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剡洛本就有些不悅，見他這副樣子就更加了幾分厲色，目中精光一閃，一副要把他丟出去的模樣。

“哦……想起來了！將士們都悉數回來，這會兒都在校場等著公子……”于中正一觸碰到剡洛的目光，就越說越小聲，直說到聲如蚊吶心虛地抬不起頭來。

剡洛“嗯”了一聲，又看看蘇綰。

蘇綰敏銳地感覺到有一寸熱辣辣的目光在她臉上游移，他是想讓她去，但是她卻已怕了那種場面。萬千士兵的氣勢雄渾，由她一個人支配，那是多么激昂的一件事兒，可是她卻因那些將士們手中握著的兵器冷光而心生畏懼。或者是因為這些刀劍即將要沾染上的血……

她搖頭：“你去吧……我等你。”

剡洛有幾分失落，他似乎從來沒有仔細去想過，其實西疆時，那個意氣風發號令群雄，冷靜沉著，精干睿智的蘇綰，一直沒有真正融入過那里。即便到最后一刻打的那一仗也是因為要完成蘇泊生的遺愿，不得已而為之的。

明知武力是必須的，但是她想盡量離得遠一些。

剡洛沒法子，便只能同于中正去校場了。

軍帳安靜了下來，一寸陽光透窗，冬日的空氣在草場上散發著一股熱烈。

蘇綰躺下，靜靜感受著一股寧靜像血液一般沖入體內，忽然感覺到身邊兒有人。她的耳朵在黑暗之中變得極為靈敏，馬上坐了起來：“怎么有回來了？”

“是我！”瓔靈淡淡的呼吸撲面，似乎正在瞧她的眼睛。

蘇綰的眉毛輕挑，察覺到瓔靈的異樣：“姐姐有事兒嗎？”。

“沒事兒，來瞧瞧你，本以為你我以后一同住，便多了閑話的時間，有些話也就不急著說明白。但是沒想到妹妹的包袱都未在氈房里放熱便就被公子收拾到這兒來了，真是可喜可賀！”語氣里一股朝天酸勁兒撲鼻。

蘇綰愣住，心道果然啊，還是無法避免這種情況。她干澀地笑了笑：“我治了眼睛便會回去。”

“哦？”瓔靈滿臉地狐疑。

“姐姐不相信我？”

“我是不相信公子。”她老實回答。

蘇綰漸漸覺得無心應付：“姐姐想怎么樣？”

“不想如何。”瓔靈咬住唇，“我知道，你為了公子任何事情乃至性命都可以不顧，我從一開始便沒有強迫你離開。我只是不懂……你為什么——始終不肯接受我？”

“我沒有。”蘇綰笑了笑，“以前或許有，可是自打我回來，便已接受了你。”

瓔靈似乎有些意外，仔細看著蘇綰的臉，想從那張波平如鏡的表情里看出一丁點兒的異樣。可是，她竟卻坦然地很，這是她有些懷疑自己方才在軍帳外所聽到的只字片語，究竟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還是其他什么。

她的手心里有汗，用汗巾輕輕擦著：“我想與你做一筆交易。”

“嗯？”蘇綰詫異。

“公子的心，我萬般沾不到一點兒，我認了。但是，我的犧牲不可以白費，我想你該明白我在說什么。”

“什么？權利？地位……”蘇綰輕笑，忽然間覺得有些太過看重瓔靈了。

瓔靈抬起頭：“不錯。”

“后位？”

“對！”

“你不覺得說這些太過早了嗎？”。蘇綰冷刺。

“那是你覺得。”瓔靈道，“我要你白紙黑字地寫下來。”

“白紙黑字？”蘇綰挑眉，“姐姐啊……你為何如此心急？等到我們入關也不遲啊。”

瓔靈搖頭：“你不懂，我也是逼不得已。你就寫吧……”說著就起身往書案上走去。

察覺到瓔靈要做什么，蘇綰立刻跟隨者起身：“姐姐先別忙，我眼睛都還瞧不見呢！”

瓔靈扭過頭：“我擬好，你畫押即可。”

蘇綰冷笑了一聲：“姐姐這是讓我信你好呢？還是不信你好呢？”

瓔靈皺起眉，本已在研墨的手停了下來，有些嘆氣：“不是我逼你……而是，你知道的，我沒有安全感。離開京都我變一無是處，我本以為……以為公子會看在我爹的份上，對我有所交代，豈知他如此絕情。”

“嗯？”蘇綰疑惑，“絕情？他跟你說了什么？”

“沒有，”瓔靈吸了下鼻子，不讓自己在蘇綰面前流下眼淚，饒是她看不到，那也算是一種示弱。她不想！對蘇綰提出這種要求已算是退了一萬步，失了許多自傲自尊，她不能連眼淚都輸了別人。她抬起頭，“我只是聽到了你們方才的那番話。無論是你，還是公子，你們覺得幫我找個好人家便算是對我做出了交代，豈知我這輩子是鐵了心跟定公子的。”

她頓了一下，盯著蘇綰的臉看時忽然覺得一股羞辱。將頭別向窗外，陽光金柔，飄灑她那張傾城容貌，她微微我五指輕碰臉龐，拂過肌膚經歷這一路而來的餐風露宿而依舊細膩如玉，心弦上那根繃緊的弦忽然間就“噌”地一聲斷了。她以為，擁有絕世之顏的自己，從來不會再男人面前失敗，卻沒想到自己輸了最大的一場戰役，而且還是輸給像蘇綰這種只是平淡容貌的人。

她究竟贏在哪兒？她已無欲去知道。她只是盡量讓自己輸得，不那么難看。當初在出關時看到她為了眾人甘愿當懷煜書的箭靶子時，她曾有過動容。她覺得身為女人，大義是最難的，但蘇綰做到了。所以她覺得兩人根本不是同一眾人，根本沒有相提并論的需要，只要剡洛能不改初衷，將那句娶不了她收回去，這一切就根本不會變了。

可是不是，剡洛終究是變了。

是他逼著她這么做的。

淚珠在羽睫上悄然滑濕，落下臉龐她趕緊抹去，抹去這無人看到的難堪。再次回身看蘇綰的時候，她已經冷靜了下來。

“這事兒，你不會同公子去說吧？不少字”

“嗯？”一直認認真真在揣測瓔靈現下心思的蘇綰，猛遭這一問，便一瞬有些迷茫。

“你……不會說吧？不少字”瓔靈不確信。

蘇綰回轉思緒，對瓔靈的態度五味雜陳。是她破壞了瓔靈原本會面對的生活……或許就連剡洛亦沒有想到過，他會真的愛上自己。見過美人如玉，又豈會對一個瓦罐感興趣呢？就連她自己此刻想起來都有些恍恍惚惚的。

心中一直有一個梗，扶龍星啊扶龍星，若沒有這層身份，她的穿越世界又會是怎樣的？或許與蘇園只是擦肩而過，她如今也只怕是在關內飽受動亂之苦。

但有了扶龍星，一切都不一樣了。不光是她自己的命運，更有剡洛瓔靈的，甚至于黃葉蘇棋蘇墨等等一干人都變得偏離了自己原本生活的軌道。

她的降臨，真的改變了這里所有的人，甚至于整個永興王朝嗎？

她忽然有些害怕，怕得胸口忽然愴痛，搖搖晃晃了兩步支住身后的床榻，嗓子眼兒里已經彌漫開來一股腥甜。難道，這個就是改變的代價？

她抬起頭，竭力想透過眼前的繃帶去看那個就在自己面前的人，好明明確確地感受到，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都回不去了，自己即便要死，那也是無法避免的了。

“你怎么了？”瓔靈過來，見她臉色瞬間蒼白地可怕，便有些不忍心了。

蘇綰搖頭，剛想開口說話，才發了一個音節，便“噗”地一聲，吐了瓔靈滿身的血。一陣腦海烏海空洞，腳便軟了，倉亂之間抓住瓔靈的手一頭栽倒了床榻上。

“啊！”瓔靈尖叫一聲，立刻捂住自個兒的嘴巴，瞪大眼睛對面前發生的這一切有些匪夷所思。過了半晌，她才漸漸回過神，顫著聲音問，“蘇綰……蘇綰……你……你怎么了？”

喊了半天兒沒聲，她開始害怕，禁不住心里的恐懼，伸出食指去探蘇綰的鼻息。

“我沒事。”蘇綰忽然說道，有些筋疲力竭。乏虧之感從骨骼里頭像蟲子一樣爬出來，幾乎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痛苦上千萬倍。可是痛過之后，她又與常人無異了！

這算什么？老天開玩笑也得有個度。這樣慢慢折磨死她，能讓誰人痛快呢？

她蹙起眉：“勞姐姐扶我起來。”

瓔靈被嚇呆了，半天才將蘇綰拉起來：“你你你……你真的沒事兒？”

蘇綰搖頭：“你也瞧見了，我興許命不久矣，那白紙黑字，還需要寫嗎？你若堅持得住，那后位與公子的心，不都是你的嗎？你何必急在這一時？”

“你……”瓔靈捂住嘴，不讓自個兒驚愕出口。

蘇綰嘆了口氣：“姐姐回吧，我要休息了。”

瓔靈還被震在原地，血跡順著自己胸口的衣服一滴滴滑下，被衣料吸附，她仍不肯相信。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