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閣正房東暖閣。
陳瀾正帶著蕓兒在翻檢箱子,由于昨天剛剛大換了一批人,錦繡閣中不似平日那般或是一個人影不見,或是丫頭們全都在烤火偷懶。如今二等丫頭是紅螺沁芳蕓兒三個,三等丫頭是蘇木胡椒瑞雪和新來的薔薇,至于負責灑掃和雜役使喚的小丫頭則是六個,外加兩個粗使婆子。由于她的乳母早年就過世了,家里的媽媽暫時擇不出來,因而也就擱下了。
也只有在整理東西的時候,陳瀾才知道以往那位原主的日子過得有多窘迫。大冷天的,避雪的衣裳能穿的只有一件大紅毛氈的舊衣,不但袖口和衣襟上的風毛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幾個不顯眼的地方還有界線縫補過的痕跡。至于四季衣裳看似不少,綢緞做的像樣衣裳只有幾身,其余的有粗布的,有細布的,有就著污漬繡花遮掩過的……總而言之,各式各樣什么都有。相比此次過年時朱氏送來的兩套質料上乘的冬衣,就好似云里泥里的差別。
因而,看著炕上那幾件舊衣衫,她略一思忖便對一旁的蕓兒說:“你不是羨慕我這針線嗎?你和沁芳紅螺各自挑一件去吧,剩余的還是收好放著。”
“小姐自己還要穿這些舊衣衫?除了老太太,還有王妃給的兩件刻絲小襖呢,小姐過了年又大一歲了,怎么還能穿舊的!”
“以前又不是沒穿過,衣裳新舊有什么打緊!那幾件還能穿,留著以后興許有用。”
陳瀾正仔仔細細地把那一件件的襦衫湘裙疊好,背后就傳來了一個聲音:“三小姐到底是過日子的人,竟這么愛惜東西。”
聽到這話,陳瀾頓時一怔,回頭一瞧方才看見是鄭媽媽滿臉笑容地進了屋來。想到剛剛外頭分明留了人,鄭媽媽卻仍然能就這么登堂入室,她不禁心下一驚,隨即就連忙站起身來:“鄭媽媽來了,快請坐。”
鄭媽媽笑著點了點頭,又半推半就地依著陳瀾在炕上坐了,隨即就從身旁那丫頭的手中接過了一個雕漆匣子,輕輕放在了炕桌上。
“是老太太讓我來給三小姐送東西。再過三日便是王府的賞梅了,衣裳首飾都得齊備,這些頭面首飾都是用得著的。”
盡管匣子蓋得好好的,但陳瀾從剛剛那沉甸甸的分量上,已經是覺察到了里頭東西的貴重,連忙謝了。鄭媽媽卻是又輕輕打開了那蓋子,又把東西往陳瀾面前一推,因笑道:“老太太那兒原收著不少頭面,可多半都是樣式老舊的貨色,所以前些天讓我特意去德盛記那家老金銀鋪,訂了好些新式花樣的首飾。”
陳瀾只是隨眼一瞥,就看到里頭金玉輝煌,自是知道這一匣子東西價值不菲,于是便露出了不安的表情。鄭媽媽見跟進來的蘇木胡椒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自是異常滿意,又坐著略說了幾句話便匆匆離去。而等到她人一走,蘇木就連忙上得前去。
“小姐,鄭媽媽來得突然,沁芳姐姐剛好帶著瑞雪去廚房了,我原是想讓胡椒進來通報的,結果跟著來的一個丫頭卻攔住了胡椒,所以就來不及了。”
陳瀾本想問其余小丫頭呢,可想著這些人都是新挑出來的,只怕看到鄭媽媽怕都來不及,因而也就不為己甚,暗想等到紅螺回來之后,總得好好教導一番。看著炕桌上那三層的雕漆匣子,她便帶著蕓兒和蘇木胡椒一樣樣把東西擺了出來,不一會兒炕桌上就是滿滿當當,那琳瑯滿目的東西險些把三個丫頭的眼睛晃花了,就是陳瀾也有些目馳神搖。
雖說鑲嵌做工興許不如后世,可看看這些頭面——嵌寶點翠的金項圈、綴著南珠和翠葉的牡丹珠釵、梅蘭竹菊四色花樣的金簪、用來壓裙擺的精巧宮絡和玉佩、貓眼丁香和絡索各一對……林林總總十幾樣,全都是式樣精巧。按照時常去外頭閑逛的蕓兒所說,就是德盛做老了公卿的生意,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打造出來的,必是很早就預備下了。
眾人正清點收拾著這些貴重頭面,紅螺就從外頭閃了進來。見著了這些,她連忙上前屈膝行禮,又低聲說說:“我剛從蓼香院回來,聽說,鄭媽媽先去了翠柳居,也帶去了這么一個雕漆匣子,然后才來的這兒。”
聽到這話,陳瀾頓時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看來,如今老太太被天子突如其來的雷霆舉動震得有些慌了,于是已經起了籠絡三房的意思。
她不急,旁邊的蕓兒卻是急了,連忙說道:“小姐,老太太一向不喜歡三房,更不喜歡五小姐,這當口怎么突然派人去給五小姐送首飾頭面了?五小姐平日看似不聲不響,可這兩天管家卻是井井有條,藏得深著呢,您可千萬小心。”
陳瀾把這個雕漆首飾匣子交給紅螺,讓她去藏好了,卻是沒有開腔。一旁的蘇木卻好奇地問道:“姐姐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吧,老太太怎會不喜歡三房?三夫人還是老太太親自做主讓三老爺迎娶的,平日咱們小姐有的東西,五小姐必有一份。咱們小姐沒有的東西,五小姐那兒往往也有,聽說就連四小姐房中的丫頭也抱怨過,說是老太太偏心五小姐。”
“你懂什么?”蕓兒一向自負消息靈通,聽蘇木反駁自己,頓時覺得丟了面子,當即冷笑道,“老太太偏心?要不是因為羅姨娘和威國公有親,五小姐還不是和三房的其余幾位庶出小姐一樣,連翠柳居都難得出來一回!別看如今三夫人病著不管事,當初翠柳居中幾個姨娘和庶出的小姐,可是被三夫人管得服服帖帖,可這么多年五小姐愣是從來沒讓三夫人抓著把柄,還能護著哥哥弟弟,要不是藏得深,怎么做得到?”
“好了,蕓兒別只顧著逞能,蘇木還小,哪有你知道得多?”
陳瀾說了蕓兒一句,見她一愣之后便露出了高興的表情,知道這句看似呵斥實是夸獎的話讓這丫頭很是熨帖,這才打發了她去廚房看看,沁芳和瑞雪為何這么久都沒回來。帶著蘇木和胡椒重新收拾好了箱籠,她這才坐在了炕上,見紅螺從梢間里頭出來,便對她招了招手。
“你剛剛去蓼香院,還聽說了什么?”
紅螺見陳瀾絲毫不在意那一匣子貴重的首飾,心里更確定這位小姐的目光并不單單在這些表面的榮華富貴上頭,定了定神就細細答道:“我去了蓼香院,先是見了老太太說了會小姐身邊的事,老太太問得仔細,卻沒有說別的。接著我又和綠萼姐姐玉芍姐姐說了一會話,聽說她們有幾件衣裳來不及做,我便自告奮勇接了下來,又問了元宵節王府賞梅的事,綠萼姐姐說如今這時節也不知道能去不能去,后來鄭媽媽正好出來,說是見罪的畢竟是二老爺,幾位小姐一起去自是不妨的。
從蓼香院穿堂出來的時候,又有個婆子求我捎東西給后門東邊裙房住著的老妯娌,我尋思沒事,就多跑了一趟,這才知道鄭媽媽先去的翠柳居,而且,那個喝醉酒的老婆子還說了幾句話。因為聽著驚人,我沒敢多呆,急急忙忙就趕了回來。”
陳瀾知道紅螺心細如發,頓時上了心,卻沒有立時開口發問。果然,紅螺并沒有賣關子的意思,深深吸了一口氣就輕聲說:“那個老婆子喝醉了酒說醉話,是說老太太那輩人的事。她說,老侯爺身邊人那么多,如今還有誰記得那幾位艷冠群芳的老姨奶奶?可憐生了三老爺的那位秦姨娘,那會兒還真是好年紀,竟也一同活生生殉了,就這樣也連個封號都沒掙上!”
當紅螺吐出那最后幾個字的時候,陳瀾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她一直覺得奇怪,就算朱氏會保養善調理,那時候老侯爺陳永的身邊人,也沒有一個都不見的道理,家下人更是都諱莫如深,想不到竟是如此下場。生殉……太祖林長輝留下的遺書上還說是早就廢止了生殉,可如今事實又如何?她就不信,一個已經有了兒子的女人,情愿丟下兒子去殉葬!
想起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朱氏,陳瀾盡管早有所覺,此時仍是感到心里冷得如同結冰似的。血緣親疏終究有別,老太太為了晉王妃不惜把陳家這架馬車徹底綁上去,三房和威國公府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她一定得帶著陳衍抽身離開這趟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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