煙,滾著白浪借風吹向兩人側前方的木床。
她驚訝地瞪住了眼。
煙稍褪盡,蘇綰已快窒息,可須臾便聽到“嘩”地一聲,一團黑色人影自窗外滾了進來,立身一看是個黑色勁裝的蒙面者,度其身形應當還是個女人。
那黑衣女人四目漆黑在夜中锃亮,擺開護式且看且進地靠近床邊,可能是聽著床上無人呼吸,便頓覺不妙,回身時蘇洛陵已飛快沖了過去擰住了她的肩膀。
“你是誰?”蘇洛陵冷著聲問。
蘇綰大口喘息看過去,見那女人絲毫不慌,抬起胳膊推開蘇洛陵就原地朝窗戶躍了出去,“嘭”地一聲,好端端一扇雕花大開木窗就破了一地。
蘇洛陵頓時起戾,抬腳躍出跟了上去。
蘇綰呆了一會兒,這彈指間發生的事情愕地她回不了神,等想起跟去看看時,那兩人已從廊前飛往了樓下的天井,在下面破風拆招。
她急忙撩起荷裙下樓:“蘇洛陵小心。”
蘇綰也不知古人打斗這般兇狠,不過饒是她上了再多歷史選修課也看不出這些架勢的好歹來,只是見蘇洛陵頻頻后退便有些急上心來。
蘇洛陵喊道:“別過來!”
這一分神卻已讓對方瞧破了空門,只不過一掌劈下時卻陡然轉身,顯是不想傷到蘇洛陵。
蘇綰也瞧出來了,乘她轉身向自己過來之時擺起了跆拳道的踢腿架勢,一腿掃過去直中對方軟腹。
她悶哼了一聲翻身落下,頓在原地雙目射出夜貓子般的電光。
“你是誰?”蘇綰也覺自己這架勢不怎么好看,便過去想摘了她的面紗。
“別過去!”
蘇綰還未靠近蒙面人,便覺到眼前白光閃過,一柄匕首直刺到了眉間。可她卻在驚慌之中忘了躲避,愣愣伸出的手依然扯掉了那人的面紗,不過與此同時那匕首快地如靈蛇一般轉向,一刀刺進了她的肩胛里。
“唔!”蘇綰肩膀劇痛,不過剎那間已將那張臉看地分分明明,“慧,慧姑……”
慧姑見已被識破便松手將她推開,沖天旋飛上了屋瓦在“咯咯咯”聲中逃離。
蘇綰一瞬覺得全身力氣流失地飛快,被刺肩膀連整條手臂都有一種發麻的冷感,像是被人倒扣了一盆子刺骨的冰水,又似蹦進了火爐。旋即便兩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里,辣痛不絕,蘇綰微張的眼瞳倒映燈影,她痛地呵出了聲,一張原本波瀾不驚的臉擰地極具吃力。
“綰姑娘你醒了?”蘇棋的小臉映著橘光靠近,蹙著秀眉十分焦急。
“呃……棋……棋姐姐……”蘇綰的腦中一片漿糊,驟然想起先前蘇洛陵的那聲大吼“別過去”頓時吸了口涼氣,“蘇洛陵呢?嘶……”
“綰姑娘莫急。”蘇棋輕輕將她按住,“七寶寺的高僧卯時便過來了,二公子正與之商榷祭祀諸事,這一日恐是過不來了。”
蘇綰聞言也就漸漸松了口氣,望向門外依然黑黢黢的不見天光,想必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這一刻,便忽然想到了什么,問道:“棋姐姐怎么過來的?”
蘇棋道:“二公子連夜喚的奴婢,綰姑娘放心,二公子囑托奴婢盡心照顧姑娘,姑娘體弱再逢風寒不抵,奴婢可都急死了。”
蘇綰起初還未聽明白,接著便心道蘇洛陵倒是想的周全,慧姑是臨王的人,若是驚動了他人恐怕事情便不可善了。轉而苦笑了一聲,為蘇洛陵竟險些將命也搭了進去。不過自己橫掃慧姑之時明顯覺力不從心,華云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身無四兩肉,更別說練過什么跆拳道,借用她的身體使這架勢恐怕已經到了極限。想到此處隱隱覺得一股不安。
“棋姐姐到了我這里來,那墨姐姐怎么辦?”她扯開話題問道。
“二公子都安排妥當了,姑娘自己病地如此嚴重,還余心記掛墨姐姐,這回可讓墨姐姐記著姑娘的好了。”
蘇綰覺這話有些扎耳:“怎么墨姐姐還覺得我愧了她?”
蘇棋驚覺自己說漏了嘴:“奴婢該死,不興在姑娘面前嚼舌根的。墨姐姐的性子姑娘也知道,刀子嘴的肯定豆腐心,說過就忘了的。”
蘇綰淡笑:“無事。”
這說話間外頭已經漸漸出現了一點銀藍,整個穹廬開始由黑轉灰,慢慢又自東方顯現出一寸緊著一寸的腥白,須臾幾縷橘光刺破濃云,割成萬千光柱投向大地,自此一日之計晨于始,多日的陰霾頓掃地一滴不留。
蘇棋見蘇綰醒了過來便放下許多心,忙去打了盆水送上來,伺候穿衣洗漱。
蘇綰礙于肩胛有傷不能讓蘇棋知道,免得其一驚一乍傳出風聲,便只得死命忍著痛楚裝作只是受寒的模樣,時不時咳嗽一兩聲。
屋子外重新架了個火爐熬藥,蘇綰聞著那股沖鼻的藥味顰眉,握在手中的書卷隱隱發抖。
用了早膳便一如往昔地臥坐在榻上看書,若是平常也就罷了,自日頭東升等到金烏西垂就過了一天。但今日這姿勢可著實讓蘇綰吃不消,只覺得肩頭火辣辣地疼,不停用帕子抹掉額頭鬢角的細汗,可那必須隱忍下來的劇痛卻一直停留不走,折磨地她幾乎厥過去。
午時擺飯的婢子龍游而來,前頭竟是臨王妃與寒翠微,蘇綰登時苦叫迭連,翻身下榻扯笑與蘇棋迎上去:“見過王妃、姐姐。”
臨王妃忙快了幾步托住她福身的手肘,“嘖嘖”地寵罵道:“怎么如此不小心?現在可有什么不適?”
“只是小病,驚動王妃蘇綰惶恐。”蘇綰的唇色發白,旋即想到可不能就此暈了。
臨王妃面有憂愁地點頭,將她拉到榻前一道坐了下來。
“妹妹身子可得當心,興許是將福氣都給了園子里的人,自己倒虛了,這才三番兩次地寒邪入體。”寒翠微也是凝著一副憂容向前,讓婢子們先將午膳擺出來。
一屋子的婢子撤了堆卷的文書手札,又將那頂水煙爐挪到了書桌上,層次有序地擺開滿桌子珍饈。
蘇棋麻利地替三人都盛了飯,便默聲將婢子們都領了下去,只留了她們三個好說說話。
蘇綰更覺挨地艱難,在她二人面前漏不得半點馬腳,這卻比再讓她挨上一刀更痛苦。
三人落落而坐,臨王妃拾箸夾菜予她,嘴中道:“綰丫頭進蘇園之前想必也身世凋零,餓了病了也無什么人能照料地妥當。丫頭呀,這會兒進了園子里就別當生人,泊生與翠微可心緊著你,病了也要張嘴,一個人藏在這逍遙居里頭,也得悶壞了。”
蘇綰覺鼻中發酸,臨王妃的年紀應該與自己未曾謀面的老媽相仿,這般慈藹地說出這番話,立刻便有了一種極其思念親人的感覺。可是事實是,她并沒有什么親人了,唯一的爸爸也不認她,她簡直就像是一個完全沒必要存在的人一樣。除此之外,竟也無比想念起了華啟光,好歹他陪了她十年,十載寒秋歲月更改但他對自己的愛卻始終如一。說實話,心中真的有些后悔沒有接受華啟光的追求,好歹跟他結婚,她也算有親人了。
不知道自己車禍之后的華啟光,他現在怎么樣,不會傻到也去撞車吧?
想想也覺得好笑,不同的時空,卻一同存在,這種感覺就好比隔著玻璃看影像中自己透明的倒映。或許會有兩個自己同時不同空間地存在,那樣她倒是希望繼她之后的于藍,能好好地去愛華啟光。
見她若有所思,寒翠微以為蘇綰念及親人心里感傷,便道:“綰兒想爹娘了吧?”
蘇綰搖頭:“我已無人可想。”
臨王妃忽然笑道:“綰丫頭若也喜歡老太婆,那就隨翠微喊我一聲干娘得了。”
蘇綰一震:“這可使不得。王妃金枝玉葉,蘇綰不敢高攀。”
“綰丫頭莫非嫌棄?”臨王妃有些不悅了。
“不是,只是蘇綰身份低微,怕有辱臨王威名。”
“不是嫌棄就好。”臨王妃兀自做下了主意,“正逢祭祀期間,便就將儀式粗略做做。翠微,你先回去與泊生合計合計,越快越好,我可是心疼著綰丫頭的。”
寒翠微掩帕細笑:“翠微這就去辦。妹妹,以后咱就真成一家人了!呵呵……”說著便已起身飄然離開。
蘇綰苦笑,這一波又一波,為何會將她從默默無聞的私塾學女變成王爺的干女兒?此非她所想,卻隱隱覺得是有什么人將她推著,一步步走向無法預料到的地方。
那地方,是深霧還是沼澤,是懸崖還是天堂?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