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卻是淡淡的嘆息，沒有回復。

第二日一早，我便被老夫人請去了前殿。

屋內燃著上好的沉香，老夫人在香氣繚繞中仿佛觀音菩薩，只是不斷的移動著念珠。看見我來了，招呼我坐在她旁邊。

近距離看，老夫人有些年紀了，雖然皮膚白皙，卻刻著道道皺紋，唯有眼睛，依然清澈閃亮，歷經滄桑，閱盡世態，卻不減絲毫風儀。

老夫人熱絡地拉過我的手，道：“冬末，請你過來陪老太婆聊聊天。這覃府的主母不好當，復生寫信回來，提到你，我還有些擔心是個嬌慣的京城大小姐。看到你就放心了，是個赤子之心的孩子，和復生是很好的。復生是個穩重的孩子，什么話都放在心里，和他爹性子卻是大不相同。”

看我一臉疑惑，老夫人笑了一下，囑我烹茶吧。

我順從地接過茶具，心里還是不解覃巡撫老持沉重，話都不肯多說兩句。若論開朗，師兄遠遠勝于覃巡撫吧，老夫人是不是說反了。

“你是不是覺得你覃伯伯看起來更加嚴肅？”

我忙不迭的點頭。閻王這個稱號連師傅和覃巡撫比起來，都是小巫見大巫。

“他以前是整個杭州城最炫目的少年。琳瑯長公主總說他是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

“琳瑯公主嫁過來以后，他們夫妻倆本是舉案齊眉，極為恩愛。也是我不好，以前太過驕縱這個獨子了，時間長了，你覃伯伯當時年輕，性子本是頑劣，少年風流，覺得長公主為人持重，總是管理著他，讓他在仕途多多努力，他就有些受不了了。后來玩得野了，在外竟然包養了一個小妾。當時長公主懷孕生產，知曉此事，身子自是大為損傷。”老夫人提到此事，嘆息不已。

“長公主也是個好姑娘。先帝知道后，本是要問罪的，長公主多加維護，才算平息下去，因此事你覃伯父也是醒悟，覺得對長公主多為虧欠。后來長公主終于還是因為此病歿去了。你伯父他就再也緩不過來，一直在深深的自責中。”

聲聲嘆息中，我的眼前出現了覃巡撫嚴肅周正的身影。師兄肯定也知道這些典故，卻為了父親的名譽，沒有都說出來與我知曉。覃巡撫定也是為了長公主之事，心意暗沉，再也對俗世紅塵意興闌珊。

一個男人的嚴肅無趣，了無生機，其實是因為他的靈魂已經隨著愛妻的離開也走了。

“今日說與你這些事情聽，就是想你以后和復生好好的。現在恩愛，以后也要互相照顧。復生從小不容易，長得和長公主酷似。你覃伯伯總覺得對不起長公主，一直無法放下，也覺得無顏面對復生。復生也被送到了元府教授，一直未被放在身邊教養。復生能在元府碰見你真是太好了，我也好久沒見到復生如此開懷。”

仿佛如自己的祖母般，我貼近了覃老夫人，細細地訴說著和師兄的點滴。

覃老夫人開心得頻頻點頭。

我則暗暗在心底發誓，定會好好照顧師兄的，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不會讓我們陰陽相隔。

師兄提起母親歿后，從宮中給他帶出的唯一遺物是一件青衫，一直珍藏在覃宅里。當時師兄年紀尚小，該衫為兒童身量，胸口處還繡了一只可愛的小老虎，歪著脖子，極其生動有趣。想來長公主在病重時候，還能費盡心血繡此衫，滿滿的慈母拳拳心意。

我想按著該衫的模樣為師兄做一件現在大小的，師兄一定會極為開心，便拿起這件小衣服作為樣本，細細臨摹。

衣服里面縫了一層棉絮，很明顯棉絮都是被拆出后，又重新置回的。想來應是衣服的布料在宮中被太后的人細細檢查過，確認沒有傳遞關于先帝那道圣旨的信息，才給到了師兄手中。

仔細的研究了小老虎，發現繡法不太尋常。老虎本應是蜀繡繡法，可這個老虎卻是蜀繡杭繡輪流交織著，極為奇異。我嘗試著仿照不斷的變換繡法，但功夫還是遠遠遜色于長公主，無法繡出這么繁復的針法。

我自愧不如，只能放棄。待蜀繡繡完一副，還是不甘心又用杭繡又繡了一遍。

心里總歸覺得有些懊惱，為什么就繡不出和長公主一樣的繡品呢，便將作品都翻過來，一字排列，在針腳處細細研究其中的原因。卻突然間見發現杭繡和蜀繡背后的針腳拼起來正好是一個富貴的“貴”字。

我趕緊叫來師兄，師兄卻沒有特別在意，只是囑我不能再如此費神，本來就有臂疾，這樣一來可別加重。心里雖然始終縈繞著這個發現，可很快覃府的事務卻奪取了我所有的注意。

覃府發跡于明朝，以茶葉為主業，很快便拓展到了錢莊和當鋪。也是因為顧忌覃府在江南的影響力，太后在對先帝兄弟姐妹趕盡殺絕的同時，并沒有動覃府。

現在這樣一份大家業由覃老夫人一人打理，自是繁重不堪。覃巡撫和師兄都無心在商業發展，老夫人便看中了我，直待我正式嫁過來后便將整個生意交我打理。

我心里暗自叫苦不迭，可看到老夫人希冀的眼神，也不忍拒絕。

看著錢莊和當鋪的伙計們還在用著以前的記賬方法，我便將阿拉伯數字教與他們。在老夫人的幫助下，不幾日也算是慢慢的熟悉了業務。

看師兄云淡風輕的在書房里披著奏折，我卻滿是商鋪的跑，連怡姍那里都沒時間拜訪，不免苦著臉，向師兄撒嬌道：“師兄，方才知道你這么有錢，你看我每天在鋪子里跑來跑去都是銅錢味。要不你辭官吧，我們守著西湖，做神仙眷侶可好？”

師兄寵溺地捏了捏我鼻子，道：“我會和祖母打招呼的，前面幾日確實辛苦。各個業務的主薄都很成熟了，你以后每月負責看看賬本，并沒有那么難的。”

我心里不免腹誹，果然富家少爺站著說話不腰疼，哪里會這么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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