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這東西,愈是壓抑,愈是在寂靜深處洶涌。
江蕪怔怔劃過地上堆積的枯草,二十年了,她以為自己已經堅強到,可以拋下過往的一切,可直到今日,她終是認清了自己的心。
少年時的情愛,莽撞直白,總是如驚鴻掠影般,愛恨皆濃烈如刀。
她以為她愛顧珣,便處處要求君絳,不能比顧珣差了絲毫,只有這樣,她才偶有快意滋生。
短短兩年,那個吟風賞月,風流滿京華的錦衣少年,為了她,成為了洛北最鋒利的一柄巨闕,護衛著大梁廣袤萬里的疆域。
從國公世子,到驃騎大將軍,在到大梁歷史上唯一的一位異姓王,在她所謂的“鞭策”之下,他迅速攀升至臣權的頂峰,與顧珣,宮昃齊名。
但他不快樂,權勢非他所好,他只是爭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她,能開懷一二罷了!
直到現在,江蕪才體悟到了悔恨的澀然滋味兒。
那個溫柔的,如初陽一般的,會露出燦爛笑容,喚著她“蕪妹”的少年,被她親手扼殺了。
江蕪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如果,沒有牢獄中那荒唐的一夜,也沒有后來的嫁娶,她不要求他上進,不一味的讓他跟顧珣爭,跟宮昃斗,那是不是,就不會有洛北那悲壯的一役?
君絳不會死,他依然是,盛京城最不羈風流的少年,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待到歲月正好,娶一位溫和端莊的貴妻,再納幾房美妾,風月一生。
而不是,為了她的仇恨而活,為了她的仇恨而死。
是她,殺死了君絳。
江蕪蓄養得極艷的指甲深深扣入泥地之中,甚至,尾指處的甲片因過分削薄,而當場斷裂,鋒利的切口抵上細小的石子,滲出幾滴暗紅的血珠。
她額上的珠冠先前便被她扔棄,因此,云鬢散落,青絲逶迤一地,幾縷粘在頰邊,襯著她如雪一般的肌,如血一般的唇,有頹靡凄艷之麗。
年輕的獄卒眼眸似被灼了一下,迅速垂頭,不敢再看。
這可是鎮北王妃!他竟動了那般歪念頭,是嫌命太長了不曾!
昏暗的地牢中,陷入如死水一般的沉寂中。
直到,清脆的,釵環珠翠的碰撞聲回蕩在狹窄悠長的甬道中。
你能從那珠佩相擊的獨有韻律中,想象到此女子行走時的裊娜風情。
珠寶的華光,照亮了漆黑的地牢。獄卒心猜會是哪位大人物駕臨,他偷偷張望一眼——
只見一位美婦人身著朱黃的真絲云紋裙,其上點綴著褔團圖案,外套的織綿紗衣上,織就出牡丹暗紋,中黃錦繡束腰整貼的系于腰間,極盡雍容之態。金絲累嵌的雀尾步搖簪于高鬢之間,耀眼奪目,其面如煙霞初露,目若秋水含情,黛眉翹鼻,貝齒朱唇,奪盡人間富貴春色。
這樣的一位美婦人,如何會這般明目張膽的出現在刑部的死牢之中,而且,竟無一人阻攔!?
“我與姐姐有事相言,煩請這位小哥——”那美婦人明明是極溫柔的語調,可卻讓那獄卒后背寒毛倒豎,三伏的天,他竟覺是涼嗖嗖的。
惹不起,惹不起!
獄卒看了眼仍沉浸在自個兒思緒中的江蕪,再覷了覷這位打扮的極盡奢華,似乎是要去參宴的婦人,果斷溜得飛快。
大人物間的恩怨情仇,他一個小蝦米,還是莫要窺探為妙!
“二姐姐,您看上去,似乎格外狼狽啊!”
“嘖嘖,這么臟污的地方,姐姐怎么能直接就坐地上呢?”她竟是有死囚獄牢的鑰匙,頗有些嫌棄地拾起那門鎖,將其打開來。
江蕪沒有回頭,但她怎么可能聽不出,這名突然出現的女子的聲音。
她的三妹妹,顧氏的宗婦,江茗。
她,怎么會出現在刑部大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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